眩晕,像出海时躺在甲板上吹着海风晒太阳,又像跳伞时失重的坠落感。

    当放弃对自我的掌控,当给自己设定的界限推翻,陡然的失控感让她闭着眼抱着他,指甲划过他的后背时,下意识皱了眉。不知是疼,还是后悔。

    跳伞之前有多恐惧,下坠时体验到极致的感受,就有多想再来一次。

    头脑彻底放空,当愉悦如海啸般向她涌来时,她连抗拒的资格都没有。

    许久之后,林夏翻了身,头埋在了枕头里喘着气。眼角一滴泪滑落,瞬时就被松软的鹅绒枕吸去。

    当车开到酒店门口,泊车员要上来帮忙停车时,她都差点想一脚油门踩下。

    而他应该没比她早到多少,没进去在大堂里坐着,就站在了门口,还正在拿着手机边踱步边讲电话。

    他转身时,认出了她的车,在朝车里面看了眼。他挂了电话,站在原地等着她。

    连落荒而逃的时机都没有,她下了车,富丽堂皇的酒店门前灯火通明,他站在明亮处,她朝着他走过去。

    与那个吻一样,他们的身体都如此合拍。

    这种默契让她感到害怕,当细微的改变被撬动后,习惯在被重新塑造。最开始的,是她的身体。

    也许这是她这个秋天,做的最对的一个决定。

    能让她放松,成为生活的一个隐秘出口,就够了。

    事后却没了进来时房卡没插、屋子里一片黑时的大胆,去刻意关总控的灯显得矫情,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她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起身向浴室走去,只是顺便拿贴身衣物的动作暴露了她的害羞。

    似乎听到了身后的男人嗤笑了声,心中恼怒,但却不敢回头看他。

    热水冲刷在身体上,他有些粗暴,腰被他掐的有点疼。人性有时挺恶劣,被粗暴对待时,不着痕迹的温柔显得弥足珍贵。

    那些时刻,似乎她的身体、她的一切,都在被他爱惜与珍视着。

    这是种错觉,让人心情愉悦的错觉。

    洗完澡,走出去时发现他正半躺着看手机,林夏拾起了针织衫套上。

    “走了?”

    他放下了手机,正在看着她穿衣服,她回了嗯。

    “一夜情?”

    “不是。”林夏走到床边坐下,“我在电话里说的,就是我想的。”

    程帆忽而捏住了她的下巴,沉默地看着她。

    他不说话时,人非常严肃。若面无表情地盯着人看,强大的气场更是会让人感到逐渐窒息。纵使刚刚有过最亲密的交流,此时林夏心中都有了莫名的畏惧,也许她招惹错了人。

    正当林夏要推开他的手,想着不行就再道个歉,人就被他拖到了床上。

    周而复始,当温柔不复存在,当灭顶的欢愉再次袭来时,她知道,她没有了结束的权利。

    周倩一大早带了她妈董莉去市里的一所三甲医院。

    不论工作日还是周末,医院总是挤满了人。挂了个专家号,医生还没上班就进来,在机器上取了号排队,等候区已经坐满了一大半。等了快俩小时,才轮到她们。

    周倩跟着进去时,被医生赶了出去,说我这里要检查,你不能在这,她只能出去。

    董莉脱了裤子,躺在了床上,跟医生说,“这两天下边很痒,一趟又一趟地跑厕所,憋都憋不住,白带还变多了。我买了左氧氟沙星回来吃,但没什么用,还有点疼了。”

    医生边检查边问她,“最近有夫妻生活吗?”

    董莉心里咯噔一声,突然就想起了之前,邻居说她下边瘙痒,吃阿莫西林也没用,被人提醒了说,你老公去外边浴室的,你赶紧去医院看看吧。

    医生这么一问,她又不是傻子,身体有什么异常,自己最清楚不过。

    到了这个年纪,还是极偶尔有那么一两回,感受到医生用棉签刮蹭着,她都难以启齿,“有。”

    没听见医生说话,董莉不放心地问,“这个还有的治吗?”

    “取了样要去检测下,才能确定。”医生看了眼心里大致有数,脱了手套去洗了手,“好了,起来吧。”

    董莉穿了裤子坐起来,“医生,不要跟我女儿讲这是什么病。”

    医生见多了不肯承认被老公传染的女人,有同事多说了几句就引起患者纠纷的先例在,她也聪明地不多说,看了眼这个女人,很明显是个农村妇女。

    “我会写在病历本上。”一通敲击键盘后,打印机作响,医生拿了单子给她,“去缴费吧,二十分钟后再来。”

    周倩看着她妈出来,赶紧迎上去,“妈,什么毛病啊?”

    “估计是尿道炎。”董莉拿着单子往缴费处走去,“上个礼拜是夜班,年纪大了吃不消,熬不住免疫力下降估计就感染了。”

    “妈,年初我就让你换份工作。”周倩语气中带着责怪,“我都赚钱了,说每个月补贴你一千,你为什么不换?你这个年纪,哪里还能吃得消上夜班的工作。”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这么辛苦不还都是为了你吗?我回去就出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清闲的差事。”

    嘴上这么说着,但也没想换一份。将近五十的女人,哪里那么容易找工作?

    董莉交完了钱,“在这呆了都快三个钟头了,一口水都没喝上,你去帮我买瓶水。”

    “好,你马上去拿药吗?”

    “对,拿了药再去找下医生,人这么多,估计还要排队等一下,你先去给我买水吧。”

    看了女儿下去后,董莉去找了医生,医生说要挂水,看不懂那个药,估计是抗生素,回去还要再吃药。

    看到确诊病名时,事已至此,她没什么情绪。

    当交完药钱,再拿着好几张结账单,把挂号费、检查费、操作费和药费等加起来算了下,董莉心痛到不行,比她下边都要疼。恨不得回家捅了在外面不三不四的老头子,让她花了这么多钱。

    但董莉没有在这里的医院挂水,把药和病历单都严严实实地藏在了包里,准备带回去挂。镇上有个赤脚医生,平日里伤风作痛了,都跑去那来一针,见效非常快。乡下医院现在都不怎么让打针挂水了,跑到城里又无比麻烦,要不是女儿陪着她来,大医院这么多道弯弯绕绕的规矩,她都要头晕。

    周倩在一楼的便利店买水时,接到了林洲的电话。他问她在哪,知道她和她妈在医院,一会就准备回家时,他说来送她们回去,他知道她一向舍不得打车。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周倩找到了她妈,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先是说了有朋友顺路带她们回家,就迅速换了话题,问了尿路感染,光是吃药就能好了吗?还需要来复查吗?

    在学校的生理学课上知道了女性在生殖类细菌上暴露的风险比男性大,但周倩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连一次妇科检查都没有做过。她也没多想,她妈突然的尿道感染,可能就是自己说的,太累了,免疫力不行,各种病就来了。

    心不在焉的董莉没察觉到女儿的异常,喝着水敷衍了句,吃了药,多休息休息就好了,没什么大问题。

    直到上了车,才反应过来,女儿说的朋友,是什么意思。

    董莉上车,跟林洲打了声招呼,暗自瞪了眼女儿,等我回家收拾你。

    她讨厌王秀萍,连带着人儿子都看不惯。

    真没见过离了婚还赖在前夫家不走的,王秀萍住着乡下的别墅,之前工作也不辛苦,养孩子和家用不用自己花一分钱。老太太在的时候,经常跟着出去旅游,国外都玩过了。去日本旅游回来时还染了一头紫发,在村里到处溜达着炫耀。

    被出轨了一次,就能一辈子理直气壮地靠着前夫养。

    孙玉敏这人真有气度,自己辛苦赚的钱,不介意被人这么花。但凡换个平常女人,迟早把前妻给赶出去。

    到家时,董莉都睡着了,车开到了家门口,被女儿推搡着才醒来。

    下车时周旺财正拿着钓鱼竿回家,手里还提了桶龙虾。看到女儿和林洲同时从车里下来时愣了下,但随之喜笑颜开,热情地跟林洲打了招呼,“洲洲回来了啊。”

    “周叔。”

    “最近忙吗?”

    “还行。”

    董莉下了车,看到门口另一个桶里还有几条鱼,“你去人林建业池塘里钓鱼干什么?别人回头找上门,他这人小气的要死。”

    周旺财烦死她讲话不分场合,人侄子在这,你就不能等人走了说吗?

    他做出一副尴尬的样子笑了笑,看到林洲要走时,连忙送了两步,说你妈在家呢,正在做饭,我路过时都闻到香气了。

    董莉看着丈夫谄媚地送走了林洲,冷笑了声,“你可别做梦人家能当你女婿。”

    周旺财没理她的阴阳怪气,拿着龙虾进了院子,“倩倩,我今天给你做麻辣小龙虾。”

    董莉将包藏进了柜子里,扯过女儿开始盘问,什么时候跟他在一起的,多长时间了,有没有越界,你怎么想的。

    周倩很烦她妈这样,但都被看到了,干脆一次性全部承认了,最后说了句,这是我的事,你们别给我操心,说完就跑上了楼。

    周旺财没看到母女俩这一出,心里正想的挺美。

    林家那么大的生意,最后不还是要交给儿子吗?要是他女儿能和林洲结了婚,那他不就和林建华成了亲家。嫁妆他得要笔大的,不过也不能太多,要女儿能在生个外孙,地位稳固了,他还用愁钱?

    在钢丝厂上班辛苦,他也快干不动了。

    厂子现在是林夏在管,她仗着是林建华的女儿,对他这个长辈,都越来越不放在眼里,对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哪里还有一开始把他当师傅时的恭敬样?

    这么大的厂都要靠他在管,一年这么点钱,他赚得容易吗?她跟她老子一样抠门。

    小龙虾下锅爆炒,加了料炖煮,他正要出去吹会空调时,董莉走进了厨房,顺便把门给拉上了。

    “你个老畜生,在外面勾三搭四,怎么不把自己给玩死呢?”董莉上来就骂,“你还传染了病给我,晓不晓得我今天在医院花了多少钱?”

    周旺财傻了眼,“你没事吧?”

    “年纪一大把了,你能不能要点脸,要不是我瞒着,你女儿就知道你在外面有个老相好了。”董莉早知道,周旺财在钢丝厂里有个老相好,挺多年了,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子总要过下去,“你那个老相好的,是不是也在乱玩。得了病,传染给了我。”

    “好了好了我错了,今天去医院花了多少钱,我一会给你。”周旺财呵了她一声,“小声点,别让倩倩听见了。”

    “你还知道你女儿?对了,她跟林洲在一起,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周旺财含糊地说了句,“之前从林建业那听说了,我当他放屁呢。这不挺好的吗?恋爱自由,随她去。”

    董莉皱了眉,“你怎么跟他混在了一起?他这人从不和没用的人打交道,你少跟他混,别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那不是说明我很有用吗?”

    “得了吧,注意点,别玩了一身病,还要我来服侍你,到时候直接把你拉火葬场去。”

    林洲说好了回家吃饭,到家时,王秀萍才把放在灶台边的菜端到了饭桌上。

    厨房朝北,做饭时开了窗通风,都无法避免夏天不出一身汗。林洲原本想给家里厨房装个空调,但客厅里的空调他妈都不舍得开,更别说让他装厨房的了,只能作罢。

    “妈,怎么突然喊我回来吃饭?”

    “回来看看你妈都不愿意了?怕你工作太辛苦,给你做点好的补一补。”王秀萍夹了只河虾到他碗里,“这是我一大早去水库买的,只要放姜和盐煮下就很鲜。”

    “最近工作有点忙,没顾上回来。”

    “你爸不是都去美国了,你怎么还这么忙?”

    林洲被他妈搞得哭笑不得,搞得老板是他爸,他就能偷懒装个样子的,“你怎么知道他去了美国?”

    王秀萍叹了口气,“那个孩子的忌日,他怎么能不去?”

    出那事时,林洲正被外派到非洲。又不是自己孩子,震惊之余,王秀萍考虑的是,要不要让林洲回来参加葬礼。毕竟这一家子,身份都挺尴尬,万一孙玉敏自己没了儿子,又看到她儿子去吊唁,心态失衡弄的不开心呢?但不去,礼节上说不过去。

    但王秀萍想多了,葬礼没有在京州办。

    林洲筷子一顿,想起了那个并没有与他相差几岁的、同父异母的弟弟。

    小时候见到林玮文,他粉雕玉琢,漂亮到常让人误解他是个女孩子。

    他们见面次数并不多,顶多是过年时见一面。过年时家中人来人往,一群孩子在楼上房间里,林玮文很大方,从主动分玩具,到教他们打游戏。

    还记得林建华在饭桌上都说他儿子在家看动画片,就把日语给学会了。

    自然不是他这个儿子。但很奇怪,林洲对他,一个天然得到所有人爱的孩子,却没有嫉妒。

    长大后的林洲知道,只有身处同一生态位,才会有竞争、恶意与攻讦。他们不在一个圈层里,又何谈嫉妒?连竞争的资格都没有。

    而林玮文,对世俗的竞争都没有兴趣。很早就去学了艺术,对公司经营不感兴趣,父母也很纵容他,不要求他进集团做事。

    林洲并不想提一个已经走了的人,但被她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林夏并没有随着一起去美国。

    他一直不太想去了解父亲家的事,进公司做事不免有接触,此时他问了一个现在想来很奇怪的问题,“为什么林夏小时候没有在本地长大?”

    王秀萍年纪大了,想了好一会。从她出生那年开始想,那一年有什么事印象深刻。

    “想起来了。”她喊了声,“那一年过年,你爸给了老太太一大笔压岁钱,老太太还给了我一点。”

    顺着这笔钱找回了很多记忆,“那一年公司生意非常好,接了好几个大单子,全年无休,甚至还外包点出去。那时林夏出生,她妈没有时间照顾她。据说是找了个保姆,保姆很不负责,会偷偷地掐孩子。老太太这肯定不会给她带女儿的,她就把女儿送到了老家,让她妈带。”

    王秀萍不肯承认那个女人很能干,月子都没坐完,就去忙工作了。

    当时这个决定,谁也没觉得惊讶。公司上升期,日进斗金,不能停下,保姆当然比不上自家爹妈的照顾。

    林夏一觉睡到了中午,醒来后开了灯,才发现这是在主卧。另一侧没有了人,但被子有些凌乱。

    她摸了下头发,才发现浴帽不在头上。

    昨晚回来时已经是凌晨,前一晚没睡好,一天来回的奔波,洗完澡已经累极,涂了个面霜。不想被包的七零八乱的头发弄湿了枕头和被套,在困的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还不忘换了个方向横着睡。想着一会他洗完澡出来,她肯定会被吵醒,先眯会再起来吹头发。

    好像她的确是醒了下,眼皮重的睁不开,隐约知道自己要换个方向,不能防碍着他睡觉,但又坚持不住,睡了过去。

    迷糊中感到一阵温热的风吹去了头皮的湿意,一只手在头皮摩挲着,很舒服。

    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但那双手如此耐心地捋着头发用慢热的风在吹,大概率是做梦。即使是梦境,她还是很放心而踏实地睡了过去。

    此时看到被丢在地上的浴帽,这是他帮她吹了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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