见黛玉忽地发呆,水溶无声笑了笑,唤道:“林姑娘?”

    宝玉也唤:“林妹妹。”

    黛玉已是明白了,一时很不自在,只微低着头,答道:“我竟不知是你送的。”

    水溶的目光炽热:“本就没打算说的,这一见着姑娘,便觉得与那点翠簪很是相配,一时迷了心窍,才问出这话来,万望姑娘莫要介意。”

    话已说到这份儿上,黛玉没法佯装不懂,干脆问出了最在意的问题:“溶公子,我有一事不解。”

    水溶:“姑娘请讲。”

    黛玉:“若没记错,公子与我,在山庄避暑前应是从未见过,怎会……”她实在说不出后头的话,干脆闭了嘴。

    水溶看了眼宝玉,从容笑道:“这倒说来简单。自我与宝玉相识,只觉一见如故,很是谈得来,后头便常常聚在一处。”

    “在一起的时间多了,老听他提起家里有个姑苏来的林妹妹,像是那天上掉下的。我想着,世间姑娘各有各的可爱,宝玉的形容却很特别,便记在心里。”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道:“自然,还有一些其它原因,此处便不多讲了,待后头见着林姑娘,就当留个话题。”

    听及此,黛玉忍不住看了眼宝玉,见他从头到尾都是那副模样看着自己,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

    水溶王爷的身份地位摆在那,就连贾母和贾政那桌用饭时也不敢高谈阔论,还得摆出副谨慎周到的模样,脸上挂着如出一辙的微笑。

    更别说丫鬟们了,只有站在门口伺候的份儿。

    紫鹃看着黛玉,见她低垂眼眸,时不时与北静王说上几句,便知她是不高兴的。

    “哎。”紫鹃叹出了声,引得雪雁一阵侧目。

    那头,水溶对黛玉道:“我与宝玉相识已久,心里一直当成自家兄弟,他称林姑娘为林妹妹,莫不如我同他一般,这般唤你罢。”

    黛玉正愁这话如何接,旁边一直未发一言的惜春道:“白捡这么大个哥哥,岂非便宜了林丫头。”

    她的‘哥哥’二字咬得极重,又带着一惯的冷淡,显得愈发阴阳怪气。

    黛玉心里很是感激她,却不敢在明面上表现出来,只维持着沉默。

    水溶自知说错了话,他想要的可不是‘哥哥’的身份。若非想同黛玉再将关系拉进些,断不会贸然这般说。

    惜春这话里不仅有这层‘兄妹’的意思,还表明了他王爷的身份太过高贵,她一个小小女儿家,敢接这话么?

    一旦拒绝,便是当着众人,下王爷的面子。

    而接受,必然招来高攀之嫌。

    水溶读懂了黛玉的沉默,改口道:“说笑一句,倒弄得大家不自在了,是我的错。宝玉自小与姑娘长大,称声‘妹妹’合该的,瞧我说的什么话。”

    宝玉呆傻,惜春冷漠,无人接他的话,黛玉只好道:“多谢溶公子看得起。”

    一顿饭的功夫下来,黛玉还没填饱肚子,已是心力交瘁。

    送走北静王,所有人都跟着长舒口气,随即一哄而散。老爷太太们在祈祷与王爷的关系多多拉近,仆从们却想着这尊大神以后少来罢,伺候太累。

    北静王刚上轿子,紫鹃就给雪雁安排道:“你带姑娘回馆里,我先行一步。”说罢,也不等雪雁抗议,脚下仿佛生了风,直接跑了。

    待她两个回到潇湘馆,喝了茶,卸了妆,紫鹃已经拎了食盒来,里头放着热腾腾的米饭和三份炒菜。

    雪雁的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黛玉打趣道:“瞧你那点子出息,一颗糖果都能拐跑的,我可得看紧你了。”

    雪雁的眼神粘在饭菜上,嘴里回道:“姑娘小看我。”

    打趣归打趣,黛玉已经自行坐到桌上,自己摆了碗筷,可见真是饿了。紫鹃和雪雁也毫不客气地坐下,一起吃了起来。

    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紫鹃吃饭的速度慢了些,黛玉毕竟是个主子姑娘家,总不好养成狼吞虎咽的习惯吧,这事只得紫鹃做出改变。

    几人差不多同时放下筷子,累了一天,紫鹃和雪雁都不想收拾,只好辛苦春纤。

    饭桌归置妥当后,黛玉没去小榻上躺着,坐到了桌案旁,撑着下巴发呆。

    紫鹃纠结片刻,还是故作自然地问出了口:“姑娘,想啥呢。”

    黛玉抬起眸子,看着紫鹃道:“并非是我多想了,北静王爷似乎……”

    紫鹃知道她有些话不好说,遂接道:“不是似乎,他对姑娘存了想法。”

    黛玉轻点头:“嗯。”

    紫鹃问:“姑娘,你们一起用饭的时候,说了什么。”

    黛玉便将席间的谈话毫不保留地讲出。

    紫鹃还没来得及接话,雪雁听得半懂不懂,惊道:“他他他是何意思!”

    黛玉无奈地转了下眼睛,缓声道:“大约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雪雁:“…啊,他若真存了那个意思,姑娘岂不是要做王妃了!”

    紫鹃骂道:“做你的大头梦,可别说话了。”

    雪雁左右看了看她两个的脸色,明白自己说错了话,默默低下头去。

    见她闭了嘴,紫鹃对黛玉道:“姑娘,在烦什么。”

    黛玉无奈地道:“我只觉得很是可笑,竟不知宝玉会在外头提起我。想来同他如今走到了这个地步,不单家里的原因,还有他自己的问题。”

    紫鹃跟着叹气:“哎,宝玉心里一直放着姑娘你,连在外头都忍不住同人提起,他一片赤诚心意,却招来他人的觊觎,不知该夸他心思单纯,还是蠢笨无知。”

    她觑着黛玉的神色,劝道:“缘来缘去,结果已定,想这些亦是无用了。”

    黛玉摇摇头:“我并非烦恼与宝玉的这个‘缘’字,便如你说的,结局早已注定,如今已然全放下了。只是还有不解的地方,比如单一个‘林妹妹’,或者还有几句诗,就能让北静王他……”

    紫鹃心下一紧,黛玉这问题,实在问到了点子上。

    先前紫鹃还在想,是不是自己太阴谋论了,将北静王与贾元春想到了一处。现下黛玉点出这个问题,可见并非只她关注到此点。

    紫鹃引导道:“姑娘,你收了多少王爷送的礼物?”

    黛玉摇头道:“不知,每回从太太那拿了礼物回来,便丢给了雪雁,随她怎么安置。”

    闻言,雪雁将头埋得更低,心虚地道:“姑娘总是叫我扔掉烧掉,我没敢…反正有那么三四五六七样罢,得翻出箱子,一样样地数。”

    紫鹃见她们带歪了重点,忙道:“姑娘,我的意思是,那些礼物,都是通过何人的手送来的?”

    黛玉微微瞪大了眼睛,几乎不可置信地吐出四个字:“贵妃娘娘。”

    紫鹃不说话了,她知道黛玉听明白了。

    黛玉理乱麻似的呢喃道:“王爷在席间说,除宝玉提起我以外,还有其它的原因,只并未言明。”

    “但他送的礼物,是通过贵妃娘娘的手送到太太夫人手上,有时只喊上宝玉和我,有时会喊上宝姐姐,我们三人一起。王爷备的这份单独的礼物,便是我不想拿,最后也会到我手上,之前我总觉得,这也许就是宿命,我同宝玉的宿命。”

    “单就下赐礼物这一件事,也就说明了,贵妃娘娘与北静王爷,不仅早已认识,关系还……”黛玉讲到这里,恍然大悟般地道,“并非关系可以形容,而是势力,他两个是一方势力!”

    紫鹃狠狠点头:“我有个想法,姑娘看看对或不对。”

    黛玉:“嗯,你讲。”

    紫鹃不自觉地握紧拳头,将自己之前的分析讲出:“若我没记错的话,元春进宫是做女官的,并且沉寂了十几年,一直没有很出彩。缘何一朝,她就加封了贵妃,还赐下省亲殊荣。要说这背后没有支持她的势力,姑娘信么。”

    黛玉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加速了,急切接话道:“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若有势力助她登上贵妃之位,她也得有可堪称道的价值。”

    突然,黛玉眉头蹙起,情绪一下低落了:“高墙宫闱里的秘辛,也是我们打探不了的。只是怕,贵妃娘娘的交易里头,或许将我顺手打包了……”

    紫鹃一直没同黛玉讲自己对于元春和北静王的猜测,就是怕黛玉意识到这个问题。

    就算带上雪雁,她们不过三个女儿家,如何同封建王朝里的皇家势力抗衡?

    黛玉晚明白一天,就乐得轻松一天。

    只是北静王忽地登门,表明用意,黛玉便是无法再逃避了。

    紫鹃小心翼翼劝道:“姑娘,总有办法的。”

    黛玉露出一丝绝望的神色:“原来,我是那秘密海里的尘埃与水滴,那样的不起眼,他们只要挥挥衣袖,便能决定我此生命运。”

    紫鹃的心里其实也有些绝望,重复道:“还有时间,总能想出办法的。”

    几人好一阵沉默,黛玉咽下一口凉茶,对雪雁道:“早些休息罢,明儿个,把从太太夫人那里得来的礼物,全都整理出来。”

    雪雁不明白是何用意,但现下正厅的气氛惨淡,她不好问,只应了声“嗯。”

    紫鹃脑子里不住回想起上辈子看过的权谋剧,宫斗剧,企图从里头找出应对办法,手也没闲着,快将桌皮给抠下来了。

    不止北静王的这事儿让她烦心,还有迎春。

    不知孙府会不会在今夜将她埋了。

    注定是个不眠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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