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直没有见过她们的本体吗?”亚瑟将绳子绑在树干上,荡过一条河,又将绳子扔给她。

    吉内芙拉抓住绳子,荡过河流,“我以前问过她们……”

    白桦女巫热衷于给她讲睡前故事,她睡在树洞里的每一晚,都会得到一个独属于她的故事。

    “在深处”就像一个万花筒,奇异的事件不断发生,不断变化。她一个接一个地提问,女巫用一个又一个故事解答。

    有关女巫的故事,始于一个刮大风的夜晚。她躺在树叶堆上,提及了她们被风化的脚。

    接着白桦女巫用手遮住了她的眼,开始讲起两棵树。

    两棵巨大的白桦树,树干高入云端,也许就连上帝都见过它们的枝丫。

    所有巫师的力量都来自于他们信奉的生物。生物倾向光明,获得的力量便会使其成为白巫师;生物背靠黑暗,获得力量后便会成为黑巫师。

    白桦树,便是白桦女巫的力量来源。但偏偏这种植物,既不是上帝的代表物之一,也不能作为恶魔法器使用,站位模糊不定。

    黑巫师可以做尽好事,白巫师也可以做尽坏事。

    信仰的好坏通常并不能决定巫师的好坏。更何况是信奉白桦树的巫师。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白桦女巫在“在深处”森林里,没有干过一件好事。

    白桦女巫告诉她,“巫师信奉的生物不一定是他们喜欢的。”至少,她们就很讨厌白桦树。

    “信奉是变相的束缚。”她们动动被风化的脚说道,“这就是背叛的下场。”

    然后日复一日,她们每天加强自己对白桦树的信奉。

    “听起来,她们对你还不错,你怎么会和切茜娅那个女人走了?”亚瑟拿开挡在眼前的树枝问道。

    吉内芙拉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死气),回答道:“也许并不好,亚瑟,这就是我想离开的原因。”

    见亚瑟没有要继续问下去的意思,她拔出“Trap”,准备用它来砍掉这一片茂盛又挡路的枝丫。

    “等等。”亚瑟抬手拦下,拔出自己的佩剑,“你这完全就是大材小用,还是我来吧。”

    亚瑟的佩剑和她之前的差不多,没有多余的装饰和花纹,刀身很简单。

    大部分的骑士都有收藏兵器的习惯,尤其是佩剑,出任务总会喜欢带最好最顺手的一把,但上面繁复的花纹、铭文,又会让部分骑士用起来畏手畏脚。

    除了砍人,其他地方他们是舍不得用的。

    毕竟,要驯服一把剑,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你之前的佩剑呢?”亚瑟走在前面开路。

    吉内芙拉在后面拿着刀注意周遭的情况,“被枝蔓的毒腐蚀了。”现在一想,白桦女巫对她放水太多了。

    缠绕她几个小时的枝蔓,连麻痹神经的毒素都未曾放出过。

    “出了‘在深处’,有一座小镇,我们先绕路去那儿给你找把剑,再去恶魔城。”

    “嗯。”

    故事总是带有夸张性。

    白桦女巫口中直入天际的白桦树,并不存在。原型只是混迹在这片白桦林里,再普通不过的树,找起来着实困难。

    “我以为‘在深处’里的树都是同一个种类,倒没想到这里会有这么大一片白桦林。”亚瑟踩在柔软的叶片上,抬头环顾这些高耸的树木。

    这个季节还未入秋,“在深处”多是深绿色的树木,高处的枝叶挤在一起,遮住大片的光线,让整个森林变得阴冷又昏暗。

    倒显得这片莫名入秋的白桦林有些亮敞了。

    脚底下的黄色叶片触感真实,吉内芙拉捡起一片,举在光线下翻看,颜色、脉络、干燥程度,确确实实是入秋后的白桦树叶。

    吉内芙拉拔出短刀“Trap”,往最近的一棵白桦树走去。

    “在深处”是托曼帝国境内最奇异的森林,这一点不可否认。

    但再奇异,它的生长也不会违背自然的规律。

    长期生活在森林里的巫师,他们依附于森林给予的力量,更加不会去做对力量有所损害的事……

    插入树干的短刀上,镶嵌在刀柄处的蓝宝石被树叶间的光线照亮。

    几乎是瞬间内,地上的白桦树叶如海水一般涨起,没过了大腿,不断增多。

    “吉内芙拉!”亚瑟将绳子的一端扔给她。

    不过刚刚接住,他们便被掩埋了。

    还没来得及挣扎,大风便呼啸而过,带起所有金黄的白桦树叶,往天上飞去。被叶子遮盖的草地顷刻间显出原貌。

    感受到手心里,来自麻绳的粗糙感,吉内芙拉试探性地喊道:“亚瑟?”

    无人应答。

    她还是处在这片白桦林,不过多了些迷雾,像瘴气那般厚重,却又没有瘴气那样难闻。

    绳子的另一端藏在雾里,看不清实状。

    她尝试用力一扯,另一端亦是用相同力道回应了她。

    吉内芙拉看了眼手中的金色麻绳,抬脚往雾中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手中的麻绳依旧绷得很紧。须臾过后,她又回到了原地。

    吉内芙拉抬手摩挲过树干上的刀痕,思考着现在的处境。

    亚瑟的这根绳子并不是很长,可以确定他们相隔的距离并不远。但他们并不能听到对方说话,所以只有一个可能……

    这场雾气,将她和亚瑟隔在了两个空间。

    这是以前白桦女巫和她玩捉迷藏时的常用手段。

    雾蒙蒙的天突然下起了小雪。不多久,地上便积了薄薄的一层雪。

    本是长着一片金色叶片的白桦树,又在短时间内,变成了光秃秃的树干。细短的分枝被雪的重量压断,啪的一声落到了吉内芙拉前面的雪地上。

    前面的草丛传来窸窣声,她望过去,一只雪白的兔子跳了出来,落在雪地上停住,用前爪梳洗长耳朵。

    “兔子?”吉内芙拉莫名觉得眼熟,“白色……”

    她像是想起什么,取下肩上的背包,解开绳子往里一看。

    白色的蝙蝠缩在角落里,宽大的肉翅收在胸前,瞪着一双红色的豆豆眼和她对视。

    “饿了吗?”吉内芙拉对他问道。

    切斯特张张嘴,嗓子带着干涩的疼痛,发不出一点声音。

    见吉内芙拉没有反应,以为是她没看见自己的口型,便扑棱着翅膀飞到她面前,做着口型。

    不过他忘了一点,在成为血族之前,身为蝙蝠的他并不能说人类的语言,即便做了口型,人类也看不懂。

    吉内芙拉也确实没看懂他在说什么,但好在她能观察动作。

    这般急切的样子,想来也是饿了。

    蝙蝠被灼烧的牙齿还未好全,吉内芙拉像之前那样,在手心里划了条血痕,握紧手心往他嘴里滴血。

    旧伤上添上新的疤痕,这已经是吉内芙拉习惯了的常态,她丝毫不觉得手心有疼痛的感觉,仍由鲜血大颗滴落。

    没怎么捕到过猎物的切斯特,并不在意这种对于其他蝙蝠来说,有些屈辱地进食方式。

    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时刻能比得上现在了。

    哪怕他睡在狭小的背包里,不能一口气喝血喝个饱。但背包柔软、温暖,血香甜可口,他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

    给切斯特喂过血后,她闻到一股死气的味道,就在附近。

    吉内芙拉抬头往前方看去,那只从草丛里跳出的兔子还蹲在原地,没有注意到自己站在死亡的边缘。

    雪地上的影子里突然冒出几根枝蔓,将雪白的兔子包裹住。

    它根本逃脱不了,害怕地不停蹬腿。

    兔子的心脏很小,枝蔓还未开始释放毒素,它就已经被吓死了。

    慢慢地,毒素释放后,枝蔓上诞生出花苞,像裙摆一样绽放成白色的花朵。

    和她第一次看见的死亡一模一样。

    吉内芙拉走过去,在枝蔓上撒下圣水,用刀割断。她提着兔子耳朵走到一棵白桦树下,捡来树枝点燃,将兔子处理后,架在火上烧烤。

    她的身上开始出现淡淡的死气,她罔若未觉,静待兔子烤熟。

    在白桦女巫为想吃肉的她,捕来兔子的那晚,她一口未动。胃饿得犯疼,也没吃进一点儿东西。

    她的胃口很大,在饿了三天以后,她因为失去理智,不分种类地吃掉了好些生物。

    再清醒过来,她看见了自己手上的血和兔子绒毛。

    “在深处”的黑暗生物很多,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她会优先选择最容易填饱肚子的魔物,而不是这种雪白的兔子。

    从带血的双手中,抬起头和如同天使般美丽的两位白桦女巫对视后,一切便不言而喻。

    她从那一刻就清醒过来,身为吉内芙拉,她并不感激收养她的白桦女巫。

    她们讲述的每一个故事,束缚与被束缚……从来不是为了博得她的同情。她们唤她女儿,唤她贝利尔,又怎会相信她拥有同理心。

    所以她跑了,用贝利尔的姓氏,脱离了她们的掌控,让切茜娅带着她逃跑了。

    被束缚的白桦女巫从来都不是希望她解救她们,她们只想利用那个名字,那个包含力量的名字束缚她,同她们一起,沉沦在黑暗里。

    吉内芙拉从火上拿起烤熟的兔子,对切斯特问道:“你也能闻到死气?”

    切斯特没法回答她,只能站在她的肩膀上,同她一起看着烤熟的兔子。

    吉内芙拉心下了然,“在我吃下兔子后,身上死气最盛的那刻,咬我一口,但别吸我的血,听到了吗?”

    切斯特飞到她眼前,示意自己已然明白。

    吉内芙拉用刀切下一块肉,做了决定。既然她们想让贝利尔成为她的束缚,那么她会再次用这个姓氏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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