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湾（一）
海水是灰黑色的，只有海底宫殿上方的海水是蔚蓝色，像极了盛夏的天空，阳光透着水波照进来，那束璀璨的光线与宫殿上绚烂的宝石光相撞，折射出的五彩斑斓的光渲染着闪着磷光的水母。
突然，一道身影从水母旁游过去，波浪的淡紫色鱼尾浮动，卷着水母游了一圈而后放开，她停了一下，将水母送回原处，回到宫殿，进入宫殿的那一刻，鱼尾上的黑色污渍被清洗干净，连鳞片上的光都亮了许多。
“娜琪回来了！娜琪回来了！”守在宫殿门口的人鱼见到她忙向里面传信，随即三只小人鱼激动地涌上前。
“怎么样？人类国王允许我们在姐姐生日那天送礼物探视吗？”
“姐姐还好吗？”
“你见到姐姐了吗？”
娜琪被簇拥着往里走，美丽的珊瑚添了一道靓丽的风景，她轻轻握住同伴的手，脸上带着如释负重的笑意，温和道：“我没有见到公主，国王说公主过得很好，与王子一同游玩去了，让我们生日时再探望也不迟。”
闻言，原本兴高采烈的人鱼们顿时丧气地垂下头，连游动的鱼尾都慢了许多。
“好啦。”娜琪捂嘴笑着一个一个戳了一下脑门，“不过这样的话，国王就是同意了我们带礼物去看公主了呀，都垂头丧气的干什么？我的小公主们，还不快去准备给姐姐的礼物，到那时一同带去。”
小人鱼们又欢呼起来，问：“我可以去吗？”
“我也想去，我也想去。”
“让我也去好不好？”
“娜琪娜琪，求求你了，你最好了，带我去吧。”
娜琪看着活力十足的小公主们，眼中净是欣慰的笑，在海洋污染如此严重的情况下，她们还没有受到侵害，已经是海神的恩赐了。
海神保佑，愿她的小宝贝们永远健康。
她张开手臂拥抱着小人鱼们：“宝贝们，这次只能派一个人去，而且外面很危险，你们的鳞片太过稚嫩，还不足以保护你们不受到侵蚀。”
“啊——”
小人鱼们再次哭丧着脸，重重叹了口气，异口同声的嘴里嘟囔着：“可是我已经好久好久都没看见姐姐了。”
“听话，我先去见女王，协助她筛选前往陆地的使者，你们先去和小螃蟹玩好吗？”娜琪安抚着摸了摸她们的头。
谁知小人鱼们非但没有离开，还雀跃的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道：“娜琪我们知道大姐姐在哪里，她在珊瑚园里陪海龟爷爷散步，我们带你去。”
娜琪拗不过她们，只得无奈答应。
她们当即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游在娜琪前面为她带路，一路上嘴巴不停，为她讲述离开的这两天攻里发生的趣事。
比如海龟爷爷昨天散步时没人陪着走错路，跑到女巫那边误喝了怪笑药水，整个宫殿都回荡着让人跟着忍不住发笑的奇怪笑声。
比如今天早上女王睡觉的砗磲边上长出了水草，被她编成了一条小辫子。
再比如女巫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像失忆一样，常常忘记自己的药水放在哪里，寻找时手忙脚乱还总是找不对，导致章鱼去找她要护肤水时给成了生发液。
“现在章鱼伯伯是一只有头发的章鱼啦！”一只小人鱼奶声奶气的边说边挥舞着手要给娜琪比划章鱼的头发，她是几位公主中最小的一个，叫比娅。
娜琪被逗得直笑，到了珊瑚园后，她拦着三只小人鱼，嘱咐着：“你们先去找小螃蟹，我去和女王商量完就来找你们，记住，千万不可以离开宫殿，不可以………”
“不可以乱吃海面上掉下来的东西，不可以去找女巫，要乖乖的。”小人鱼嘟着嘴，脸圆鼓鼓的可爱极了，她叉着腰，小鱼尾轻轻摇晃 ，“你说了多少次，我们不是小孩子了，快去吧。”
她则是三只小人鱼中年龄最大的，女王赐名恩娅，虽然还没成年，但已经十分懂事，常常协助娜琪照看两个妹妹。
“好好好，知道你们最听话。”娜琪笑着挥了挥手转身游向女王，小人鱼们则在珊瑚园外聊起了天。
“你们说谁会去看姐姐呀？”三只小人鱼中排第二的奈娅好奇地探头。
恩娅坐在石头上摇摇头：“不知道，我以为是娜琪，不过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管她是谁呢，只要能把我给姐姐的礼物带过去就可以啦。”比娅从头发上取下一个纯白色的贝壳，双手捧着给两个姐姐看，“漂亮吧？这可是我找遍整个宫殿才找到的呢，虽然我没有出去过，但是我觉得整个海底都没有比它更漂亮的贝壳。”
最后被派出去的是女王身边伺候的人鱼，这条人鱼很漂亮，深蓝色的剪裁鱼尾大约有三米长，水光浮动，仿佛天上的星辰附于表面，她常垂着眼，不爱说话，墨发随着水波飘动，一颗泪滴宝石坠于额前。
接到任务后她缓缓睁眼，深黑色的眼眸看向远方，美丽而神秘。
这是其他人鱼的视角，实际上她正在看水中的副本说明面板。
【玩家：苏禾。】
【身份：人鱼，大海的信徒，女王的拥护者。】
【触发小任务：带着礼物前往陆地城堡探望与王子成婚的公主。】
【注意：你所持有的身份下有属于自己的使命，请完成它。你可以找到你所想要的一切，但是请不要伤害任何人，用你最虔诚的情感来编织这个故事吧。】
仿佛在响应任务一样，在面板关闭的一霎那，她周围的人鱼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那位出嫁的公主来。
“这是公主出嫁两年以来，陆地的国王第一次允许我们去探望公主吧？”
“可不是嘛，听说公主与王子非常恩爱，常常出去游玩不在城堡内，人类国王担心我们白跑一趟，就没有同意，这次公主应该回来了。”
“可真好呀，当年那场盛大的婚礼，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公主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就是可怜女王日夜思念妹妹，我有一次巡逻时，就见女王独自站在宫殿外，看着大海垂泪，大约是太想念公主的缘故。”
“哎，陛下离不开，海洋被污染，人鱼和其他种族都大量死亡。公主出嫁前尚可控制，出嫁后海洋污染更加严重，人鱼皇族从出生起就肩负进化和保护海洋的职责，如果不是女王镇守在这里，宫殿怕也难幸免于难。”
“罢了，我现在只希望女王和几位小公主都能好好的。”
苏禾仔细听着，见她们不在说话，默默从一旁游过，她企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还是被抓个正着。
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那些人鱼们并没有发怒，而是纷纷围着苏禾给她赐福。
“我们的力量有限，希望能够保佑你平安回来。”
“洛莎，外面的污染越来越严重了，你此去要当心。”洛莎是苏禾在副本中身份的名字。
“小公主们的礼物带齐了吗？”
苏禾感受着身体变得越来越轻松，点了点头：“嗯。”
“你还是不爱说话，这可不行啊，等见到公主要好好问好，告诉她我们都很想她，但海底一切无碍，希望她能和王子一直幸福。”
苏禾再次点头。
那人人鱼见她还是不说话，话音顿了顿，最重无奈地摆摆手：“去吧去吧，去找女巫要把因为变成双腿的药水，然后去见公主。”
苏禾这次连头也没点，只眨了一下眼睛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直接转身离开，身后传来叹息般的嘀咕：“她一直这样子会没有朋友的。”
“算了算了，咱们平时多带她活动活动。”
走了老远，还能听到他们说的话，苏禾有些哭笑不得，从她进入副本以来，这些人鱼都表现得很友好，甚至可以说是纯善且热爱无私奉献的一个种族，应当是这个副本的正面人物。
她一边寻找那所谓的女巫的住所，一边细细观察路过的人鱼们，但很遗憾，她没能发现任何玩家，更别说江鹿云。
这次的副本是角色扮演类游戏，每个玩家都有自己的身份，一举一动都要贴合身份的原主，不可以被发现端倪，不可以做违背身份的事情，所以很难找到玩家。
不，某种程度上来说，江鹿云可能是最好找的一个，她这人即便是要伪装成谁，也不会认真，顶天了卡在崩人设的边缘敷衍着。
希望她不要被发现。
有这么个不拿自己命当命的队友，苏禾突然扶额，感到有些头疼。
就是这么一扶额，她突然撞到了一个东西。
抬头看去，这是一个石洞，一个装扮得很是……稀奇古怪的石洞？
旁的建筑装饰都是用宝石珊瑚，再不济也是贝壳海螺什么的，然而这个石洞却不同，它的主人用水草捆了许多海蛇挂在洞前，海蛇上又绑了些类似断裂的触角、没了一半的鞋、少了指甲盖的不明生物的手指头这些东西。
它们与海蛇一起悠悠的在洞口晃动，诡异得苏禾瞬间就知道这是谁的住所。
除了女巫不做他想。
她转了一圈，从沉海的船上找到根趁手的木棍敲了敲洞口旁的石壁。
然而等了片刻依旧没有人出来，就在苏禾以为自己找错了，要另寻他处时，里面突然传来东西碰撞的乒乒乓乓声，然后是有什么撞到了放物的地方，直接落了一地。
苏禾举着木棍：“………”女巫不会是被自己吓到了吧？
过了好一阵，洞口的海蛇才缓缓向上游，石壁上镶嵌的宝石亮起，露出一个只能走一个人的通道。
苏禾顺着宝石的光亮，很快找到了女巫，然后她愣住了。
这个女巫属实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如果从体型上看，这完全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半大孩子，且浑身上下的每一寸露出皮肤都呈现灰白色，她穿着宽大的黑色头蓬，将双手双脚都笼罩在内，像是刚才被撞得不轻，此时走路都一瘸一拐。
没错，她是用双腿走路。
她原本正专心地摩挲散落的药水，但手指触碰到圆滚滚的药瓶，让它又滚到了一边，她缓慢的转过头想再次去摸，这时苏禾才看清，她的眼睛中蒙着一层白色，结合刚才摸药水的动作，女巫应该是盲人。
苏禾身形一顿，没有说话。
女巫却看了她所在的方向一阵，又缓缓转头捡药水，但她几乎每次捡起一个药瓶放在桌上时都会放歪，十多次下来只有一两次放对。
苏禾看不下去上前帮忙，她本以为女巫不知道自己来了，却听她道：“不用帮忙，你等一会儿。”
她做什么都是缓慢的，甚至连说话也是，每一个字中间的停顿都比别人要久一些。
苏禾一愣：“你看得见？”
女巫成功捡起一个药瓶放下：“瞎了。”
“那你怎么？”
“我看得到你……”女巫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脚边滚过的药瓶吸引力她的注意力。
她捡起来，放在苏禾手上：“看看是不是你想要的？”
苏禾闻言，看向药瓶上的标志，然后她沉默了，倒不是看不懂，而是这标志格外清新脱俗，上面画了半边鱼尾和一条人腿。
果然，有洞口上的装饰做例子，不能指望这里面的东西能有多正常。
药水拿到了，苏禾见她能看见自己，秉持着不崩人设的规定，点头示意，然后转身离开。
但是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女巫还愣愣地站在原地，等了许久，才意识到人已经走了，缓缓皱眉：“走了也不说一声，也不知道药水对不对，没礼貌。”
而后她站定，双手在袖中一抖，不复刚才的动作迟缓，根根银线从袖中飞出，手指挽着银线灵活操控，准确缠绕在药瓶上，整齐放回原处。
她没有检查地上有无漏捡，仿佛对自己很有信心。
“早知道是一个玩家，我就不用这么慌张了，又不怕被发现身份。”女巫坐在扇贝上，双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的晃着脚，就在这时，他突然想到，在苏禾身上见到的那朵花。
她的眼睛看不见其他东西，只对已经死去的格外敏感，她分明见着苏禾携带的白花之中，有一个破碎的灵魂。
一个在副本中死了，却被留住的灵魂，好想用来做成傀儡呀，她还没有能够自主思想的傀儡呢。
女巫又晃了晃脚，又想到什么猛地停下，撇着嘴委屈巴巴：“不行，某人说了，这次任务没有做傀儡。”
此时苏禾已经将要浮到水面上，她忍着被污染侵蚀的不适来到岸边，剥掉颜色变得暗淡的鳞片防止污染扩散，借着拿出药水一口闷下。
一瞬间，酥麻夹着难以忍受的刺痛遍布下半身，苏禾痛得指尖抓进身下的沙中，死死咬着牙，这才避免在地上打滚。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终于散去，她伏在沙滩上，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低下混着起落的海水而去。
她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衣服穿上，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当脚踩下时钻心的痛依旧让她险些叫出声。
好在国王的城堡离海边不远，她一步一瘸的走到城堡前时，脚已经痛麻木了，这样倒还好受一些，至少能够忍受。
“人鱼族探望公主，劳烦通报。”苏禾行礼道，她心中盘算着，如果他们不轻易放自己进去该怎么办。
但所想的没有发生，门前的守卫对视一眼，果断开门放她进入：“请跟我来。”
苏禾却是一愣，虽说知道国王允许自己来探望公主，但不知怎么的，就是觉得顺利得有些不正常。
现下想不出所以然来，她只得压下心中的疑惑跟着来到一间华美的房门前。
“这里进去再往前就是王妃的卧室，到那时，王妃的侍女艾米和莉莉安会领你进去。”守卫说完离开，只留苏禾一人。
她微微皱眉，打开门，入眼可见的就是一条奢华到极致的走廊，仿佛有人要将所有的宝物都放在走廊上用于这里的主人观赏。
“哟，我还当是谁来了，原来是人鱼族的人。”声音慵懒，尾调上扬。
在前面站着两个人，看着装大约就是公主的侍女，但她们的姿态一个比一个嚣张。
一人靠着墙悠悠卷着自己的头发玩，便是穿着臃肿的女仆裙，依旧能看出她身段婀娜，尤其是腰肢格外柔软，她轻飘飘地看过来，竟觉得有一股寒意，像是蛇，她胸前的名牌上写的艾米。
另一个人则靠在昂贵的花瓶上，手里还把玩着一个小的，眼睛看也不看，全然不怕将它们摔碎，她即便这么靠着也是优雅的，平白给普通的侍女脸上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惊艳和气势，这是莉莉安。
她们虽然同为公主的侍女，但站位中间隔了仿佛一条河，有种互相看不惯对方的感觉。
她们有矛盾，苏禾下了定论，不动声色道：“是。”
“原来真是你们这群垃圾，王妃是你们想看就能看的？滚吧。”艾米轻蔑地上下扫了她一眼，嗤笑道
果然不会轻易进去，苏禾垂眸道：“国王已许可人鱼族探望公主。”
“王的旨意我们自然遵守，但王妃也不是轻易能见的。”
这是想要点什么东西？
苏禾拿出一颗宝石送上：“此次前来只带了这个，其余的是小公主的礼物，不能……”
“啪。”
谁知她话还未说完，一旁的莉莉安就将宝石打落在地，她将被靠得有些歪斜的花拂正，指尖随意轻点着花蕊。
“谁要你那些破烂了？”她的指着地上，“你给我磕三个头我就放你进去。”
这是故意刁难，苏禾皱眉，本打算再说不通就直接打晕进去，却被莉莉安下意识点花的动作吸引，她动作一顿，正要仔细观察。
突然，一旁的艾米冷笑道：“你就这么放过她了？没用的东西，磕头怎么够？这可是肮脏的人鱼，怎么配进入里面，要我说……”
她围着苏禾转了几圈，趾高气昂道：“我们王妃是王子心尖上的珍宝，你要是想见她，就得跪下舔我的鞋，表示你的诚意，沾染纯洁的气息，去掉污秽。”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不就是想借机去王子那里邀功吗？”莉莉安一把拉回艾米扔到墙角。
艾米撞在墙上，被撞得生疼，她咬牙切齿地摔下花瓶，指着莉莉安骂：“你个该死的，敢对我动手！”
“我还就是动了，你要怎么样？”莉莉安不甘示弱，尤其是见到地上破损的花后，脸色更加不好。
她们竟是要在走廊上动起手来。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开了。
“艾米，莉莉安，不要吵了。”
女人穿着华丽的裙子款款走出，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精致，头发、首饰，哪怕是站定后的姿态都极为讲究，这就是现在的王妃、人鱼族的二公主芙蕾雅。
以苏禾的眼光来看，她当真是美极了，唯一可底过她的只有江鹿云，但二人是不同的美。
江鹿云张扬热烈，而这位人鱼公主更温和柔婉，尤其是那双金色的眼睛，宛如一片破碎的晚霞，她的眼尾微红，眼底蒙着一层清透的水雾，有无尽的哀愁，看上去楚楚可怜。
见她出来，艾米和莉莉安都退到一旁不说话。
芙蕾雅见状，轻叹一声，对二人温声道：“她辛苦了一路，就让我们说说话，好吗？”
莉莉安原本低着的头骤然抬起，看向芙蕾雅的目光中似有不满，但碍于还有苏禾在，这才压下，道：“您不可以私自与她们说话，王子下令，只可探视一眼。”
苏禾一愣，国王只许看一眼？为什么？这与先前她听说的完全不同。
芙蕾雅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以为她是害怕不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缓步上前，握着莉莉安的手，语气竟有些恳求：“就一小会儿，让她能够回去交差。”
莉莉安有些动容，与艾米对视一眼，这才松了口：“十分钟。”
苏禾皱眉。
“好，多谢。”芙蕾雅牵起苏禾走进卧室。
在她们刚进入的下一秒，房门被人从外面哐的一声狠狠关上，全然不是对待一个王妃的礼数。
芙蕾雅见状，叹息般地苦笑了一声，扶着苏禾坐下：“你辛苦了。”
她看向窗外的大海：“从家里来。”
突然，一道身影从水母旁游过去，波浪的淡紫色鱼尾浮动，卷着水母游了一圈而后放开，她停了一下，将水母送回原处，回到宫殿，进入宫殿的那一刻，鱼尾上的黑色污渍被清洗干净，连鳞片上的光都亮了许多。
“娜琪回来了！娜琪回来了！”守在宫殿门口的人鱼见到她忙向里面传信，随即三只小人鱼激动地涌上前。
“怎么样？人类国王允许我们在姐姐生日那天送礼物探视吗？”
“姐姐还好吗？”
“你见到姐姐了吗？”
娜琪被簇拥着往里走，美丽的珊瑚添了一道靓丽的风景，她轻轻握住同伴的手，脸上带着如释负重的笑意，温和道：“我没有见到公主，国王说公主过得很好，与王子一同游玩去了，让我们生日时再探望也不迟。”
闻言，原本兴高采烈的人鱼们顿时丧气地垂下头，连游动的鱼尾都慢了许多。
“好啦。”娜琪捂嘴笑着一个一个戳了一下脑门，“不过这样的话，国王就是同意了我们带礼物去看公主了呀，都垂头丧气的干什么？我的小公主们，还不快去准备给姐姐的礼物，到那时一同带去。”
小人鱼们又欢呼起来，问：“我可以去吗？”
“我也想去，我也想去。”
“让我也去好不好？”
“娜琪娜琪，求求你了，你最好了，带我去吧。”
娜琪看着活力十足的小公主们，眼中净是欣慰的笑，在海洋污染如此严重的情况下，她们还没有受到侵害，已经是海神的恩赐了。
海神保佑，愿她的小宝贝们永远健康。
她张开手臂拥抱着小人鱼们：“宝贝们，这次只能派一个人去，而且外面很危险，你们的鳞片太过稚嫩，还不足以保护你们不受到侵蚀。”
“啊——”
小人鱼们再次哭丧着脸，重重叹了口气，异口同声的嘴里嘟囔着：“可是我已经好久好久都没看见姐姐了。”
“听话，我先去见女王，协助她筛选前往陆地的使者，你们先去和小螃蟹玩好吗？”娜琪安抚着摸了摸她们的头。
谁知小人鱼们非但没有离开，还雀跃的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道：“娜琪我们知道大姐姐在哪里，她在珊瑚园里陪海龟爷爷散步，我们带你去。”
娜琪拗不过她们，只得无奈答应。
她们当即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游在娜琪前面为她带路，一路上嘴巴不停，为她讲述离开的这两天攻里发生的趣事。
比如海龟爷爷昨天散步时没人陪着走错路，跑到女巫那边误喝了怪笑药水，整个宫殿都回荡着让人跟着忍不住发笑的奇怪笑声。
比如今天早上女王睡觉的砗磲边上长出了水草，被她编成了一条小辫子。
再比如女巫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像失忆一样，常常忘记自己的药水放在哪里，寻找时手忙脚乱还总是找不对，导致章鱼去找她要护肤水时给成了生发液。
“现在章鱼伯伯是一只有头发的章鱼啦！”一只小人鱼奶声奶气的边说边挥舞着手要给娜琪比划章鱼的头发，她是几位公主中最小的一个，叫比娅。
娜琪被逗得直笑，到了珊瑚园后，她拦着三只小人鱼，嘱咐着：“你们先去找小螃蟹，我去和女王商量完就来找你们，记住，千万不可以离开宫殿，不可以………”
“不可以乱吃海面上掉下来的东西，不可以去找女巫，要乖乖的。”小人鱼嘟着嘴，脸圆鼓鼓的可爱极了，她叉着腰，小鱼尾轻轻摇晃 ，“你说了多少次，我们不是小孩子了，快去吧。”
她则是三只小人鱼中年龄最大的，女王赐名恩娅，虽然还没成年，但已经十分懂事，常常协助娜琪照看两个妹妹。
“好好好，知道你们最听话。”娜琪笑着挥了挥手转身游向女王，小人鱼们则在珊瑚园外聊起了天。
“你们说谁会去看姐姐呀？”三只小人鱼中排第二的奈娅好奇地探头。
恩娅坐在石头上摇摇头：“不知道，我以为是娜琪，不过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管她是谁呢，只要能把我给姐姐的礼物带过去就可以啦。”比娅从头发上取下一个纯白色的贝壳，双手捧着给两个姐姐看，“漂亮吧？这可是我找遍整个宫殿才找到的呢，虽然我没有出去过，但是我觉得整个海底都没有比它更漂亮的贝壳。”
最后被派出去的是女王身边伺候的人鱼，这条人鱼很漂亮，深蓝色的剪裁鱼尾大约有三米长，水光浮动，仿佛天上的星辰附于表面，她常垂着眼，不爱说话，墨发随着水波飘动，一颗泪滴宝石坠于额前。
接到任务后她缓缓睁眼，深黑色的眼眸看向远方，美丽而神秘。
这是其他人鱼的视角，实际上她正在看水中的副本说明面板。
【玩家：苏禾。】
【身份：人鱼，大海的信徒，女王的拥护者。】
【触发小任务：带着礼物前往陆地城堡探望与王子成婚的公主。】
【注意：你所持有的身份下有属于自己的使命，请完成它。你可以找到你所想要的一切，但是请不要伤害任何人，用你最虔诚的情感来编织这个故事吧。】
仿佛在响应任务一样，在面板关闭的一霎那，她周围的人鱼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那位出嫁的公主来。
“这是公主出嫁两年以来，陆地的国王第一次允许我们去探望公主吧？”
“可不是嘛，听说公主与王子非常恩爱，常常出去游玩不在城堡内，人类国王担心我们白跑一趟，就没有同意，这次公主应该回来了。”
“可真好呀，当年那场盛大的婚礼，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公主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就是可怜女王日夜思念妹妹，我有一次巡逻时，就见女王独自站在宫殿外，看着大海垂泪，大约是太想念公主的缘故。”
“哎，陛下离不开，海洋被污染，人鱼和其他种族都大量死亡。公主出嫁前尚可控制，出嫁后海洋污染更加严重，人鱼皇族从出生起就肩负进化和保护海洋的职责，如果不是女王镇守在这里，宫殿怕也难幸免于难。”
“罢了，我现在只希望女王和几位小公主都能好好的。”
苏禾仔细听着，见她们不在说话，默默从一旁游过，她企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还是被抓个正着。
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那些人鱼们并没有发怒，而是纷纷围着苏禾给她赐福。
“我们的力量有限，希望能够保佑你平安回来。”
“洛莎，外面的污染越来越严重了，你此去要当心。”洛莎是苏禾在副本中身份的名字。
“小公主们的礼物带齐了吗？”
苏禾感受着身体变得越来越轻松，点了点头：“嗯。”
“你还是不爱说话，这可不行啊，等见到公主要好好问好，告诉她我们都很想她，但海底一切无碍，希望她能和王子一直幸福。”
苏禾再次点头。
那人人鱼见她还是不说话，话音顿了顿，最重无奈地摆摆手：“去吧去吧，去找女巫要把因为变成双腿的药水，然后去见公主。”
苏禾这次连头也没点，只眨了一下眼睛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直接转身离开，身后传来叹息般的嘀咕：“她一直这样子会没有朋友的。”
“算了算了，咱们平时多带她活动活动。”
走了老远，还能听到他们说的话，苏禾有些哭笑不得，从她进入副本以来，这些人鱼都表现得很友好，甚至可以说是纯善且热爱无私奉献的一个种族，应当是这个副本的正面人物。
她一边寻找那所谓的女巫的住所，一边细细观察路过的人鱼们，但很遗憾，她没能发现任何玩家，更别说江鹿云。
这次的副本是角色扮演类游戏，每个玩家都有自己的身份，一举一动都要贴合身份的原主，不可以被发现端倪，不可以做违背身份的事情，所以很难找到玩家。
不，某种程度上来说，江鹿云可能是最好找的一个，她这人即便是要伪装成谁，也不会认真，顶天了卡在崩人设的边缘敷衍着。
希望她不要被发现。
有这么个不拿自己命当命的队友，苏禾突然扶额，感到有些头疼。
就是这么一扶额，她突然撞到了一个东西。
抬头看去，这是一个石洞，一个装扮得很是……稀奇古怪的石洞？
旁的建筑装饰都是用宝石珊瑚，再不济也是贝壳海螺什么的，然而这个石洞却不同，它的主人用水草捆了许多海蛇挂在洞前，海蛇上又绑了些类似断裂的触角、没了一半的鞋、少了指甲盖的不明生物的手指头这些东西。
它们与海蛇一起悠悠的在洞口晃动，诡异得苏禾瞬间就知道这是谁的住所。
除了女巫不做他想。
她转了一圈，从沉海的船上找到根趁手的木棍敲了敲洞口旁的石壁。
然而等了片刻依旧没有人出来，就在苏禾以为自己找错了，要另寻他处时，里面突然传来东西碰撞的乒乒乓乓声，然后是有什么撞到了放物的地方，直接落了一地。
苏禾举着木棍：“………”女巫不会是被自己吓到了吧？
过了好一阵，洞口的海蛇才缓缓向上游，石壁上镶嵌的宝石亮起，露出一个只能走一个人的通道。
苏禾顺着宝石的光亮，很快找到了女巫，然后她愣住了。
这个女巫属实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如果从体型上看，这完全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半大孩子，且浑身上下的每一寸露出皮肤都呈现灰白色，她穿着宽大的黑色头蓬，将双手双脚都笼罩在内，像是刚才被撞得不轻，此时走路都一瘸一拐。
没错，她是用双腿走路。
她原本正专心地摩挲散落的药水，但手指触碰到圆滚滚的药瓶，让它又滚到了一边，她缓慢的转过头想再次去摸，这时苏禾才看清，她的眼睛中蒙着一层白色，结合刚才摸药水的动作，女巫应该是盲人。
苏禾身形一顿，没有说话。
女巫却看了她所在的方向一阵，又缓缓转头捡药水，但她几乎每次捡起一个药瓶放在桌上时都会放歪，十多次下来只有一两次放对。
苏禾看不下去上前帮忙，她本以为女巫不知道自己来了，却听她道：“不用帮忙，你等一会儿。”
她做什么都是缓慢的，甚至连说话也是，每一个字中间的停顿都比别人要久一些。
苏禾一愣：“你看得见？”
女巫成功捡起一个药瓶放下：“瞎了。”
“那你怎么？”
“我看得到你……”女巫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脚边滚过的药瓶吸引力她的注意力。
她捡起来，放在苏禾手上：“看看是不是你想要的？”
苏禾闻言，看向药瓶上的标志，然后她沉默了，倒不是看不懂，而是这标志格外清新脱俗，上面画了半边鱼尾和一条人腿。
果然，有洞口上的装饰做例子，不能指望这里面的东西能有多正常。
药水拿到了，苏禾见她能看见自己，秉持着不崩人设的规定，点头示意，然后转身离开。
但是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女巫还愣愣地站在原地，等了许久，才意识到人已经走了，缓缓皱眉：“走了也不说一声，也不知道药水对不对，没礼貌。”
而后她站定，双手在袖中一抖，不复刚才的动作迟缓，根根银线从袖中飞出，手指挽着银线灵活操控，准确缠绕在药瓶上，整齐放回原处。
她没有检查地上有无漏捡，仿佛对自己很有信心。
“早知道是一个玩家，我就不用这么慌张了，又不怕被发现身份。”女巫坐在扇贝上，双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的晃着脚，就在这时，他突然想到，在苏禾身上见到的那朵花。
她的眼睛看不见其他东西，只对已经死去的格外敏感，她分明见着苏禾携带的白花之中，有一个破碎的灵魂。
一个在副本中死了，却被留住的灵魂，好想用来做成傀儡呀，她还没有能够自主思想的傀儡呢。
女巫又晃了晃脚，又想到什么猛地停下，撇着嘴委屈巴巴：“不行，某人说了，这次任务没有做傀儡。”
此时苏禾已经将要浮到水面上，她忍着被污染侵蚀的不适来到岸边，剥掉颜色变得暗淡的鳞片防止污染扩散，借着拿出药水一口闷下。
一瞬间，酥麻夹着难以忍受的刺痛遍布下半身，苏禾痛得指尖抓进身下的沙中，死死咬着牙，这才避免在地上打滚。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终于散去，她伏在沙滩上，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低下混着起落的海水而去。
她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衣服穿上，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当脚踩下时钻心的痛依旧让她险些叫出声。
好在国王的城堡离海边不远，她一步一瘸的走到城堡前时，脚已经痛麻木了，这样倒还好受一些，至少能够忍受。
“人鱼族探望公主，劳烦通报。”苏禾行礼道，她心中盘算着，如果他们不轻易放自己进去该怎么办。
但所想的没有发生，门前的守卫对视一眼，果断开门放她进入：“请跟我来。”
苏禾却是一愣，虽说知道国王允许自己来探望公主，但不知怎么的，就是觉得顺利得有些不正常。
现下想不出所以然来，她只得压下心中的疑惑跟着来到一间华美的房门前。
“这里进去再往前就是王妃的卧室，到那时，王妃的侍女艾米和莉莉安会领你进去。”守卫说完离开，只留苏禾一人。
她微微皱眉，打开门，入眼可见的就是一条奢华到极致的走廊，仿佛有人要将所有的宝物都放在走廊上用于这里的主人观赏。
“哟，我还当是谁来了，原来是人鱼族的人。”声音慵懒，尾调上扬。
在前面站着两个人，看着装大约就是公主的侍女，但她们的姿态一个比一个嚣张。
一人靠着墙悠悠卷着自己的头发玩，便是穿着臃肿的女仆裙，依旧能看出她身段婀娜，尤其是腰肢格外柔软，她轻飘飘地看过来，竟觉得有一股寒意，像是蛇，她胸前的名牌上写的艾米。
另一个人则靠在昂贵的花瓶上，手里还把玩着一个小的，眼睛看也不看，全然不怕将它们摔碎，她即便这么靠着也是优雅的，平白给普通的侍女脸上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惊艳和气势，这是莉莉安。
她们虽然同为公主的侍女，但站位中间隔了仿佛一条河，有种互相看不惯对方的感觉。
她们有矛盾，苏禾下了定论，不动声色道：“是。”
“原来真是你们这群垃圾，王妃是你们想看就能看的？滚吧。”艾米轻蔑地上下扫了她一眼，嗤笑道
果然不会轻易进去，苏禾垂眸道：“国王已许可人鱼族探望公主。”
“王的旨意我们自然遵守，但王妃也不是轻易能见的。”
这是想要点什么东西？
苏禾拿出一颗宝石送上：“此次前来只带了这个，其余的是小公主的礼物，不能……”
“啪。”
谁知她话还未说完，一旁的莉莉安就将宝石打落在地，她将被靠得有些歪斜的花拂正，指尖随意轻点着花蕊。
“谁要你那些破烂了？”她的指着地上，“你给我磕三个头我就放你进去。”
这是故意刁难，苏禾皱眉，本打算再说不通就直接打晕进去，却被莉莉安下意识点花的动作吸引，她动作一顿，正要仔细观察。
突然，一旁的艾米冷笑道：“你就这么放过她了？没用的东西，磕头怎么够？这可是肮脏的人鱼，怎么配进入里面，要我说……”
她围着苏禾转了几圈，趾高气昂道：“我们王妃是王子心尖上的珍宝，你要是想见她，就得跪下舔我的鞋，表示你的诚意，沾染纯洁的气息，去掉污秽。”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不就是想借机去王子那里邀功吗？”莉莉安一把拉回艾米扔到墙角。
艾米撞在墙上，被撞得生疼，她咬牙切齿地摔下花瓶，指着莉莉安骂：“你个该死的，敢对我动手！”
“我还就是动了，你要怎么样？”莉莉安不甘示弱，尤其是见到地上破损的花后，脸色更加不好。
她们竟是要在走廊上动起手来。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开了。
“艾米，莉莉安，不要吵了。”
女人穿着华丽的裙子款款走出，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精致，头发、首饰，哪怕是站定后的姿态都极为讲究，这就是现在的王妃、人鱼族的二公主芙蕾雅。
以苏禾的眼光来看，她当真是美极了，唯一可底过她的只有江鹿云，但二人是不同的美。
江鹿云张扬热烈，而这位人鱼公主更温和柔婉，尤其是那双金色的眼睛，宛如一片破碎的晚霞，她的眼尾微红，眼底蒙着一层清透的水雾，有无尽的哀愁，看上去楚楚可怜。
见她出来，艾米和莉莉安都退到一旁不说话。
芙蕾雅见状，轻叹一声，对二人温声道：“她辛苦了一路，就让我们说说话，好吗？”
莉莉安原本低着的头骤然抬起，看向芙蕾雅的目光中似有不满，但碍于还有苏禾在，这才压下，道：“您不可以私自与她们说话，王子下令，只可探视一眼。”
苏禾一愣，国王只许看一眼？为什么？这与先前她听说的完全不同。
芙蕾雅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以为她是害怕不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缓步上前，握着莉莉安的手，语气竟有些恳求：“就一小会儿，让她能够回去交差。”
莉莉安有些动容，与艾米对视一眼，这才松了口：“十分钟。”
苏禾皱眉。
“好，多谢。”芙蕾雅牵起苏禾走进卧室。
在她们刚进入的下一秒，房门被人从外面哐的一声狠狠关上，全然不是对待一个王妃的礼数。
芙蕾雅见状，叹息般地苦笑了一声，扶着苏禾坐下：“你辛苦了。”
她看向窗外的大海：“从家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