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达拉尖叫一声,摔在地上。

    她笨拙地想要站起来,却因为不适应这副躯体,而屡次失败。

    真是讽刺,身为一条人鱼,却不知如何使用鱼尾。

    艾瑞娅一向波澜不惊的死鱼眼里,也透露出点点嘲讽。

    水盆是修格斯推翻的,她看见了那根触手,并没有出言阻止。

    这个圣女确实惹到她了。

    这时,修格斯传到她脑海里的一句话,让她更加觉得可笑。

    “黑尾……阿克苏的野蛮人鱼,”艾瑞娅不管达拉悲愤的眼神,慢条斯理地说道,“你说……教皇阁下看见这条鱼尾会怎么样?”

    “夜晚,鱼尾可没办法缠上他的腰。”

    两句话如同惊雷打在达拉的心上,她已经被逼出泪花,嘴里开始念起抵抗水族的咒文。

    干枯开裂的鳞片因为吟诵的力量掉落几片,水族排斥的咒文带来巨大的疼痛,但胜在有用,痛苦之后,鱼尾慢慢变回双腿。

    达拉撑着柜子,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她没了刚才的盛气凌人,尽管满腔愤怒,但好歹学会了收敛,“你的力量……不应该这么强。”

    若不是力量的压制,她刚才不会这么狼狈地露出鱼尾。

    海神可鉴,刚才还真不是艾瑞娅做出来的事,这一切要怪挂在她腰上的怪物。

    祂显然在不满被巴掌叫醒的事。

    不过达拉说得也没错,她的力量确实比普通的海巫强太多了。

    克拉克海巫后期的力量,源自每一届海巫的延续,下一代在本身的力量基础上,能成长到多强,取决于前辈们施舍了多少。

    而她的力量能突然强大到伪装神明,还是因为她的老师在她上岸前,带着她挨个去敲还活着的前四代海巫的房门,“劝说”他们把力量传授给她。

    力量流失到一个临界点,就会死亡。

    所以他们多是不愿意的,至于希伯来怎样“劝说”成功的,她不好细讲。

    总之,在她上岸前,她带着修格斯去吃了四次席。

    人鱼利己这点,真是海神赐予的罪过啊。

    “神明的力量本就强大,不是吗?”艾瑞娅轻松地说出口,她要让达拉自己在众人面前承认她神明的身份。

    “您说得没错。”她苍白的脸上,带了几分假意的恭敬,“我希望大人能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阿克苏和克拉克……”

    “可我已经不是阿克苏的人了。”

    她甚至不再用人鱼称呼自己,也是这点让艾瑞娅歇了掌控她的心思。

    要完完全全掌控一个人,或是一条人鱼非常简单,只需要抓住他们的信仰。而一条早已摒弃了鱼尾的人鱼,连族人都谈不上,更何况信仰。

    无时无刻带着修格斯,真是艾瑞娅做过得最正确的决定,不然她也不会这么快就抓住了圣女的把柄。

    达拉还在忐忑地等待她的回答,她已然没了周旋的兴味,随口应付道:“以海神起誓,秘密永远都会是秘密。”

    人鱼最高的承诺,达拉还未忘却这点,她放下心来,深深地看了眼艾瑞娅,然后转身离开了这个房间。

    大门合上,艾瑞娅拉开腰间的手,问道:“你的力量又变强了?”

    男人坐起来,高她半个头的身子压在她的肩上,“昨天吃了个半饱。”

    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血液带来的力量出乎她的意料,她能感觉得出来,修格斯将要完全解除禁制了。

    现在不是个好时机。

    她掀开被子,下床去衣橱边换衣服,边对外面的男人说道:“你要吃段时间的素了。”

    “好。”修格斯没有异议。

    圣女打发走了,艾瑞娅却直觉没那么轻松。

    而她的直觉总是很对。

    本打算借公费带修格斯去街上玩的艾瑞娅,临了出门遇上了来拜访的芙依。

    艾瑞娅偏头看了眼她举着的准备敲门的手,摘下脑袋上的遮阳帽,转身往里走,“进来吧。”

    听见这句话的修格斯掀开被子躺回原位,照旧做一个“隐形人”。

    “昨天跟在你身边的那位呢?”甩开侍女的芙依自行端起桌上的茶壶倒茶,“我许久没看到生面孔了,是父亲最近提拔上来的吗?”(人类的习惯,不是人鱼的)

    艾瑞娅的视线扫过放在她面前的茶杯,“不是,他是我从深海带回来的。”

    芙依明显一愣,“你去了深海?”她的表情是实实在在的一无所知。

    饶是再了解她的没心没肺的艾瑞娅,也难以置信,这位她负责教导的继承人,居然一个多月都没过问过她的情况。

    伟大的海神啊,真是世态炎凉。

    艾瑞娅只是随便在心里调侃,实际上并没有多难受。

    人鱼本就利己,这种生物有多少感情可想而知。

    “找你的路上出了点儿意外,不过问题不大。”

    “那就好。”

    芙依不再提这件事,她打心底里认为艾瑞娅不会出什么事故,更别说她现在好好地坐在她对面。

    “找我有事吗?”艾瑞娅见她已经忘了修格斯的事,适时转移了话题。

    芙依笑了笑:“我想问问父亲接下来的安排。”

    “陛下吩咐我来照顾你,顺便帮帮莉娅。”她如实回答。

    芙依:“父亲有些小题大做了。”

    艾瑞娅不动神色地打量她,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她怎么觉得这位继承人比以前还要蠢了点儿。

    莉娅的事,在她心里似乎连个警示都算不上。

    臀部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艾瑞娅下意识挺直了背。

    “怎么了?”芙依那双圆不溜秋的碧色瞳孔盯着她。

    艾瑞娅的指尖在膝上敲了敲,一只手在腿上摊开来,等着灵活的触手过来。

    黑色腕足上的晶体发着莹莹绿光,好似一条小蛇,试探性地探出小脑袋在她的掌心里点了点。

    没察觉到危险的腕足,很自然地将自己搁在了细嫩的掌心里。

    艾瑞娅立刻收紧,把它抓在了手心里。

    “没什么,你继续。”她在芙依疑惑的注视下回了话。

    要抓住拥有二十八颗大脑的高等生物的腕足实属不易,她的肌肉不能有一点紧绷,甚至是注意力都不能放在上面半分。

    艾瑞娅一面应付和芙依的交谈,一面用手指掐住了修格斯腕足上的晶体。

    床上耸起的被尖僵了下,艾瑞娅手心里的腕足也不再动弹。

    “预言现在有影响吗?”瓷白色的茶杯遮住了芙依的脸。

    艾瑞娅心想,终于把目的摆到明面上来了。

    “没有变化。”

    “那就好。”

    芙依不再多留,拉开椅子站起来,“我就先走了,里克约我去看马赛,德克里亚是个好地方,你可以借此机会到处逛逛。”

    “我会的。”艾瑞娅没有起来送她。

    门锁发出喀嗒一声,修格斯掀开了被子,仰躺在床上。

    “艾瑞娅。”

    “嗯?”

    她凝视着她没动过一口的茶水,红色的液体里,是她的倒影。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在你扣我的晶体的时候。”

    “然后呢?”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它很像昨晚我窥探到的达拉和圣莱纳斯,却又没有那么恶心。”

    艾瑞娅明白他在说什么,但就是不说出来。

    “你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吗?”修格斯从床上坐了起来,幽绿色的瞳孔注视着女人的背影。

    艾瑞娅扶着桌面起身,把茶水倒进没有收拾掉的水盆里,重新戴上遮阳帽,“你是只古老的怪物了,应该学会自己寻找答案。”

    自从离开了分界线,艾瑞娅就没再刻意去教修格斯人鱼或者人类的情感和生存方式,因为她知道,自己学来的情感,才更加深刻。

    芙依说得没错,德克里亚确实是个好地方,当然仅仅是对于人类来讲。

    沿街的吆喝声,比克拉克的人鱼求偶的声音还要大。

    艾瑞娅捏着眉心,她想她不适应的不是那些抵抗水族的咒文,而是太过吵闹的环境。

    这还是她头一遭怀念起和修格斯一起待在深海里的日子。

    修格斯感觉出她的情感变化,说话的语气里,都流露出一些不易叫人察觉的轻快,“我们可以随时回去。”

    “是你,可以随时回去。”她纠正了修格斯的话。

    怪物没有生气,他很懂得怎么给自己找乐子,一如他在深海里,拿艾瑞娅逗乐那般,他拿起摊位上的一颗苹果,对艾瑞娅说道:“也许我们可以提前收拾行李。”

    这是他们之间才懂的玩笑,也是艾瑞娅拿他没有办法的玩笑。

    烦躁减退不少,她仍然无法在表情上表达出来,只能将这份快乐付诸于行动,满足身边这只怪物的好奇欲和购物欲。

    直到吆喝声减小,太阳落到了教廷的顶端,他们才在街边停下。

    艾瑞娅对身边的老怪物说道:“今晚不能带你体会酒馆的住宿了。”

    “为什么?”修格斯把提不了的东西塞进身体里。

    艾瑞娅说出残酷的事实:“我们没钱了。”

    因为计划里没有太大的开销,她并没有向多玛索要太多的钱财,而德克里亚的国王费利佩,显然没有想象到“神明”也需要花钱。

    修格斯翻动一本游记,提出一个建议:“你可以哭出来,珍珠能够付钱。”

    “修格斯,”艾瑞娅夺过他手里的游记,扔进不远处的垃圾堆里,“那是传说,人鱼不能哭出珍珠。”

    修格斯:“……”

    “你活了这么久,吃过这么多人鱼,还不知道这件事?”

    “我又没让人鱼哭过,也没让你哭过。”

    没有起伏的嗓音里是理直气壮。

    两只面瘫对视一眼,艾瑞娅叹了口气,“回去吧,我有点儿累了。”

    “好。”阴影下,触手缠在了她的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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