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坐落在山区,有水林环绕,在暮色降临十分,周围就已经聚集了不少淡淡的雾气。

    老人的房间坐北朝南,厚实柔软的深色花纹地毯铺满了整个房间,深色电子壁炉镶嵌在墙内,上面是一扇透明的宽阔大窗,透过玻璃可以望见山间的丛林,偶尔能听见蝉鸣声和溪水而过之声。

    沈知乔坐在窗边那架钢琴旁,手指有力地跳跃在黑白琴键上,时缓时急,宛如翩翩而动的优雅舞者。

    指尖和琴键的每一次亲吻,末端肌肤的新鲜血液都会重新汇聚在一起,衬得她柔软的手指更加灵动鲜活。

    音乐如山间流水般缓缓溢出,逐渐充斥在了整个房间内。

    很快,在躺椅上盖着深灰色毛毯,一直闭目养神的老人紧紧皱起的眉头竟然渐渐有了松动的意味,而那饱经风霜的,叠满褐色皱纹的眼角竟然流出了一条浑浊的泪水,顺着耳鬓无声而下。

    琴声渐弱,沈知乔没有回头,和指尖缓缓溢出的音符相比,她语气淡到有点冷:“您想她么?”

    老人没什么反应。

    此刻屋内音乐已趋近于无声。

    停顿片刻后,似是连空气都陷入死寂。

    老人的呼吸逐渐均匀。

    就在这时,沈知乔有力的手指忽然回到琴键——如蓄势待发已久的海啸袭卷而来,如铁锤急促敲击大地的阵阵笃声,又如雨天沉寂已久忽然响彻云霄的惊天暴雷。

    老人的胸口开始剧烈起伏,他那双已被人间烟火浸润多年的眼睛猝然睁开,紧紧地盯着沈知乔的背影,情绪已然被这位优秀的弹奏者所获!

    下一刻,他的情绪似乎已全然失控,胸口起伏得越来越厉害,仿佛有什么呼之欲出的东西就要穿破这片厚重的毯子。

    片刻后,就在一声高亢的琴声中,老人嘶哑的声音在身后如和乐般响起:“美音....”

    “爸爸有反应了...”在门缝里观察一切的陈女士有些震惊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正要冲进去抱住自那次车祸后就没说过话的父亲,却被身后的丈夫拽到了楼梯口。

    “行了行了,这都好了,下次就别让她来了吧?”男人摇头,“要我说,爸本来就会说话,只是被吓着了,自己恢复也能好。艺术疗愈这玩意就是骗钱的,你们这些女的就是容易被这些东西骗钱。”

    “跟你说了多少次,沈老师很专业。什么叫骗钱?我爸爸就是好转了。”陈女士向后拢了拢头发,目光依然朝父亲的卧室那边望去。

    “女的能成什么事儿?”男人嘟囔了句,但不敢大声反驳。

    “你再说一遍就滚出这个房子。”陈女士蹙眉瞪了眼丈夫,男人登时不敢再多言语,转身上楼去了。

    在确定老人已经成功入睡之后,沈知乔轻手轻脚地合上门,被陈女士引到楼下的客厅去喝茶。

    彼时暮色已经吞噬了落地窗外的整个山林,林间的湿气隐隐罄染了房屋,再加上窗外滴滴答答一直在落雨,让一楼的空旷房间里带着些沉滞的冷。

    陈女士把壁炉里的火烧热了些,把屋里烘暖,然后又赤脚穿过地毯为沈知乔倒了一杯茶,轻声道:“沈老师,说实话,上一次疗愈课程结束的时候,您跟我说这一次我爸爸再听您弹的曲子以后可能会有反应我当时还不信,现在看来您真的没有骗我。”

    沉木色的矮茶几上散发出茶叶被冲泡后的阵阵清香,沈知乔用关节蹭了下鼻子,随意往软枕上一靠,“我们艺术疗愈协会虽然是个民间组织,但有时候也会被一些社区叫去帮忙,也会和疗养院、残联合作,专业度是可信的。不过因为艺术疗愈这个概念普及度不高,大家不常信我们就是了。”

    说罢,她耸了下肩,“不过被误解也是一种人生常态。”

    “爸爸这段时间的好转我确实是看在眼里的,很感谢您。”

    陈女士望向沈知乔的眼里全都是感激,“我爸爸吃过那么久的精神类药物,也看过很多次心理医生,但由于他实在没办法和别人沟通,所以一直不见好转。”

    “之前找到您的时候,我承认有些忐忑,但现在看来,艺术疗愈对我爸爸真的是最合适的。现在我有时候半夜去看他,发现他睡眠也变好了,几乎不打呼噜。而且我给他喂饭他也会有反应,偶尔会盯着我看了。”

    陈女士的父亲在不久前的车祸里失去妻子以后,陷入了长久的封闭状态,像是关闭了对世界的认知通道一般,她的父亲已经很久没有对外界做出任何反应了。

    之前陈女士带着父亲四处求医,父亲都没有好转,无奈之时在当地网站看到艺术疗愈协会和社区联合举办的小型音乐会,了解过后才发现这些天赋异禀的乐手都是心理残障人士。

    而文章内还收录了不少具有心理健康问题、心理创伤人员的疗愈和干预过程,她才觉得看到了希望,于是找到了这场音乐会的主要负责人,沈知乔。

    二人聊了一会儿,沈知乔听见窗外的雨声渐小,于是准备离去。

    陈女士想了想家里才刚刚好转的父亲,同意了。

    陈女士的丈夫拎了把伞去车库取车了,沈知乔还站在玄关处,被陈女士拥抱了一下。

    “下次是最后一次了吧?做完我请你吃饭。”

    “好。不过,12号的疗愈可以改到13号吗?”

    “12号的话,可能只有阿姨在家。”陈女士说,“您是有什么事吗?”

    “12号我可能要订婚。”沈知乔说这句话的时候没什么表情,“订个婚过来我猜应该会很晚了。”

    “啊?”见沈知乔把订婚和吃饭睡觉说得一样轻巧,陈女士有些惊讶,但也约莫能感觉到什么,于是试探性问道,“是被家里催的吧?”

    沈知乔笑了一下,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一侧眼底印着壁炉里正在跳动的火光,另一侧五官陷入了阴影。

    陈女士观察着沈知乔的脸色,想了想也不打算多问了,把原本祝福的话吞了回去,“好,那就改到13号,我提前回来。”

    沈知乔拎包准备出门,走了几步,却又被陈女士叫住了。

    “那个,其实我爸爸现在是已经能跟人沟通了是吗?恢复了自理能力?”

    “是的,之前他的确产生了一些心理障碍,但也没到长期疾病的程度,你最近观察一下,他可能甚至会主动开口和你说话了。”沈知乔道。

    “好。”陈女士冲沈知乔微笑,“那13号,不见不散。”

    -

    沈知乔的车今天限号,所以干脆就打车来到了陈女士家,但现在雨天路滑,下山的路也的确不好走,林间又滴滴答答的,所以陈女士的丈夫提出要送她的时候她没有拒绝。

    两人基本一路无话,车子行驶到海滨大道的时候,男人忽然开口了,“我们家老爷子就做这最后一次了,下次你不用来了,还有,这次的费用到时候我老婆...”

    男人话还没说完,就被沈知乔打断了,“和陈女士约好了起码先做完这个疗程,签过合同的。”

    “什么合同,你们那个正规吗?正规的话医院精神科怎么不放个你们什么什么艺术疗愈的让你去弹琴画画啊?”

    男人笑了一声,偏头看了沈知乔一眼,“还有,沈老师,听说你家里条件挺好的,让家里给你找个正经活干干,或者赶紧找个老公生孩子去吧,年纪大了就不好嫁人了。”

    面对男人的不友善,沈知乔没有回嘴,她瞥了对方一眼,“正不正经,也不是您说了算的。”

    “好好好,你说了算。”男人叼着根烟,忽然降下了窗户。

    此刻夜色正浓,路上暴雨如注,一阵腥咸的海风裹着雨水飘进窗内,冰冷地扑了沈知乔一脸。

    男人伸出一只手,接了一会儿窗外的雨,随后扭过头来忽然冲沈知乔说,“那既然你这么厉害,就自己走回家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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