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贾政将合府的人全都请到贾母那处聚首。

    自贵娘娘娘的死讯传出,以及宝玉离家消失这两件事以后,整个贾府日日布满阴云,先是哭天呛地,再是一气三叹,最终归于了一片沉寂。

    林黛玉并不算贾府的人,只能算一个旁支的亲戚客人,现下本就同她撕破了脸,贾家的事情,当然不会再喊她了。

    西院里,贾母坐于首座,之前保养得油光水亮的白发已是更白了,还泛着枯。

    默了片刻,贾政终是开口道:“今天叫大家来,便是商量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活。”

    没人接话。

    贾政继续道:“家里确实出了大事,闹也闹了这么多天,总该好好静下来想想。难不成之后便不穿衣,不吃饭,不理事了?”

    还是没人接话,贾母只得道:“我早已老了,许久不经事了,家中事,还是凭你们爷们儿商量做主罢。”

    贾政答了句“是”,随即看向贾琏道:“你去过账房没有?”

    贾琏:“去了。”

    贾政:“有无收获?”

    贾琏摇了摇头。

    贾政叹道:“家里的账,从没好好理过,一直出的多,进的少,早就亏空了。先前为了维持国公府的荣光,成日妆点着门面,白花花的银子流水似的出了去,如今成了这样,总得想出办法来。”

    闻言,贾赦极不自然地咳嗽几声。

    王熙凤同样低下了头。

    贾政又看向贾琏道:“盘过账没?”

    贾琏有气无力地道:“老爷,并非我不想盘,可也得有家伙什儿让我盘啊。剩下的三瓜俩枣,盘不盘的,也没什么意义。”

    贾政训道:“即便不多,总得清个数儿出来。府里的账理顺了,各处庄子每年都会进贡上来,平时节俭些用,至少先抹平亏空,再慢慢积攒家业。”

    贾琏自嘲般轻笑一声,接话道:“外头的人,还以为咱家鲜衣美食,炊金馔玉呢,都恨不得扒上来吸血啖肉。”

    贾政疑惑道:“这是何意?”

    贾琏轻吡一声:“老爷这些天都闭门不出,哪晓得外头的事。变天了,吹风落雨下雪都算轻的,说一定一个神雷炸下来,什么都烟消云散了。”

    闻言,贾政沉默了,本就更沉默的众人只得等着。

    王夫人的眼里蒙着一层灰雾,她似乎有些看不清了,朝一个方向招招手,嘴里唤道:“兰儿,过来祖母这里。”

    李纨看了王夫人一眼,将贾兰朝前面推了推,轻声道:“去吧。”

    王夫人将贾兰的身子拢在怀里,脸上挂起一个似喜似悲的笑。

    站在角落里的惜春面无表情,也不看别人,掌心捏着一根檀木鱼,用手指轻轻把玩着。

    探春同王熙凤站在一起,探春似乎正在想着什么事,王熙凤则一直低着头。

    贾政无言许久,终于动了动,像是自动忽略了贾琏的话,看向王熙凤道:“生活用度这些事务,一直是你在管着,想个法子出来,削减一部分开支用度。”

    王熙凤带着哭腔道:“老爷,恐怕我如今担不起这个活儿了。老太太和夫人都知道我的身体不好,头先便是勉强撑着,可见是撑不住了。”

    她话锋一转:“…我看不如,还是叫宝钗来管家罢。她年轻,多历练历练,肯定是一把好手。”

    宝钗见话头落到了自个儿身上,拾起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打趣道:“凤姐姐,你可怎么好意思摞挑子,我才进门,即便要历练,也是之后的事。”

    “姐姐说身体不好,我便先学着头一件事,日日过去侍奉着你,也跟着你取取经。”

    王熙凤愣了一下,随即同样打趣道:“瞧瞧,这小嘴多能说道,你若开了金口管事,保管叫下人们个个都心悦诚服。”

    宝钗依然微笑道:“我若算能说的,恐怕凤姐姐便能凭着一张嘴,直接飞升成仙了。赶明儿,等有人唤我一句辣子,姐姐再退位不迟。”

    两只笑面虎明干暗仗,惜春听得百无聊赖,打了个哈欠。

    贾政和王夫人心知对薛家有亏,叫薛宝钗一嫁进来便直接做了活寡妇,倘若薛家真要闹起来,非要和离,贾家也是没有办法的。

    既然宝钗现在不愿意接手掌家的事,便只能由她去了。

    王夫人拔高了音量,对贾兰道:“兰儿,有空背几首诗给祖母听,好不好呀?”

    她这故意一打岔,宝钗同凤姐岂会不懂,只得同时住了嘴。

    贾母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凤丫头身体不好,宝丫头还需历练,便将掌家之事,先交到探春手里吧。”

    贾政接道:“不可,探春已许了人家。”

    这事全贾府没一个人知晓,就连探春本人都不知道,更是直直愣住了。

    贾政:“镇海总制大人前些时日托人送来了书信,说他家有个儿子,正是求亲的年纪。”

    贾母惊道:“可是在海关地界,会不会太远了,三两年也不得一见。”

    探春本就因着家里的事情头疼伤心,这一听,心中更为伤感,不觉流下泪来。

    惜春看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道:“我先陪三姐姐下去。”

    确实不好当着女儿家的面讨论她的婚事,贾母摆摆手,示意去吧。

    此时,鹿馆门口。

    紫鹃故作不满地道:“你家里的破事儿还挺多,不是今天告假,就是明天告假,馆里的活儿放着谁来做?”

    灵鼓儿堆起一脸谄媚的笑:“紫鹃姑娘,不要骂我了嘛。我哥同别人起了口舌,我去帮着处理一下,就告一日的假,保管明儿就回来。”

    他俩拉拉扯扯,引得恩禄的目光看了过来。

    紫鹃:“后院有根木梁都快被蛇虫给咬烂了,明天回来,先处理这件事。”

    灵鼓儿点头哈腰道:“好,好,嘿嘿。”

    紫鹃没再理他,跨进院里关好门,朝正厅走去了。

    灵鼓儿从某个地方拿出早就运送过去的大包小包装上马车,再同那个门房哥们儿心有灵犀地眉来眼去一阵儿,驾上马,便朝着东府赶去。

    紫鹃进到正厅,再偷偷摸摸看了眼前庭,见恩禄没跟进来,不由得松了口气。

    雪雁拉住她,小声问道:“都送出去了?”

    紫鹃:“嗯,灵鼓儿陪我演了一场戏。”

    雪雁:“恩禄的那些护院这两天盯我们盯得死紧,我都要吓死了,收拾东西的时候手都是抖的。”

    紫鹃:“吓人的还在后头,快把心先放回肚里吧。”

    到了傍晚,酒楼依着时辰送来饭菜,春纤照例去接,然后用银针逐一检查了,再分成了三份给各人送去。

    恩禄同他的兄弟们在鹿馆外的石桌上吃着饭菜,突然眉头一皱。

    他摞下碗筷,指了两个护院道:“别吃了,你俩赶紧回趟王府,看看王爷有无吩咐,即刻回来同我说。”

    一个护院道:“早上不是还回了一趟王府么,怎的现在又要去?”

    恩禄:“从今天起,每日去三趟王府,早晨一趟,下午一趟,夜里再去一趟。”

    他的脸色不大好看,被指派的两个护院没再说什么,领命走了。

    此时天色已晚,风更大了些,依着贾政今日说了要节检起来,宁国府荣国府还有大观园都没怎么点灯笼了,只在各个门口点着两盏。

    东廊正屋里,王夫人使劲揉了揉眼睛,她感觉愈发看不清了。丫鬟彩霞默不作声地用针类挑了挑油烛。

    凤姐院里,只有凤姐和平儿两个人,贾琏不知跑到哪里去买醉了。

    平儿的神色一如往常,时不时说上几句话,仿佛上头的天不管怎么变,她都是那个大方懂事的平儿,天榻下来都不惊。

    凤姐微挑起眼皮,情绪颇为复杂地看了看她。

    此时,八个轿夫抬着一辆轿子,停在了荣国府正门外。先前被恩禄支使回王府的两个护院急匆匆地赶回了鹿馆。

    恩禄推开鹿馆的门,再没管礼数问题,直接进了正厅。

    黛玉紫鹃雪雁都被他惊得愣了一瞬,恩禄半跪下来,朝黛玉道:“林小姐,请现在就同我走。”

    黛玉:“…什么事,走哪儿去?”

    恩禄:“王爷派了轿子来,接林小姐去王府。”

    闻言,黛玉同紫鹃对视了一眼。

    恩禄催道:“林小姐,现在就走罢,不要耽误时间了!”

    黛玉坐直了些,皱眉道:“你什么事都不说,我不走。”

    恩禄拔高了音量:“林小姐,王爷一心为着你,是,我恩禄只是个下属,在林小姐这儿没什么面子可言,但请看在王爷的面儿上,即刻同我走吧!王府的轿子就在正门外,等着林小姐过去!”

    黛玉:“那天我同王爷说清楚了的,王爷容我想想的。”

    恩禄:“王爷既然派了轿子来,就是没时间的意思了!”

    黛玉从榻上下来了,坐在榻沿边,道:“我不走。”

    恩禄:“那就别怪属下动粗了。”

    黛玉:“你难道要将我捆走?”

    恩禄:“属下别无它法,还请见谅。王爷那处,我自会去解释。”

    黛玉的脸色扭曲了一下,不由得看得紫鹃,紫鹃飞快地给她递了一个眼色。

    黛玉幽幽地道:“可是,我还有许多东西没收拾呢。雪雁,你去整理整理吧。”

    雪雁心想还有什么要收拾,不都收拾完了么,左不过几套换洗的衣裳…她虽这样想着,还是缓步走向了内室,不过又被恩禄的话引得停住脚步。

    恩禄道:“不必收拾了,一应物什王府里都有,王爷绝不会委屈了林小姐!”

    黛玉:“…可是,这些东西都是我用惯了的,突然换了不太好罢。何况还有许多是从姑苏林家带来的,王府里不一定有。”

    恩禄已经很无语了,他从地上站起,跑到正厅外的前庭里朝天上望了望,只见远方的天空冒出了一片灰黄色。

    他几步又跨回正厅,急道:“林小姐,属下无意冒犯,实在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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