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林建华电话时,林夏正在会所的健身房。

    正头往后仰,小腿弯曲,极力勾到绷直的脚趾。下午没什么事,她就约了来上一节体验课。

    他说晚上宴请客人,让她记得过去。

    这是谈成了?

    林建华做事与其说是神秘,不如说笃信事以密成、语以泄败。

    重要的宴会都是去私人会所,无论最终能不能达成合作,能被林建华如此重视且宴请的,这个客人都不一般。

    原本打算自己带瓶酒去,但想起林建华在会所存了酒。她也就没献这个殷勤,毕竟程帆的私藏酒都挺贵的。除了平时两人在家喝,就是用于私人聚会。

    林夏回家洗了个澡,挑了件黑色无袖连衣裙穿上,修身简约的剪裁,正式而不呆板,又顺手拿了件外套,以防室内空调温度太低。

    怕遇上晚高峰,林夏出门早,到会所时才五点半,预计他们要七点多才来。这儿有个咖啡厅,为了下午锻炼,她中午就吃了份沙拉,自然是饿了。

    她找了角落的座位坐下,点了杯冰巧克力,松饼现做要等二十分钟。从包里拿出本书,工作忙时没有耐心读社科类,常常读点小说应付年初定下的阅读量。

    手上这本《钱商》是被程帆随手放在桌上的,她翻了两章便被吸引,看得还剩三分之一,出门前明智地将书塞进包里。

    一盘刚出炉的松饼,旁边的玻璃碗里放着香蕉和冰淇淋球,她挖了勺冰淇淋混着香软的松饼送进嘴里,眼神都不离开书半秒。边看边赞叹作者功力之深,决心这本看完,再把这个作者的其他书全看了。

    太阳落了,天还亮着没彻底黑下去。角落里光原本有些弱,室内暖色调的灯被打开,光落在书页上时,林夏从专注中被打断。拿了放在一旁的手机看时间,却敏锐地感受到有人在看自己,她不悦地抬头望去,看到那个人影时,却是一愣。

    李子望下午跟林建华聊完后,他来京州要见的人、谈的事很多,并没有久留。

    当林建华问他是否能赏面晚上吃饭时,他没有推脱,但七点后才有空,把地址告诉他,他直接去碰面就好。

    结果事情结束得早,李子望也从来没有让人等的习惯,就让司机送他到了林建华宴请的地方。他没有先去包厢,就被服务生带到咖啡厅,说请在这休息一下,林先生很快就到。

    进来时他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林夏,端坐着在翻一本书头也不抬,面前的松饼吃了一半就不再碰。

    一位知名记者曾说过,做采访就像勾引人上床,如果用翻译,岂不是上床时中间隔了一个人。这话过于直接,但也说明了同一语言沟通的必要,效果远非用翻译可比拟的。

    来内地谈工作,一些人惊讶于他的普通话之标准与熟练,这自然是更有利于合作的洽谈。Amy曾好奇问他,老板你普通话何时这么好?他们能听得懂,但工作和生活中都大多用英语沟通,口语能力没这么强。

    他没有回答Amy的问题,更不会说在念书时,女朋友跟他交流都用普通话,有时还嘲笑他蹩脚的口音。他还偷偷上网找了老师去学习,结果等他能说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时,她已经离开。

    李子望没有打扰她,点了杯咖啡,静静地坐着。

    他的家族,在不同的地区与行业都有投资。对于内地房地产,他动作谨慎。

    对市场缺乏了解,他势必会选本地的合作伙伴进行共同开发。不冒然向一线城市进军,转而占领三四线城市的地产市场,在这一点上,他与林建华不谋而合。

    在对建林集团做背景调研时,Amy提出质疑,建林集团的另一大股东是林建华的妻子孙玉敏,拥有美国永久居留权。她也是创始人之一。她两年前去了美国后,就没有再回来。这对我们的投资也许会有潜在的风险,这一点要写进memo里。

    他问,那其他人呢?

    Amy说,林建华和两个子女都没有境外永久居留权。

    下午与林建华面谈,这个六十多的男人,眼角皱纹包围下的欲望、对风险刀口舔血般的追求让人印象深刻。可以说是大胆而有魄力,也可以看出其作风之独断专行。

    李子望相信,这样的做事风格,必然会让合作无比高效。比起外企的层层向上汇报的组织架构,这些民企只需要一把手的一句话,事情就能定下。这种效率,在别地是无法想象的。

    林建华也很会放下身段,没有摆架子,见面前的几次线上会议,他都亲自参加、极力推进合作。

    也是会有一点水土不服的地方,比如邀请参加饭局和劝酒,好像不被前呼后拥着就是不给他面子。结束后第二场还将他带去了声色场所。来内地做生意多年的一位朋友对他说,你习惯就好,习惯了,也就体会到它的好了。

    当他端起咖啡,抬头时就忍不住看角落里的她。这就像一场作弊,不曾是她这几年生活的见证者,却轻易得到了答案。资料里的几行字,共同朋友聊天时的几句话,就拼凑了这几年的她。

    此时室内灯光亮起,她兴许是察觉到了注视的目光,颇有警惕性的眼神扫来时,让他猝不及防。

    他刚站起身想去跟她打招呼时,背后就传来了林建华的声音。

    林建华穿了条西裤,被白色衬衫外的黑色吊裤带拉扯着,脚蹬着锃亮的皮鞋,走路生风,肥胖的腹部在提拉之下显得整个人精气神十足,“李总,你来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实在是抱歉,请你吃饭,还让你等。”

    李子望看到林建华后边跟着一个面部轮廓颇像他的男子,这应该是他的儿子林洲,“林董您太客气了,这里环境挺好,坐着也舒服。”

    “这是我的儿子林洲。”林建华转头对林洲说,“你得跟人李总多学着点,年轻有为,你要有他一半能力,我都犯不着操心你了。”

    “你在这怎么都没跟人李总打招呼。”林建华看到走过来的林夏,揽过她,对李子望介绍,“林夏,我的女儿,我的得力干将。”

    “林总,你好。”

    在这看到林建华出现时,林夏就已猜到李子望就是他们的资金合作方,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她微笑着打招呼,“李总,客气了,叫我林夏就好。”

    “别在这站着了,去包厢吧。”

    包厢自然是雅致,若干根铜管做了墙面装饰,墙上留了盏圆灯,一朵梅印在其中,大片的暗黑气氛为基调之下,一点色彩留下了想象空间,完全不显压抑。角落里一块铺了鹅卵石,放了棵松树和石头,意境顿生。

    面向小众群体的饮食,主厨更有自我发挥的余地。食材不追求稀而贵,偏爱新鲜而高品质的时令,做法上是更为大胆的创新,常打破味蕾的偏见,颠覆寻常的套式。

    反馈也见仁见智,有人觉得惊艳,有人觉得不适应。但在商务宴请上,氛围与服务,已经够让人买单了。毕竟真心来吃饭的少,大多是谈事。就算饭菜不合口味,稍微有点情商的都不会当众说难吃。

    李子望很有礼貌,尝一道菜都会给出点评,夸好吃。

    饭局还真变成了纯吃饭,林建华眼光犀利,这个李子望,压根不是能靠喝酒把事给谈成的人,他拿出了酒,也只是象征性地倒了杯,并不会强劝。

    “李总,我这人实诚,咱就喝一杯。”林建华站起了身,“这一杯,为我们的合作,敬你。”

    李子望也站起了身,“林董,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林建华看向了林夏,“夏夏,去敬李总一杯。”

    “李总,林夏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也是我最信任的人。集团里的一切事务她都能说了算,未来的A市项目,更会是她重点一手抓。”

    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夸奖,语气中的自豪毫不掩饰。在外人面前,林建华从不对林夏说一句重话,相反,是在捧她。

    林夏站起了身,举起了酒杯,“我父亲这是过奖了,李总,这一杯,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瘦削的肩背在裙装的包裹下挺直着,曾经的稚气脱落,剩下了端庄与美丽,清脆的碰杯声,看着她,李子望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一顿饭吃得热闹,话题自然少不了,聊市场和生意经,讲着拿下A市项目后初步的规划和后续的开发。

    李子望颇有闲心地观察了面前这三人的关系,看上去林建华偏爱林夏,而林夏对林洲态度客气,会将话题抛给他,并不像他父亲几乎没有让他说话的机会。

    “咦,对了。”林建华突然想起了什么,“林夏,你跟李总读的是同一所大学,芝加哥大学是不是?”

    林建华对那破地方印象深刻。林夏毕业时,他刚好在美国,住了一个礼拜,买了几套房作投资,顺道去参加了毕业典礼。

    那也是他第一次去芝加哥,住了一晚。女儿让他晚上不要出酒店,他不信,晚上出去溜达了圈。结果走错了一条街,一群黑人在那站着,眼神让人悚然。经历过再多风浪的人在异乡心里也怕啊,就怕把命就交代在那了。

    “真的吗?”林夏笑着作惊讶状,“李总,这么巧吗?我们还是校友。”

    看到她的一脸伪装,李子望并不适应,“是的,很巧。”

    “有您这么一位校友,我可太有面子了。”

    饭局结束后,李子望拒绝了林建华要喊人送他回酒店的建议,自己有司机接送。

    林洲没有喝酒,要扶林建华上车时被一把推开,说我还没七老八十呢,扶什么。

    告别过后,上了车的林建华摇下车窗,叮嘱着林夏,“把李总送走你再离开,你喝了酒就别开车,路上小心。李总,我年纪大了受不了热,我先走了啊。”

    林洲看了眼后视镜里的两人,启动车子后便平稳地驶入了主路。

    才在外边呆了五分钟,就已热得出了汗,坐在后座的林建华闭眼感受着冷气。

    许久,他睁了眼,“来集团做事还适应吗?”

    “嗯,挺适应的。”

    “你叔叔想要钢丝厂,你说我该不该给他?”

    比起偌大的建林集团,一个小小的钢丝厂,的确算不上什么。但林洲并不明白他的意思,他诚实地回答,“我不知道。”

    林建华看向了车窗外,一片迷糊,晚上他的视力不好,老了,要控制血糖。

    “林洲,你不要以为你是我儿子,就等着我给你。如果你连你妹妹都赢不了,你什么都别想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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