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山路上奔驰,窗帘被疾风刮起,树林间斑驳的光影从缝隙中落到车内人的脸上,照亮了红色的血痕。

    额顶的汗水滑落,赶马的人一刻也不敢懈怠,省去了擦汗的时间,双手紧捏缰绳,赶着马驶入城镇。

    “避让!避让!这是吉内芙拉骑士的马车!避让!”

    有人站在路中央他也没停止甩动缰绳,只不住地用大喊提醒街上的人避让。

    他高昂的声调惊到了集市上的人,在听清内容后,皆惶恐避开。

    太阳快要落下山头,是城堡关门的时间。

    守门人正要收起吊桥,准备关城门。

    赶马的年轻人心一横,缰绳用力一甩,“驾!”

    黑色的骏马带着后面的车厢跃起,越过河面,落到断桥的对面。车厢只颠簸了下,里面的人依旧稳稳坐在软垫上,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大门的士兵将长枪交叉,试图拦住他们盘问身份。

    他又忙不迭地大喊:“都让开,蓟花为证,这是吉内芙拉大人的马车!”

    守卫闻言慌忙收枪退到一边,接着低下头颅弯腰行礼。

    马车带起一地泥灰飞驰而过,穿过草坪,驶过花园,终于赶在太阳的额头埋下山尖前,将马车停在了宫殿门口。

    “吁——”黑马将将刹停,男人便立马跳下去,走到内侧拉开车厢门低头行礼,“我们到了,吉内芙拉大人。”

    汗湿的手在布麻裤上擦了又擦,他也没敢伸出手接人。

    听说车夫在骑士下车时,伸手接人是对他们不尊重,但切茜娅·达尔文每次都没省略这个环节。

    他第一天当吉内芙拉大人的马车车夫,一时也不知道是接好,还是不接好。

    在他纠结的时间里,银色发亮的铁靴已越过踏板落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咔嗒声。女骑士单手抱着头盔,抬头看了眼渐渐隐没的太阳,轻声夸赞道:“你做得很好。”

    她拿出一枚金币,年轻人低着头,没有注意,一时也没伸手去接。

    “瓦拉卡。”她唤了声他的名字。

    年轻人心下一紧,闻声抬头,目睹尊容后,又意识到自己的不敬,仓皇弯腰。

    不过在这一抬一低的过程里,他总算注意到女骑士手里捏着的金闪闪的物件儿。

    他双手摊开举过头顶,冰冰凉凉的小圆块儿落到手心,坠感真实。这块金币几乎能抵他以前三个月的工钱,他将头埋得更深,“谢谢吉内芙拉大人。”

    “在这儿等着。”不带起伏的嗓音一出来,瓦拉卡立刻答道:“是!吉内芙拉大人。”

    女骑士颔首踱步往宫殿内走去,没行一两步,又似想起什么般地回头,用右手扯下腰间不加任何装饰的银剑,用剑鞘尖端部分挑起了年轻人的下颚。

    脑袋的高度固定到一个不高不低的位置,正好能看清她带血且肃穆的面庞,瓦拉卡有些惶恐,眼珠在眼眶里左转右移就是不敢直视她。

    “以后就把头颅低到这个位置,”看见年轻人因为这句话终于看向她时,吉内芙拉复又开口,“那是奴隶该有的态度,你是个有工作的车夫,该给自己点儿尊严。”

    她说完便转过身去,迈上台阶。

    银白色的长发编成辫子垂在脑后,因为刚从交战的峡谷赶回来,有些凌乱,束发的丝带亦是要掉不掉地圈着发尾。

    但这不影响,不影响这位年轻人凭着刚升起的皎洁的月光,将这位女骑士温柔的银发记在心里。

    “坎贝尔,你来得太晚了。”托曼二世,爱德华·亚瑟·蒙巴顿·托曼坐在圣托曼椅上,神色不虞地看着姗姗来迟的吉内芙拉。

    吉内芙拉行上见君礼,“国王殿下,按信件所说,最迟在金乌西坠之后,皎兔东升之前赶回,我认为自己并未迟到。”

    “什么狗屁信件!”托曼二世气得冲她扔自己手中的权杖。

    吉内芙拉一个抬手,便稳稳地接住权杖,将权杖攥在手心里。她用袖腕处柔软的布料,擦拭干净手柄上的灰,接着双手呈上去。

    “我的国王,您的言辞是有言官记录的,”吉内芙拉对托曼二世说道,“我以为切茜娅已经代理了您给所有骑士的信件。”

    提到切茜娅,托曼二世的态度好了些,“事实上,她只受理了给你的信件。”

    “再好不过了,殿下。”吉内芙拉退回原位。

    大殿陷入短暂的沉默过后,托曼二世不耐烦地敲打指尖,“峡谷一战如何?”

    “亚历山大愿意割让两成属地。”她毕恭毕敬地回答。

    “两成,”托曼二世哼了声,“也不过是让他把上一代的土地还了回来。”

    “您说的是,国王殿下。”

    吉内芙拉的性子不似切茜娅·达尔文那样活跃,实在不讨喜。

    托曼二世有些躁动,权杖底部让他在地上敲打作响,“昨日一过,你便十八了,是吧?”

    “是这样的。”

    “成为高级骑士前的历练,也该开始了。”

    她大致能猜出后面的话,也就没有搭茬。

    “我同圣女商量过了,派你去恶魔城历练,救出我的可爱的小女儿萨芬娜。”托曼二世说这话时,一双鹰隼般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似乎只要她流露出一点不满,或是抗拒,她便会被立即执行火刑。

    不过吉内芙拉如他所料那般,微微颔首应下了这份差事,便转身离开大殿。

    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这一套也适用于骑士。

    见习骑士只受初级骑士管辖,初级骑士服从于中级骑士,中级骑士则听令于高级骑士,高级骑士受制于大骑士。

    低阶级的人可以不听令于高出自己两阶级以上的人,但不可不尊敬,同阶级的人也必须互相敬重。

    吉内芙拉·坎贝尔,见习女骑士,本应听令于第三队的初级骑士长瓦伦汀,但因为体内圣洁和罪孽交杂的血液,不得不受制于三个人,托曼二世、圣女圣嘉勒、大骑士切茜娅·达尔文。

    走廊的窗户玻璃上,倒映出她的侧脸。她轻轻一瞥,血渍的背后是洁白的圆月。

    她抬起手,用大拇指蹭掉了脸颊上的血污。

    杂种的血脉真是罪过啊。

    夜间有些冷意,瓦拉卡跺着脚在原地搓手等待,听见里面传来几道铁靴的咔嗒声,他立即站直了身躯,打开车门,“吉内芙拉大人,现在是回庄园吗?”

    吉内芙拉踏上踏板,“先去科尔库索庄园。”

    骑士在贵族阶级中,算是贵族的最低层。即便如此,因为托曼二世和圣嘉勒对骑士的推崇,以及不断修改的有关骑士授奖的法律,骑士的生活并不比那些享有爵位的贵族差。

    大骑士之一,切茜娅·达尔文得了托曼二世和圣女的宠爱,所获采邑和钱财甚至超过了部分伯爵。

    科尔库索庄园,拥有最大公顷蓟花的庄园。门卫在看见马车上的标志后,还不等瓦拉卡提醒,便自行开了门放行。

    女人穿着低胸的丝绸睡衣,外搭一件蕾丝睡袍,坐在窗前的看台上,冲泡红茶。

    声后厚重的房门被推开,她头也不回地对进来的人问道:“加牛奶吗?”

    “我不喝。”吉内芙拉进去后关上门。

    “前日宴会上,查尔斯公爵送的唐宁红茶,味道还不错,你会喜欢的。”她像是没听见吉内芙拉说的话,将茶杯往前推了点距离。

    吉内芙拉走上前,端起茶杯,“明日我带哪些人上路?”

    “我给你写了张高级骑士身份证明,你带三队初级骑士,两队中级骑士,一队高级骑士出发。”

    一队骑士也不过十人左右,算上她一共才六十一人,去的目的地是恶魔城,这样的人数还算少的了。

    途经的“在深处”森林,就能让他们刷去一半的人。

    “我不需要初级骑士,是个拖累。”吉内芙拉低头看着茶杯里的红茶,开口拒绝道。

    “在深处”的危险对于初级骑士来说,完全就是送死。

    就算侥幸活着走出森林,也不可能活着到达恶魔城。

    “吉内芙拉,”女人端着茶杯转了身子,面对她低头啜了口红茶,“我还是见习骑士的时候,就独自一人穿过了‘在深处’。”

    切茜娅·达尔文,最年轻的女大骑士这样的头衔,还不及唯一独自穿过“在深处”的见习骑士这个名头来得响亮。

    但天赋型选手,普通人又如何媲美。

    “三队中级骑士,一队高级骑士,人太多了我嫌烦。”

    “随你。”

    吉内芙拉将红茶杯放回看台上,荡漾的茶水一口未动。

    “明日一早,圣嘉勒会亲自为你们送行,势必是个大场面。”她的话让正准备开门的吉内芙拉手一顿。

    切茜娅放下茶杯,走到床边拉开一旁柜子的小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把短剑向吉内芙拉走去,“叫你过来,是想给你这个,从拉克拉收上来的,传说中月的打铁匠的封锤之作。”

    传闻里,月的打铁匠所锻造出来的兵器,受到过上帝的祝福,能够对抗各种恶魔,教廷里的骑士几乎人手一把。

    封锤之作“Trap”,魔力更大。传说只要将它刺入恶魔的心脏,哪怕没有咒语,也能让恶魔灰飞烟灭,不分阶层。(恶魔没有心脏,所以传说只是传说)

    白色的房门被吉内芙拉大力推开,她看了眼切茜娅含笑的脸,接过了短剑,“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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