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已经死了两日了,只是宫里封锁了这个消息,只有时常进宫的王公侯爵,以及与后宫有密切联系的诰命夫人知晓此事。

    这些人都是人精中的人精,皇帝的意思哪里揣摩不出。

    朝堂上的诸多纷争,一向泾渭分明的党羽派系暗中角着力,新派势力堪堪压倒了旧派,虽然这些都是明面上的角逐,却与后宫脱不开关系。

    前朝与后宫向来是浑然一体的,官位只有那么多,嫔妃位也只有那么多,一些人冲天而起,一些人自然要腾空让位。

    元春在宫里熬了许多年,一朝夕间便登上了贵妃之位,荣宠一时。只是这鲜花着锦的盛事并未维持得太久,她就突然病了,而这病,本就来得蹊跷。

    皇帝看重她,叫御医好生医治着,一碗碗的药灌下去,身体却不见好,也没有更严重。

    元春不是没怀疑过药方有问题,她这一派的北静王却抽身而出了,不去替她搞药方带回贾家看,皇帝也让她静心养病,宫内的事不必再管,交给其它妃子去做,更不必分神于宫外的事。

    然后,她便派不了自己的内监出宫了,所有的爪牙尽数斩断,北静王帮她给贾家带去了最后一封信,便是叫宝玉尽快成亲的决定。

    她心知自己活不长了,惦念着宝玉的前程,而宝玉的前程,则代表着贾府的前程。

    可惜她到死都不明白,以‘贾薛王史’为代表的旧派势力已行至末路,以为这四家只要像以前那样牢牢的绑在一起,就坚不可摧。

    又过了一段时间,她的病情急速恶化,最后一天,甚至连一句话都不能说了,只能瞪着眼睛不断流泪。

    此次宝玉成亲,北静王并没有过去观礼,他深知不能再与贾家有牵扯,只能让王妃作为代表前去,妇人之间的应酬,总好解释些。

    贾政站在嘉荫堂门口,突然一阵晕眩,赶紧扶着门框定了一下身形。

    内监用独特的尖利嗓音高喊道:“贵妃娘娘是皇家人,死了也是皇家鬼,洒家心善,今日便给你家带个消息来。”

    他俩挣脱了已然僵硬的小厮们,甩了甩袖子,再掸了掸灰尘,将两只手抄在袖里,阴阳怪气地道:“愣着作什么,继续吃喜酒罢,我俩便不吃这个酒了。”

    说罢,就要转身往外走。

    此时不仅贾政,贾母贾赦王夫人刑夫人也都涌到门口,贾母绵长地喝道:“站住——”

    两名内监转过身来,眼角拾起讥笑,道:“哟,老太君,您老这把年纪了,还是进去坐好儿罢,仔细着身子骨儿。”

    贾母向呆愣在原地的丫鬟小厮喝道:“给我拿下他两个!”

    一名内监蓦地从袖子里摸出一只腰牌举于前端,同样喝道:“忠顺王爷的手令在此,哪个敢不敬!”

    挨得近的小厮接过腰牌朝门口跑去,递给贾政,贾政看了一眼,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跌坐在地。

    其中一个内监上前来从贾政手里抢过腰牌,另一个内监道:“你们贾家冲撞王爷不是一回两回了,晓得今日的喜酒怕是喝不着,不喝便罢了,贵妃娘娘的消息总得带到。贾府不懂礼数,王爷只不与尔等计较罢了。”

    说罢,他俩异口同声地重“哼”一声,春风满面地离开了。

    堂上众宾客皆站了起来,脸上再无一丝喜色,皆是神色复杂地看向门口的贾家几人。

    贾母和王夫人扫了一眼四周,两眼一黑,刹时晕了过去。

    宾客们还是站着,这个时候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坐下显得太冷漠,走了更显无情。

    贾政扶着门框站了起来,先是吩咐外头的丫鬟过来扶起母亲和夫人,送到后院去休息。

    而后虚虚按下手,拾起一个僵硬的假笑,对众宾客道:“惊扰诸位了,实在抱歉,贵妃娘娘头先已病重,只是恰好这消息……”

    他已是说不下去,叹道:“哎,先请坐下用饭罢。”

    几位诰命夫人率先坐下了,其余人也只能跟着坐下,只是堂上再没了话语声。

    外头的丫鬟小厮们忙活起来,有事的去做事,无事的各自散去。

    另一个偏厅里,宾客们带来的仆丛齐齐起身,走到正厅门口等侯自家的主子。

    宾客们有的装样子吞咽了几口菜,更多的则是一动不动,然后突然像是商量好了的那样齐齐站起走到门口,故作轻松般给贾政打了个不需要回应的招呼,便在自家仆丛的搀扶下各自离开。

    趁着人多,紫鹃从边角偷偷溜进正厅,站到黛玉的旁边护着。

    紫鹃同顾山隐互看一眼,她先是一惊,心想他怎么来了,随即压下惊诧,以口型道:“你快走。”

    顾山隐同样以口型回应:“林姑娘怎么办?”

    紫鹃:“还有我。”

    顾山隐微微点了个头,再看了一眼黛玉,然后混在一众小公子中间离开了。

    贾政扫了一眼四周,茫然地摇摇头,长叹一声。

    王熙凤扯住探春的袖子,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这里总要收拾出来的,瞧着难堪,你快去后厨那边吩咐下去,我去老太太那处看看。”

    探春眼里蓄着泪,王熙凤劝道:“今天这日子哪能哭,你再一乱,日子还过不过了。”

    探春只好点点头,转身去收拾了。

    王熙凤对跟在身边的平儿道:“叫小厮去请大夫进府里,快。”

    平儿领命出去。

    正厅里很安静,紫鹃听得见凤姐的一应安排,在黛玉耳边轻声道:“姑娘,不干我们的事了,走了。”

    随即扶起黛玉的手臂,默默离开。

    大观园里满是疯跑的丫头小厮,个个神色凝重,见着主子们也来不及行礼,紫鹃和黛玉侧身过让几个人,紫鹃见黛玉的脸色也不好看,问道:“姑娘,在想什么?”

    黛玉:“怎么事情成这样了,如何这样巧。”

    在内监掏出忠顺王府腰牌的时候,紫鹃便已猜到个大概。

    原书虽没有写明忠顺王与贾家具体有什么恩怨,但写了平时一向素无往来,后来又因为琪官蒋玉菡的事发生了些矛盾,虽然都是小事,但红学人的一致观点便是,两方政治立场不一样,本身就是对抗般的存在。

    宝玉娶亲的事排场搞得那样大,京城的王公贵族哪个不晓得,忠顺王可不得趁此时送上一份贺礼来。

    紫鹃答道:“姑娘,或许贵妃娘娘并非今日薨逝的,只是今日才递来消息。”

    黛玉惊了:“是何意思?”

    紫鹃没法给她说贾府要垮了,这明显就是剧透,不仅讲起来要花很长时间,恐怕穿书系统也不会允许,不然她在穿书的第一天完全可以给黛玉讲,讲你同宝玉没结局,你要继续下去一定会死,如果黛玉不想死,她可以带着黛玉跑路,或者直接联手黛玉将贾府送上注定的结局。

    紫鹃只得换另一种方式解释:“姑娘还记得当年宝玉差点被老爷打死的事么?虽然这件事背后的原因很复杂,但有一个导火索便是,宝玉当时与戏子琪官混在了一起,引得忠顺王府上门找人。”

    “忠顺王与贾家一向不睦,兴许就趁着今天把贵妃的消息带来了,恶心一下贾家。”

    紫鹃不能说的是,他忠顺王敢明目张胆地派内监过来闯府,已是表明贾家这一方气数将尽了。

    黛玉叹道:“贵妃娘娘总归是大姐姐。”

    紫鹃早知道元春的结局,并没有那么多的感叹,道:“于姑娘而言,虽有磨难,现下的情形已然不错了。”

    是的,黛玉身体变好了,与宝玉斩断了情缘,认识了真心喜欢她,也能真正陪伴她的顾山隐,除了家产被贾府吞了还得想法拿回来,以及北静王想要求娶的事还没解决,其它的,已然比原书强了十倍不止。

    千红一窟,万艳同悲。原书的金陵十二钗没有一个落了好下场。

    黛玉愁道:“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紫鹃差点脱口而出“等贾家的抄家圣旨下来的时候就离开”,忽又突然一怔,反问道:“姑娘,你说什么?”

    黛玉耐心重复一次:“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紫鹃:“姑娘,你都知道了?”

    黛玉叹息一声:“嗯,我明白的。我明白你有许多话说不出口,我明白你在为我计划着一切,我也明白我们迟早会离开,因为这是…末世。”

    紫鹃一时惊得合不拢嘴。

    黛玉牵起她的手,一边走,一边说道:“自然,我也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比如你提起的那个自由文明的时代,我就不大明白的,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我知道你很辛苦,也想为你分担一些,可我不晓得从哪入手,你也莫要太辛苦了。”

    “世间安得完满法,做不到十分,便做八分,六分,或者做了一分也得不到,但只要努力过了,总还有希望不是,总不会留遗憾不是……”

    黛玉的声音汨汨入耳,不知是这几天累的,还是此时心口酸着,紫鹃已然泪流满面。

    她似坚定,又似呢喃般地道:“姑娘,快了,我们一定会离开这里,奔向有风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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