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荷被葬在光最亮的那个地方,早晨,第一缕朝阳会穿过山谷间的缝隙,照亮那片土地。

    她被永远留在了这里。

    何映春知道,他们没办法带着一个死人,她双手攥成拳,看着这里。

    素荷,等我们,总有一天,会回来,带你回家。

    赵武一只手扶着石壁,脸上笼罩着一层阴霾,和一众衙役聚在一起商讨接下来的路线。寒风呼啸,他们衙役穿得虽然厚,但凛冽的寒意仍然透过厚厚的衣物侵袭每一个人的身体。

    一而再二三的险情让他们都非常疲惫,此时陈鑫荣走过来,“赵哥,数过了,不到七十人。”

    几人面色沉重,接近百十来人的队伍,还走不到一半就折了三分之一。

    几个帐篷、吃饭的家伙事儿、大大小小的装备全都丢了,再返回去,先不说棕熊会不会再出现,就是这暴雪都够呛能活下来。

    “不能再返回去了。”赵武走得最多,对这条线最熟悉,他展开地图,仔细寻找着可能到达的路线。

    一个高壮的衙役低头看了看,他指着一条小路,“这里,我之前走过,这小路虽然崎岖,但是可以快速到达驿站。”

    赵武看了他一眼,沉思几秒,“这条路我也去过,确实快,但这会儿恐怕容易发生雪崩。”

    衙役们面面相觑,目光中透露出忧虑,雪崩威力之大,一旦深陷其中,所有人都得被压在下面,后果不堪设想。

    王奎指着那高壮的衙役,“草,吴贵你出的什么馊主意,雪崩要是发生了,所有人都得死!!”

    “你那说还有什么办法?”吴贵盯着他,不太服气道,他们这些人里面赵武是主事的,接着就是王奎,平日他趾高气扬嘚瑟得很,很多人都看他不顺眼。

    返回去,就又要延误一天,比预计的又要晚一天。

    寒风中,赵武眉头紧锁,深吸口气,权衡利弊后,决定道

    “我们得冒这个险,回去的话那黑毛怪没准还在,不能再耽搁了,这处山形奇特,有很多山洞,到时候可以去山洞避避,雪小后加点紧半天就能赶到驿站。”

    他看向众人“你们说呢?”

    其他人点点头,王奎虽有不服气,骂了几句找死,也不再说什么,谁都不想回去面对棕熊,只能咬着牙往前走。

    “休整差不多了,得快点儿走了。”他扣紧帽子,把地图揣回怀里,使劲儿裹了裹身上的衣服,

    “走!”

    休整了一刻钟,队伍再次出发。

    有几个人抱在一起取暖,有人不停搓着手走来走去,

    有人缩成一团蹲在地上,再没能站起来。

    何映春和姆妈将小枝夹在中间,依偎着取暖,前面李斌扶着闻景昭,走得很慢。

    逃命的时候没觉得怎么样,甚至还觉得浑身发热发烫,如今汗水黏在身上,风一吹,冷飕飕的,仿佛在衣服里面跳舞。

    死在路边的人再没能起来,披上了一层又一层的雪。

    “啊!!!”有人冷得受不了,冲上去把死人身上的衣服扒了,连忙套在自己身上,旁边的人看了连忙冲上去把裤子也扒了下来,哆哆嗦嗦地给自己穿上。

    外衣,里衣被扒了个干干净净。

    赤条条来的,再赤条条走。

    就剩一具赤.身.裸.体,静卧在冰冷的土地上,仿佛已成为寒冷的一部分。

    这样荒谬的场景,看得何映春心底发凉。

    忽然,走在前面的闻景昭停住脚步。

    他想到什么一样,慌乱回头,飞奔回去。

    何映春先是慌张一瞬,以为发生了什么,视线落到哄抢衣服的那几人身上,也是浑身一僵。

    素..素荷!!!

    几人跟着跑回去。

    还未跑到地方,就远远看到埋葬素荷那里被挖出一个大大的坑洞,此时早已浑身僵硬的人被扒去外面的囚衣,一个人正慌乱地往身上套。

    “你们在做什么!!!!”何映春怒斥。

    闻景昭眼神冰冷而锐利,嘴唇颤抖,呼吸急促,愤怒地冲上去,恨恨地挥出拳头。

    整个身体因为愤怒而紧紧地绷着。

    一拳又一拳,一拳又一拳,每一次击打都比上一次更重,对方瘦瘦高高,同样毫不示弱,看样子还是练家子,以凌厉的招式回应。

    动作愈发激烈,两人拳头相击,腿影交错,每一次碰撞都带来震颤,仿佛生死决斗一般。

    闻景昭脸上的伤口再一次崩开,激发出鲜红的血液,弥漫着铁腥的气息。

    对方攻势凌厉,但会护住自己的头和关键部位,而闻景昭浑然不顾自己死活,鲜红色的血液在皮肤上流淌,双方的面容都染成了血色。

    何映春紧紧抱着素荷的尸身,冷眼看着,她眼眶发红,心底恶意滋生。

    再打下去是真的会死人的,

    对方怕了,终于招架不住,“你疯了!!!!!人都死了!!!我就拿个衣服怎么了!!!”

    “你看不到吗??他们都在拿!!”

    “给我。”闻景昭伸出手,“给我!”

    “你们干什么呢!!不敢快走!!!!磨蹭什么??”王奎的声音从后面响起,

    何映春有些惊讶,他居然还活着。

    天气冷得要命,他脸上的伤口早就结痂了,此时吊着脸,有几分狰狞。

    “啪!”

    “啪!”

    他不管是非对错,一人甩了一鞭子。

    “赶紧给老子快点儿走,耽误了路程,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们!!!”

    闻景昭被鞭子抽得踉跄,仍然死死拽着那瘦高个“给我!”

    “啪!”“啪!”

    又是两鞭子。

    “真是惯得你们了!妈的,看你们是真想死了!”

    王奎发起了狠,像是要真想把两人打死在这儿。

    瘦高个儿面露恐惧,慌忙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丢在地上,“衙差大哥,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赵武也走过来,“行了行了,快点赶路吧。”

    他让王奎去前面,自己则留下来,皱着眉拿着鞭子,

    “你们几个,磨蹭什么!抓紧时间走!”

    “哎,哎,差大哥,马上走。”

    瘦高个儿弓着腰,暗暗看着他们,恶狠狠地瞪了眼闻景昭,舔着嘴角的伤口,眼睛仿佛淬了毒。

    赵武挥着鞭子,让前面的人赶紧走,他看了眼闻景昭,给了几个人一点时间。

    何映春和姆妈忙给素荷穿好衣服,轻轻地将她身上的褶皱抚平,但上面的血迹却已经无法抹去。

    将素荷埋了,一片片泥土覆盖住她的身躯,深深的哀思沉重地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再次出发,是漫长的沉默。

    狂风呼啸,队伍疾行。

    寂静的山谷被错乱纷杂的脚步声打破,大雪纷纷扬扬愈发猛烈地降落。

    山不见了,树不见了,就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晰,一切都被白雪覆盖,这般神秘宏伟的美景无人驻足,无人欣赏。

    何映春搓了搓脸,她和李斌一左一右架着闻景昭,姆妈背着小枝,好像恢复了队伍一开始的模样,却少了两个人。

    何映春怅然地看了看前面,深吸口气,继续往前走。

    闻景昭走得很吃力。

    “如果.....”他开口,声音喑哑,

    “走不动了,把我丢下吧.....”

    何映春脚步一顿,那种身边人一个接一个失去的无力感涌上来。

    胸口的闪电图案阵阵发烫,似乎在昭示着闻景昭生命垂危。

    “少爷,冒犯了。”李斌摸了摸他的头,艰难开口,声音仿佛倒拉过一般涩,

    “发烧了。”

    “就到这吧,带着我这个......累赘...”他像是笑了笑,

    “带着我这个累赘走不远的,就...把我放到这儿吧。”

    昔日风光霁月,走到哪都受人追捧的少爷,如今认了命一般地说自己是累赘。

    “不可能!”何映春咬牙道。

    “快到了,马上就到了,再坚持坚持。”

    雪太大了,刚开始还只是没过脚踝,现在已经快没过小腿了,

    李斌还好,他常年练武,身体底子好,但何映春身体确实已经撑不住了。

    闻景昭抬了抬眼皮,手无力地垂下,

    “天黑了吗?好困啊...”

    太饿了,何映春舔舔干涩的唇,肚子发出低沉的咕咕声,她还有一块饼和路菜汤,她望梅止渴般抿抿唇。

    她艰难迈步,胸口的闪电印记越来越烫,感觉不太妙。

    “不能睡,奴婢给您念菜谱,就念...您最喜欢吃的糖醋里脊。”何映春咽了咽口水,

    “先去菜市口第三家刘屠户那儿买里脊,那儿的最新鲜。”闻景昭轻笑了下,他嘴刁,有几次说肉不新鲜,何映春记住了。

    “再将里脊切成小块,用粗盐巴腌一会儿,腌好之后裹上鸡蛋液,再裹上芡粉。烧热锅,加好油,把裹好的里脊块下进去,炸一会儿,直到金黄酥脆就能捞出来了。”

    李斌也跟着咽口水,越听越饿,越饿越精神。

    何映春咂咂嘴,接着道“但是呢,不够酥脆,要复炸两遍。接下来调汁儿,三大勺白糖,一勺酢,一些清酱,再来点盐,调匀之后就行了。”

    她补充道“这可是我独家秘方。”

    “接着炒姜蒜末,放汁儿下里脊,爆炒,啧啧,绝了。”

    她越说越起劲儿,身上慢慢热了起来。

    恍惚之间仿佛回到宁静傍晚,闻景昭坐在精致的雕花红木餐桌前吃饭,糖醋里脊、酒蒸鸡、粉蒸肉、炒菜心、白菜鱼丸汤、佛手酥,左手边一盏琼花露。

    金丝横斜的绣花窗帘轻轻摇曳,珠帘叮当声响,

    闻景昭最先喝口汤,再夹起一块糖醋里脊,送入口中,慢慢咀嚼,若是吃得高兴轻巧地说一声“赏。”

    下人们就会捧着银子合不拢嘴。

    他兴致来了,还会叫个琴师为他弹琴,食物的酸甜香味伴着琴声,似乎更加美味,他从容用餐,气氛宁静、惬意、祥和,画面永久地定格在岁月的长廊中。

    俱往矣,昨日之日不可留,唯有怀念,徒剩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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