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完宴会后的第三天,程帆就飞去了日本滑雪。

    在他的假期开启前,就已经将年前的事情安排完。公司的现金流强劲,第三季度盈利很不错,不论上下,都一并在年前发放了年终奖。

    但工厂没法停,行情好,那么多订单要按时交付。只能用钱来留住人,过年期间,工资三倍发放之外,还有额外的津贴。一个假期,几乎能赚到一个月的工资,很多人选择留下。

    他跑了本地的工厂,亲自给员工发了过年红包。福利部门那,陆续还有年货发放。他还是多给了五天年假,等不忙时自己安排时间休掉就好。

    集团的年会,他就出席做了开场发言,总结回顾了过去一年,再展望了下新年。吃了饭,抽了奖,就这么结束了。

    在行政部门操办年会前,他就一个要求,我经费给够,别给我弄乱七八糟的什么游戏。这么多人的热闹场合,都会喝点酒,如果万一再来点过火的互动越了界,场面控制不住就是一场闹剧。

    这些繁杂的事情完成后,他对助理说了,有重大紧急事情再给我打电话。

    正是最佳滑雪季,雪质很不错。几乎每年冬天都会过来,呆一周左右,是他难得的清闲时光。

    白天一头扎进白雪皑皑的山里,在重复而不算轻松的运动中心无杂念,山顶的风景很美,从陡峭的坡上滑下时,狂飙的肾上腺素让人紧张又兴奋。

    他跟往年一样,滑一天的雪,找个小馆子觅食充饥,再回去泡着温泉喝一杯。白天是极大的运动量彻底放空了大脑,晚上泡了澡舒缓了酸胀的肌肉后,是幽静的独处。有时看点书,有时会想一想这一年的得与失。身体和大脑都充分锻炼后,夜间睡的也沉。

    几乎不看手机,奢侈的并非物质,而是拥有大段心无旁骛、不被打扰的时间。

    今年的他照例是这样,可晚上泡温泉时,随手将手机放在了一旁。

    但当他又一次拿起手机,解锁了屏幕随手刷着微信和朋友圈时,这种行为也许于旁人而言很正常,但他却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

    他不耐烦地将手机扔了回去,却忽然没了泡汤的心情,站起了身,回了房。

    这一段关系,并没有多长。他骤然冷淡了不联系对方,就已经表明了要结束的态度。可不知对方是领悟到了,就这样断了联系,“体面”、互不打扰的分手;还是压根就没注意到。

    程帆觉得简直是可笑,可也无需在意,更不必计较打扰了自己度假的好心情。

    又滑了两天后,去东京吃了早就预定的怀石料理。啧,味道怎么说,他到了机场后,又点了碗乌冬面。

    程帆吃饭时还碰到了熟人Jeff,是来总部述职的,同样登机前来吃点东西。

    两人闲聊了几句市场与行情,等到离开时,程帆才发现Jeff手里拎起了一盒白色恋人,注意到他的眼神,Jeff倒是有点分享欲过度,解释说他每次出差,都要给女儿买礼物回去。这次行程匆忙,来了机场才想起,看到饼干的包装盒很可爱,就买了。

    程帆应付地回了说你女儿一定会喜欢的,心想这玩意能有多好吃,百来块钱的东西,至于特地背回去吗?

    回到京州已是除夕,他自然要回家过年。一年到头,也就春节,会在父母家住一夜,大年初一起来陪着他爸招待前来拜年的亲友宾客。

    他倒是已是傍晚,大门上已贴上了春联,一看就是他爸的字迹。

    进了屋,他自然是最晚到的。嫂子在厨房给他妈打下手,他哥和他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个翻书,一个看报。

    喊了人后,他爸瞄了他一眼,估计今个是除夕,程帆发现他忍住了没说话。要是他每天都有这个自觉,就好了。

    程帆走过去将沙发旁的落地灯打开,给他爸的杯子续上了茶水,再坐到了程远的旁边。

    “你儿子呢?”

    “在楼上打游戏呢。”程远好笑地看了他弟说,“你竟然还瞒着我,送了台游戏机给他。他那个嘚瑟的个性,藏都藏不住,没几天我就被喊去了学校。”

    “怎么?你把他游戏机没收了?”

    “没收了几天,这一放假,就给了他。”

    “你差不多就得了,他这个年纪,别太管着他。那还是最新款的游戏机,他说想要,我就托人买了一台回来”

    “你就惯着他吧。”程远摇了头,“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看你这脾气,以后你儿子要像他一样闹腾,你估计都得家法伺候了。”

    “你担心这个干什么?”程云鹤放下了报纸,“他也得能先娶到媳妇吧?”

    “说什么呢?”周敏从厨房走了过来,瞪了老伴一眼,再看向了小儿子,惊讶了一下,“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工作这么忙吗?”

    “有吗?”

    周敏招呼着那粗糙的爷俩,“你们看看,他是不是瘦了?”

    程远细看了眼,的确有点,他的面部线条更加紧实,但隔着薄毛衣,肌肉线条却是很明显。还以为他是累瘦了,但这种显然是锻炼后的体脂率下降。

    “是有点,但他这几天不是去滑雪了吗,运动量在那,估计吃的还是鱼生,能不瘦吗?妈,你别瞎操心。”

    “我不管。”周敏勒令小儿子,“一会给你来两盘饺子,你得给我补回去。”

    “别,妈,给我十二个就行。”

    “怎么了?”周敏仔细地盯着他,就怕他年底工作压力大,身体吃不消,不然一个大男人,一盘饺子都吃不下?

    程帆喝了口茶,兴许是连日的运动,吃的又清淡,一听到两盘饺子都头大,“没胃口。”

    “行吧,我再给你备点夜宵,你晚上饿了自己下来开火。”

    平日的家庭聚会,都成员众多,十分热闹。

    除夕夜倒是不习惯人多,更希望最亲近的一家人在一起吃顿饭。家中的阿姨放了假,年夜饭是周敏和儿媳妇两人操持的,这么个家庭,倒没什么大鱼大肉,甚至很朴素。

    亲手擀皮包的饺子,两个白灼的素菜,蒸了腊味和一条鱼。简简单单、清清爽爽吃的很惬意。

    一家人吃饭聊着天,从程远明年的调动说到了明天初一要来拜年的亲戚及回礼。程帆没有说话的兴趣,夹了根菜心在嚼,这饺子盐搁少了,看他们很捧场的多蘸了醋都吃完了,他不喜欢醋的味道,吃了两个就不再碰。

    此时放在餐盘旁的手机震动了下,程云鹤不喜欢他们在年夜饭桌上看手机,他正拿过手机要开静音时,又是一声震动。

    这不是工作手机,又不是电话,不会是重要的事,他本想着吃完饭再看,拇指却不由自主解了锁,再点开了微信信息。

    与她的聊天界面里一片干净,只剩下她新发的这两条信息。

    一条是“除夕快乐”,另一条是一张烟花照。

    群发的吗?

    他点开了图片,是她拍的。市里禁烟花爆竹,不知这是在哪。

    她这人挺可笑的,这都快大半个月不联系,又突然发来一句祝福。不知她是在试探,还是坦然地当作无事发生。

    听到了旁边程远的咳嗽声,程帆抬了头,他爸正看着他,他把手机倒扣在了桌上。

    给他发完信息后,林夏看了会烟花,就走出了大门,裹着羽绒服,在外边有灯的道路上散步。

    来了还没多久,这么着急走不太好,她准备转悠一圈就回去。

    村里的过年十分热闹,走在路上,都能听到一户户从窗里传来的各色声音。音量颇高的聊天声,搓麻将的机器运作声,以及隐约的电视节目声。

    走了大半圈,他都没有回她的消息。她从来都不是一个要求对方迅速回消息的人,但此时也不免猜测,这是已读不回吗?

    她又不是傻子,这样的情侣关系,如果他在这样的节日里都不回她的消息,那就是分手的意思。

    如果就这样没有联系断了,她也不会打电话去质问对方。她开始的鲁莽,就要接受对方结束的突然。

    想到这,她就很烦躁。这么个除夕夜,他至于不给人个痛快吗?

    羽绒服里只穿了件羊绒衫,再一条单薄的牛仔裤,晚饭还没吃多少,她越走越冷。转了身就往回走,准备坐到车里暖和点。

    此时插在羽绒服兜里的手感到一阵震动,林夏拿出了手机,是程帆的电话。

    她愣是等电话响了二十秒,才接起了电话,“喂。”

    “除夕快乐。”

    隔了大半个月,听到了他低沉的声音,跟她说着除夕快乐,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嘴角微弯,但开口就是问责,“怎么现在才打给我?”

    程帆此时躺在楼上卧室的床上,刚刚吃的少,周敏以为他身体不舒服,赶了他上来休息。没有开灯,打开窗帘,被子都没掀开,人就躺在了上面。看着窗外的一点亮光,给她打了电话。

    “那你为什么这么久都不联系我?”

    各打了五十大板,一时都面上无光。都不是十七八岁,社会人都讲究个效率,至于为了件小事,别扭这么久吗?

    没联系前,都做好了分手的准备。在脑中预演着分手步骤,如工作制定SOP般,步骤清晰,冷静高效。

    可此时听到了对方的声音,一秒就推翻了全盘计划,像是无事发生。

    “工作忙啊。”

    “哦。”

    她对他一个哦颇为不满,是觉得她赚的不多,还表现出一副人仰马翻的忙碌状吗?虽然她知道,是她自己说谎心虚了,“那你在忙什么?”

    可以开免提,他却把手机放在了耳边,“忙着滑雪、吃烤肉、泡汤和睡觉。”

    “一个人吗?”

    “不,美女相伴。”

    “有多美?”

    “忘了,一天换一个,哪记得住?”

    “巧了。”林夏倒没生气,反而笑了,“我妈安排我相亲,年前这几天,一天安排一个,不过我记住了长得最帅的一个。”

    她大概率跟他一样在扯淡,他却忽然起了身,“你在哪?”

    男女之间,无需将剩下的问题说完,就能猜到对方的意图。看着远方又一簇烟花在半空绽放,她沉默了下,还是回答了他,“在我奶奶家。”

    “在京州吗?”

    “在。”

    “给我地址,我去接你。”

    没有问他,你除夕夜不要在家陪家人吗?也没有问他,我们要去哪,照旧去开房吗?更没有问他,为什么觉得我一定会跟你出去。

    “不用,我开车来的。你给我地址,我去找你。”

    程帆站起开了灯,将窗帘拉上后,开了房门走出去,“吃年夜饭了吗?”

    “吃了一点。”

    他想了下,报给她一个商场,约着在那见面,“路上小心。”

    程帆挂了电话,就下了楼,一家人正坐在客厅看春晚,他走到玄关处,换了鞋拿外套要走时,周敏走了过来。

    “你去哪?”

    “我明天上午过来。”

    这些年,他几乎每年除夕都在家住一晚,可今年却破了例,突然就这么要走。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周敏就不再问,“几点过来?”

    说实话,他也不能确定,“午饭前,不是还有哥在吗?”

    儿子是个工作狂,如果是工作的事,他大可以直接说理由。那就是生活的事,不必问,都能猜到是女人。

    “好,去吧。”

    回城的路挺通畅,林夏开得颇快。

    刚刚离开时,她去跟孙玉敏讲了声,孙玉敏点了头,没问她为何这么早,反正她除夕夜回来就跟打卡完成任务一样。

    她开着夜车,想起去年此时,大概也是这样。不过是回了公寓,泡了个澡,就睡了。无任何仪式感,只是寻常一夜。

    她开到市中心附近商场的停车场内,程帆已到,说在超市门口等她。

    林夏拿了包,走下车时觉得自己的白色羽绒服颇为臃肿,她冬天甚少穿这么厚的外套,特别是看到他穿着黑色的大衣,手里端了杯咖啡,身姿尤为挺拔地站在那时。

    程帆看到了她,难得见她穿这么多,将咖啡递给了她,“冷吗?”

    虽然不冷,双手却下意识捧住了暖和的咖啡杯,她喝了一小口,“还行,我们去哪?”

    “逛超市。”

    原以为他会临时安排一家餐厅吃晚饭,林夏正惊讶,就被他一只手揽住了肩,他的另一只手里提了个购物篮,被他的脚步带着走进了超市。

    她莫名有些心虚,毕竟他们两人平时的约会太过直接,甚至是跳过了一切非必要步骤,直达目的。这第一次出来逛个超市,她都有种约会的不真实感。

    而程帆显然是效率派,不会乱逛,只看要买的。买的也不多,两块牛排,一捆芦笋和一盒鲜奶。

    走到放满汤圆的冰柜前时,他问了她,“你吃哪种口味?”

    林夏一时好奇,“你们那是晚上吃汤圆吗?”

    程帆看了眼她,“早上吃。”

    她噤了声,难道还要在他家过夜吗?这是不是太快了点?

    但两人这才刚和好,要是她说不行,估计又得掰了。

    “我要吃芝麻的。”

    他拿了一包放进购物篮里后,就牵着她往结账处走去。

    自助结账机旁的一个货架上放着各类牌子及型号的计生用品,林夏就见他站着扫了眼,找到了牌子后,拿了两盒扔在篮子里,正以为他要走,不知他在想什么,又拿了两盒。

    他拿完后就走,这人颇为正经,不会在大庭广众下说任何私密事,一句调笑都不会有。

    结完账后,没有在外面多待,林夏没有再开车,坐了他的车。没问他去哪,买这么多东西,肯定是去他家。

    她内心忐忑,面上却云淡风轻,不过是去过夜,碰巧是除夕而已。

    上电梯时,密闭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俩,还有个镜子在,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两人的身影,她无处可逃。

    “怕吗?”

    她抬头看着他,如实相告,“有点。”

    程帆笑了,“你应该怕。”

    “为什么?”

    此时电梯门打开,一梯一户,开门便是玄关。他从鞋柜里找了双还未被拆封的男士拖鞋递给了她,“将就点穿吧。”

    第一次进入他的领地,林夏有些谨慎,跟在他的身后,未扫及房子的全貌,就问了他,“有什么是我不能碰的吗?”

    “没有。”程帆脱下了外套,拎着购物袋往厨房走去,“自己逛,我没空招待你。”

    啧,这人说话很欠扁。明着炫富,还用上了“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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