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斯特不好的预感是对的,他始终藏在吉内芙拉的银发里。

    而这个疯女人看着吉内芙拉的眼神,明显不是在看一个人!

    鹰勾似的鼻梁,发白的皮肤,以及右眼下鼓起的一个脓包,在不大的斗篷帽之下,一切都那么显眼。

    隔着几缕发丝,他感觉这个疯女人和他对视了,目光诡异,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油然而生,让他感到身体不适。

    他甚至在这一瞬相信了雷蒙多的话,也许她就是个女巫呢?正常人可不会拥有这么可怖的眼神和怪异的长相。

    “你好,请问,”吉内芙拉放下敲门的手,“刚才是你在看我吗?”

    疯女人提着灯没有说话。

    不算太久的等待之后,她提着灯转身往里走,没有关上的门示意吉内芙拉跟着进去。

    吱呀的门被吉内芙拉带上,走在前面的“斗篷”说了话,“看好他,我养的小家伙们可不待见他。”

    令人惊讶的是,苍老的外表下,她有着一副年轻的嗓音。

    被点名的切斯特受不了了,用翅膀拍着吉内芙拉的脖颈,想叫她离开。

    这里浓郁的腥臭气息让他瞬间明白,疯女人口中说的小家伙是什么了——没有渴血期、异变期的普通蝙蝠。

    这类蝙蝠没有思想,永远不会变成血族。正因如此,他们无差别攻击的方式很难对付。

    以前在“在深处”,他尚且还有机会在队尾拖走欺负过他的蝙蝠,弄死在阴暗处。

    但对付这种群攻的普通蝙蝠,他毫无招架之力。

    吉内芙拉把他从肩膀处拿下来,对他认真道:“我会保护你的。”

    切斯特瞪着一双红眼睛看着她,倒不是说不相信吉内芙拉会保护他的话,而是这里的蝙蝠数量太过庞大,一旦闹起来,皇宫里的人势必会听到动静。

    他知道吉内芙拉想在这次外交中全身而退,既然这样,那就不得不做到万无一失。

    不过……这些他都没有办法说出来,看着吉内芙拉坚毅的眼神,他愁了小脸,飞回她的肩膀上,老老实实地站着了。

    疯女人带着他们去了一个房间,月光无法照到这儿,漆黑一片。

    她晃了晃灯,几只蝙蝠飞了出来,抓住手环,将灯挂到了墙壁的一个高处。

    微弱的烛光带来了屋里的景象,落了灰的书橱上,里面存放的书结了蛛网。

    在这个房间的天花板角落里,有一个不大不小,刚好能通过一个人的洞口,下面是能够爬上去的梯子。

    “上面是敲钟的地方吗?”吉内芙拉站在屋中央问道。

    “当然。”疯女人踩在梯子上,佝偻着身子向上爬,“不然我带你来这儿干嘛?跟上来。”

    雷蒙多说得没错,这是一口笨重的钟。

    吉内芙拉和这个疯女人的重量加起来,可能都不到它的四分之一。

    疯女人走到笨钟之下,双手抓住了那个看起来有上百斤重的钟摆,她的双手看起来却是轻轻一晃,便敲响了这口钟。

    这不符合常理,切斯特如实想道。

    铛——铛——

    每响一下,钟身就振出一圈黑气。

    厚重的钟声响彻整栋钟楼,摇摇晃晃地传向皇宫里面。

    沉浸在宴会里的人,没人察觉到今晚多响了几下的钟,这倒像是只敲给吉内芙拉听的钟声。

    吉内芙拉数着次数,提醒道:“你少敲了一下。”

    疯女人不以为意地笑笑:“以前是敲三次,现在就是两次,不久后就会变成一次。”

    “是番尼的嘱咐吗?”吉内芙拉问道。

    疯女人:“……你既然来这儿了,自然应该清楚答案。”

    “让我听见这种规律的钟声有什么意义?”

    “让你知道我的存在而已。”

    “为什么?”

    “为了我知道的真相。”

    吉内芙拉从兜里拿出红宝石吊坠,“也许,他忘记了自己对亲王的嘱咐。”

    尖塔四面透风,高处的强风摇晃着这根吊坠。

    左右摇摆间,折射了投在上面的月光。

    “过去的事能给现在的人一些建议,”敲钟时的强劲顷刻消失,她佝偻着身子,走到了吉内芙拉面前,灰沉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宝石里的黑气,“血族的吊坠代表他的建议,而教堂的钟……”

    “代表你的母亲。”

    这样一解释,她倒是反应过来了。

    在恶魔城里看到的过去,除却番尼和阿克安琪儿相识的一幕,剩下的大多是番尼带着她四处漂流的场景。

    她不清楚那些没有任何重点的过去,能给她带来什么建议,也不清楚疯女人要告诉她的过去,又是个什么样子。

    吉内芙拉·贝利尔,她已经接受了这个带有保护她的诅咒的名字,但却很难对过去里的父亲、母亲共情。

    只因她不是一个沉静过去的人,对过去也没有太大的执著。

    她擅于接受现在,处理现在。

    白桦女巫养育她,喜欢叫她贝利尔,她便接受贝利尔这个姓氏;托曼帝国里的人,给她更好的生活,恐惧她的姓氏,她便可以做一辈子的吉内芙拉。

    过去里不公平的事,并不会让她悲伤。因为她根本不在乎,现在的她过得很好,只要不沉溺于某件事,只要忽略掉那些不公平,只要做好自己的职责,她便可以过得很好。

    但所有人都在提防着她,她的选择似乎对恶魔城的人,对托曼帝国的人,都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既然他们想要给她建议,那便给吧。

    即便她现在完全不懂。

    “既然这样,那便让黑气演示给我看吧。”吉内芙拉后退一步,等着疯女人施展。

    时间渐渐流逝着,顶楼刮来的风让她清醒不少,眼神也越发坚定。

    不论黑气要对她做什么,肩上的切斯特会提醒她的。

    疯女人看着她,却拒绝道:“不,还不到时候。”

    “可你今晚叫我过来了。”吉内芙拉不解。

    疯女人越过她,往楼梯处走去,“我说了,只是让你知道我的存在。”

    “多久以后才到时候?”

    “在这口钟只敲一下的时候。”

    钟声响几下,取决于敲钟的人,这个答案对吉内芙拉来说,有些敷衍了,她抿唇表示自己的不满。

    疯女人迈下最后一阶说道:“相信我,我比你还期望你得知真相的那刻。”

    “瞧瞧我现在的样子,告知你的那天,也是我的解脱。”疯女人摘下兜帽,张开双手,让吉内芙拉看清了她这幅老态龙钟的样子。

    她的头发已褪去黑色,干枯发硬,耷拉下来的眼皮遮住了大半的眼,脸上的坑坑洼洼和无法直挺的身板让她看起来不健康极了。

    “你是说……你死的那天?”吉内芙拉不确定地开口,疯女人默认了这句话,她便跟在她后面,“万一我今晚没过来呢?万一我错过了这两道钟声。”

    “你会过来的,这是你父亲给我下诅咒时的承诺。”疯女人拍拍手,暗处的蝙蝠飞出来,帮她取下了墙上的灯。

    “为什么?”

    “因为恶魔的天性。”

    对一切未知的事物保有好奇,对一切受控的事情充满兴奋,对一切不受控的事物感到有趣。

    这样一看,番尼·贝利尔十足地相信他带来的一半恶魔血液。

    疯女人又继续说道:“虽然他曾说过,不要说出一切会影响你判断的话,但我还是要告知你,请对血族带来的记忆保有怀疑。”

    “那你呢?”黑气里封存的过去,无法轻易更改,既然番尼交给血族的过去不完全真实,那他交给疯女人的过去,就完全真实吗?

    年轻的嗓音带有几分回忆的沧桑,“代表你母亲建议的部分,他不会撒谎……至少不会替你母亲撒谎。”

    不论是弗拉德·德拉库拉,还是这个不知道名字的疯女人,他们所拥有的“过去”里,番尼·贝利尔的形象永远都是那个有这一半天使翅膀,作恶多端,却爱着天使的恶魔。

    天使爱世间万物,而恶魔爱上天使,却本就是件荒谬的事。

    她不由地猜测,或许从一开始就是谎言呢?一个逼她做出选择的谎言?

    可姓氏的诅咒又告诉她,她不能这样随意揣测那个捉摸不清情感的恶魔。

    直到走在回皇宫的路上,吉内芙拉都有些心不在焉。

    切斯特知道,不论什么时候,吉内芙拉都不会改变她本来的想法,但她确确实实被那些他无法看见的过去动摇了。

    动摇的不是她的选择,而是她对番尼和阿克安琪儿的态度。

    他没有对父母的概念,本就是黑气中诞生的黑暗生物,出处和归处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对吉内芙拉的情况也就做不出个什么总结。

    切斯特知晓吉内芙拉今晚需要安静,所以他放轻了自己的呼吸,哪怕睡熟了,也控制着自己。

    有些事情只能放到晚上去纠结,因为他们知道,这个夜晚一过,黎明就要到来了。

    ……

    本以为亚历山大二世会整出什么幺蛾子,以此来变相延长他们回国的时间,给托曼帝国弄出个把柄来,亚瑟在外面盯了一晚上的动静。

    这导致睡眠不足的他,一大早都没什么精神。

    “要不你和我骑一匹马?这样你也能休息会儿。”吉内芙拉提出这个建议,想要补偿亚瑟。

    她昨晚擅离职守了这么久,回到房间时,宫里的女佣都将宴会过后的狼藉打扫干净了。

    不想,亚瑟拒绝了,“坐在女人的后面,还不等进城,我就开始丢脸了。”

    他甩动缰绳,骑着马到了她前面,以此来强迫自己提起精神带路。

    亚瑟什么都没问,也就表明他什么都知道了。

    吉内芙拉由衷地觉得,圣嘉勒派来的所有监视过她的骑士里,亚瑟这笔钱,花得最值了。

    她加快骑马的速度,跟上亚瑟,思考着回去应对托曼二世和圣嘉勒的时该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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