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从背后看到她另一只发抖的手,程帆还真以为她如她表现的这番有恃无恐。

    红酒流过鼻翼,发酵的味道弥漫开来,被泼了酒的男人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一身衣服弄脏了事小,在众人面前失了颜面事大。

    后知后觉的怒意升腾而起,半醉的头脑指挥着粗壮的手臂就要哆嗦着给面前的女人一巴掌。然而这时,肩膀上传来一阵颇有力道的重压。

    他转头看去,那个男人像个误入的不知情者,颇有礼貌地问他,“怎么了?您没事吧?”

    老金皱着眉头,甩着膀子掀开了他的手,“你他妈谁啊?别来管闲事。”

    “我只是被喊来喝酒的。”他向后看了正在疾步往前走的老韩,“韩总,这酒还喝不喝啊?”

    谁知道出去一趟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别看老程这和气的态度,他站出来说一句话,就表示内心已经很不爽了。

    好不容易把他请来喝杯酒,向人暗暗展示下他韩宇有这种交情的朋友,结果就让他看到这种书,还让他出面了。

    老金是不是脑子不好,这种场合连个陪酒小姐都没请,他还色胆包天敢来戏弄一个对他而言来路不明的女人,实在是蠢。

    韩宇走上前,低声对老金说,“老哥,给我个面子。”

    程帆看了眼面前站着的女人,面容精致,略施薄妆,头发垂至锁骨。遮不住的稚气,特别的是那一双强装镇定的眼。

    老金还未说话时,这个女人拿起了包,对着韩宇道歉,“对不起韩总,坏了你的饭局,我改天上门向你赔罪。”

    说完就走,除了方才程帆上前阻止时看了他一眼,到离开时都没再看他一眼,更别说是一句感谢。

    程帆不以为然,他没有英雄救美的爱好,况且美女他见的多了去。

    饭局上的都是人精,最擅长插科打诨与视若无睹。三言两语就把这事给绕了过去,老金也装作没事人一眼照常喝酒聊天,谁也不提这茬。

    程帆相信,若是方才那个女人没有拒绝,闷声吃了这个亏。这些个人,也一样能做到视若无睹。阅历越广,见的人越多,对人性却是日益感到悲凉。

    他寒暄了一番,再喝了两杯,就走出了包厢。

    也许最近饭局真太多了,还是逃不了的局,心里疲倦了,他边走边想,真他妈没意思。

    一群赚了点钱就自以为是的蠢货,还没赚到大钱就觉得随时能把底线抛下以换滔天富贵的傻叉。当然,他不爱标榜道德,那玩意他也不稀罕有。

    就说最简单的,这都互联网时代了,但凡遇上点要整你的,在私人饭局里偷拍了视频再扔到网上去,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对这种人谈不了道德,但对这种事发生的可能与后果无任何预判,不是蠢是什么?

    上帝博爱,把智慧撒向人间。妈的,一群智障,非得撑着伞。

    他不耐烦地扯了领带,又回到了饭局上,争取半小时结束,他要回家歇着去。

    结果又是远离预期,但也算早,九点半就结束了。这个饭店没有地下车库,他来时将车停在了对面的停车场。程帆不爱用司机,他边往外走,边想是打车还是喊代驾。

    结果,还没走到马路边上,就看到了坐在花坛旁长凳上的女人,她看到了他,站起了身,并向他走过来。

    “你好,刚刚谢谢你。”

    程帆没有心情应付一个来表达感激的女人,“不用。”

    那个女人也没继续啰嗦,却是从包里拿出个信封,递给了他,“我也不想浪费你时间,请您收下。”

    程帆看了厚度,乐了。

    他自然是不会收,但她在这等他一个小时,不简单。

    他指了对面的星巴克,“你请我喝杯咖啡就好,我不需要这个。”

    九点半的星巴克里已经没什么人,一个员工在料理台上清洗着容器,另一个员工在拖地。他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程帆挺喜欢星巴克,装修风格、灯光和氛围,让人坐着挺舒服,他没事时就带本书,去个人少的店坐半天。

    她端了两杯咖啡走过来,稳当地放在了小圆桌上,再坐在了他的对面。

    程帆看她虽然一身都市职场人打扮,但仍略显稚嫩,可能是长相,也可能是纯澈的眼神,与人打交道时,不够老练,“你这是刚工作?”

    “不是,我已经毕业快两年了。对了,我叫林夏。”

    温热的红茶拿铁落肚挺舒服,程帆并没有介绍自己,“好,林夏,我没有帮你什么,你没必要这么谢我。”

    他内心纳闷,他今天穿的很廉价吗?还是像个落魄到上饭局陪领导喝酒的潦倒下属?

    晚上来饭局前去了趟工厂,衬衫有点皱和脏,也没来得及换。前段时间跟朋友喝了大酒,半夜坐在大马路上,打了电话让人来接他,等他清醒时,手表和两个手机已经没了。他反省了下自己,真不该这么喝大了。挺贵的表丢了有点可惜,但万一命没了呢。他痛定思痛,决定半年不买也不戴手表来警示自己。

    “我不是在特地等你,就是坐在外面冷静了一下。我不觉得我刚刚是冲动了,也许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估计这姑娘是第一次在饭局上被人骚扰,入秋的夜里寒气重,手捧着咖啡,面容冷静,却藏不住声线中的一丝颤抖。

    “就算有更好的方法,但如果你没那么做,估计事后会懊悔没痛快一把,人还是要在兜得住的范围内活得随心所欲。”

    林夏被他逗笑,刚才出了包厢,她就去卫生间洗了很久的手,“你说的对。”

    “是老板让你来参加饭局的吗?”程帆看着她犹豫着没回答,也没打算继续问,“混人脉的饭局,是谈不成事的。”

    “我不是混人脉。”她下意识反驳了他,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叹了口气,“你不懂。”

    “不说这个了,你是韩总下属吧?你刚刚帮我,会让你被老板骂吗?”

    他差点把口中的拿铁喷出来,憋着笑喝下了那一口后,老实回答了她,“不会。”

    “你不要有别的想法,大家在外面打工都不容易。我比较有钱,你帮了我,你也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会在饭局上站出来的人。这点钱没什么,你收下吧。”

    她又从包里将信封拿出来,放到了他的咖啡杯旁边。

    进咖啡店时,不知她知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知她有何目的,程帆存了警惕心,但她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口气这么大。”他没看那沓钱,说话不留情面,“如果这么有钱,那你应该具备基本的辨别能力,哪些饭局是有用的,哪些是混圈子的。”

    这个人说话难听,林夏也没跟他生气。刚刚在外面吹了冷风,此时呆在温暖的星巴克里,一盏盏暖黄的点光投射而下,明亮而舒适,对着一个陌生人,苦熬了一个多月的她忽然有了点倾诉欲。

    吞掉了那句你说得轻松,她略带苦恼地说,“但当没有任何办法时,每一个机会,就算概率再小,都应该去尝试下。”

    见他没有说话,她解释了句,“我爸开公司的嘛,简单来说,就是我想拿到一个项目,向他证明我的能力。”

    “然后呢?”

    “他看到了我的能力,就能把更大点的部门交给我管啊。”

    “那你这是还没拿到?”

    林夏喜欢他用的“还”,是还没有,不是不能,但也不愿意再跟他说再多,敷衍了句,“差不多吧。”

    她喝了口咖啡,就准备起身拿包离开。虽然这个人长得还挺帅,但她没幼稚到就因为帮她解了围就心生好感。很久了,她都没有任何心情有男女关系方面的心思。

    正当她准备告别时,对面的男人开了口。

    “如果你的目的就是拿下项目,那你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呢?”

    林夏愣住,“什么?”

    “既然你刚刚泼人酒时,都知道拿出你爸来吓唬人。那谈项目时,为什么不用你爸的关系呢?”

    她一时没说出话,想说你这不是废话,我不是要证明自己吗?用我爸的关系拿了项目,那不还是靠他吗?但她好像又没必要认真反驳他。

    “如果不想用他的任何关系,那你为什么不去自己创业呢?”程帆没有给她回答的机会,“擅长利用已有的资源与禀赋是种能力,很多人有关系也不一定能办成事。”

    很多人说过他谈事时是六亲不认的,不论是多好的关系,他都能全然理性、甚至是不照顾对方心情,说该说的话,做该做的事。他说,不然呢?当你问我要解决方法时,我已经默认你做好了心理准备来面对问题。

    程帆想自己是不是闲得慌,面对一个陌生人,人家也没问他该怎么办,他犯不着这么说话。他尚有些自知之明,人到三十,就该学会闭嘴,更别提主动教人怎么做事,不然是挺让年轻人讨厌的。

    “抱歉,这只是我的想法。”他率先站起了身,端着喝了一半的拿铁,“谢谢你请我喝咖啡,钱就不用了,再见。”

    想到明天早上要赶飞机,程帆打了电话让人过来开车,准备走到前边的路口过马路。最近真太忙了,给自己放个假的心情都没有,只能想着再过俩月,就去滑半个月的雪,谁也别想找到他。

    结果还没走几步,就被人从后面喊住。

    她都没来得及穿外套,衣服搭在了手臂上,左手端着咖啡,右手拿着包,秋风吹起,扫过地面的枯枝落叶,将小跑着赶过来的她的发丝吹起,还有一缕缠绕在她光洁的脖颈上。

    他看了眼,又瞥开了眼神。

    站在他面前时,她没顾上整理头发,埋头从包里掏出了一张名片递给他,“这是我名片,如果你遇到了什么事,可以找我帮忙。虽然我不一定能帮得上,谢谢你刚刚跟我说的。”

    他收下了名片,不置可否。

    上车后,程帆随手将名片塞进了座椅靠背的收纳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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