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不会来了吧?

    克洛丝洗漱好,躺在床上的那一刻,都在这样祈祷着。

    德哈尔看出她的焦躁,掀开被子躺上来的时候,轻声安抚道:“这么晚了,他不会来的,他怕黑,你忘了吗?”

    “对哈——”克洛丝勉强笑了下。

    德哈尔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便说道:“你们那儿真的有那种,加了油就能自己跑起来的车吗?”

    “当然,”提到这个,克洛丝就来劲儿了,“不仅有加油就能跑的车,我们还有一种很长很长,跑得飞快的车,叫轻轨。”

    “都用动物油吗?好奢侈。”

    “是汽油,汽油!不过也很贵就是了,但是轻轨不用汽油。”

    “以前的生活……”德哈尔垂下眼,掩盖住里面的落寞,“应该比现在好吧?”

    这里离城镇远,要买东西得走好长一段路,早上出门,大都是傍晚到家了。他还不能出去,只有她自己跟着可可豆出门,他们在外面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他都不能第一时间知道。

    之后为了不让他一个人无聊地待着,克洛丝更是减少了出门的次数,一个月就那么一两次,去森林里的次数都变少了。

    克洛丝的小手盖在他的大掌上,刚要说什么,就听见楼下大门传来的急促敲门声。

    还配合着几声大喊:“德哈尔!克洛丝!快开门,我有大事要说!德……德哈尔,克洛丝!外面好黑!快开门!”

    克洛丝脊背一紧,抬头和德哈尔对视的眼里,满是抗拒。

    门越敲越响,德哈尔想说赶走他,但克洛丝先受不了了,掀开被子坐起来,“放他进来吧,他能哭一晚上。”

    德哈尔遵从她的意见,一挥手,开了楼下的门。

    克洛丝跳下床整理自己的穿着,身后是紧密的上楼脚步声。

    刚确定好仪表,房门就被人大力推开了。

    古堡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住,没有锁门的习惯,不过克洛丝觉得从今天起,可以培养一下了。

    来人一进门就冲到床边抱着德哈尔大哭,嘴里大声控诉:“太慢了!怎么现在才开门?!”

    德哈尔着实不想搭理他,大力将他从身上剥下来。

    早有预感的可可豆就没急着睡,提着烧好的水过来,给他倒了杯水。

    男人抽泣着,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下去后,情绪缓和不少,“谢谢你,煤球。”

    “嘎!”可可豆不满地扑腾着翅膀。

    德哈尔给它顺了顺毛,它立刻就消停下来了。

    也是,这都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怎么能跟白痴计较。

    它扇动翅膀离开房间,往自己的小烟塔飞去。

    “所以,尚博文,”克洛丝从床的另一边走出来,“这次又是什么事?”

    被唤作尚博文的男人看见她的出现,先是啊了一声,然后上前围着克洛丝转了一圈,拖着腮点评道:“啧,啧,啧,克洛丝,跟你说多少遍了,你不适合穿白色的裙子,得用蓝色的丝绸,才能衬得你的皮肤更光洁。”

    “还有,你的头发。”他蹲在克洛丝面前,两根手指捻起了克洛丝的一小撮头发,放到克洛丝面前,“瞧瞧,已经如此毛糙了,你为什么就不能睡前给它卷一卷,不需要太久,十分钟就好,它会更好看一点,还有……”

    他又站起来,用手掌在上空滑动着,“这么久了,你是一点没有长高,这样跟德哈尔一点也不搭配,顺带说一句……”

    他突然转头对德哈尔竖起大拇指,“德哈尔今天也依旧完美!”

    地板响起哒哒的脚步声,德哈尔及时将克洛丝举了起来,抱在怀里,“克洛丝,别和他计较,这个家伙听不进去的。”

    “什么叫别和他计较?”克洛丝在他怀里暴躁地扭动着,伸手不淑女地指着尚博文大喊,“你看他这是什么态度!我是个娃娃,娃娃怎么长高?还有,为什么我睡觉也得盛装出席?”

    尚博文毫不在意她的怒火,上扬着声调:“你已经把娃娃的身体改变了,和人没有区别,为什么就不能再努力一点,长高看看?对于生牛乳的排斥,是你自身的问题。另外,我认为盛装出席你的梦境,是对修普诺斯的尊重,祂没准儿能给你个好一点儿的梦境。”

    克洛丝已经对他骄傲的样子说不出话来了,指着他上扬的下颚半晌,憋出几句话给德哈尔,“你……你看看,你看看!”

    德哈尔对尚博文的态度一反往常,她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点,头顶抵着德哈尔的胸膛,昂头看他,眉心微蹙,语气危险,“是因为他夸你了吧……对吧?”

    德哈尔的心猛跳了一下,抬手盖住克洛丝的双眼,似是仍然能感受到穿透手掌的视线,他侧头欲盖弥彰般地回答:“不是,怎么可能……”

    被捂住眼的克洛丝就知道,这家伙一直经不起夸。

    想当初,她就是靠一堆彩虹屁把人哄到手的。

    “算了,”克洛丝叹了口气,推开他的手,眼神冷淡地望向尚博文,“你来这里到底有什么事?”

    因为聊闲话,差点忘记本来目的的尚博文,被她的话提醒后,又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我,我,我……”

    “……我就知道会这样,”克洛丝拍拍德哈尔的手臂,后者会意,又递给尚博文一杯水,“喝杯水冷静冷静再说吧。”

    像是手里拿着烈酒般,尚博文豪迈地干了这杯水,却没将杯子放下,手不断收紧,将杯子紧紧攥在手中,垂着头说道:“其实,我今天见到爱玛了……”

    “爱玛?”提到这个名字,克洛丝的态度好上许多,“会不会是看错了?”

    “不会!”他急忙反驳,又顺势坐到了床边。

    克洛丝:坐别人的床这么熟练的吗?

    德哈尔拉开椅子,抱着克洛丝坐下,“森林精灵回来前,她不可能苏醒。”

    而且森林精灵消失多少年了,尚博文比谁都清楚。

    可他固执地说着,“就是看到了,真的看到了……像往常那样,我去给她送我做的东西……”

    这次是件白色的毛衣,繁复的钩针密集在一起,在腰腹处形成一朵漂亮的百合。

    他郑重地摆在老地方,那颗茂盛长上青苔的大树下,呢喃道:“爱玛能穿上的话,一定美极了。”

    声音像是能滴出水来,包含了世间所有悲伤。

    无人回应他,这片森林他来了无数次,寂静得是哪种鸟叫,他都分得清。

    他坐在泥土上,只有这一刻没有犯洁癖的毛病,对着这棵大树说了会儿话。

    下着雨,他不知道她能不能听清。

    时间差不多后,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却在转身的那刻听见一个温柔的声音说道:“真的很美,你带来的每一样东西。”

    他以为是幻听,却还是抱有希望的回头了。

    雨砸开树叶,打在脸上,如同一滴泪珠,从眼角滑下,喉结上下滑动着,他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那道发着光的白色身影,模糊间是个长发女孩儿的身形。

    没错了,一定是爱玛。

    “嘎——”

    往回赶的可可豆发出声响,惊扰了这一处的宁静。

    白色的光慢慢消失,尚博文看着地上被雨水浸湿的白色毛衣,神思飘忽在外。

    末了,他挥着手臂大喊:“爱玛!是爱玛!煤球,你看到了吗?是爱玛!她要醒了!”

    可可豆被他吓了一跳,差点撞到树枝,弄丢篮子里的布料。

    “就是这样……”尚博文给自己倒了杯水,又一口饮尽。

    克洛丝和德哈尔听完他的话,也依旧不相信爱玛会这么快醒来。

    谁都知道,森林精灵的咒语没那么轻易解除。

    “呜——”泫然欲泣已然变成大哭,尚博文用一只手臂盖住自己的眼睛,不顾形象地哭了起来。

    克洛丝被他哭得没法子,摊开手说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尚博文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瞪着一双红眼看她。

    “明天我陪你去看看,行了吧。”克洛丝撇着嘴,只想让他别再哭了。

    尚博文抽泣了一下,上前握住克洛丝的小手,高兴地大声说道:“谢谢你,克洛丝!你人不高,形象却高大不少!”

    “后面那句话就没必要了,赶快回去吧,我们要睡觉了。”克洛丝挥着小手赶人。

    尚博文点点头,“嗯嗯。”

    他起身往门口走,德哈尔也抱着克洛丝准备上床。

    不过被子还没掀开,就听见门口弱弱地一道声音:“……我能在这里留宿一晚吗?”

    “不行,不可以,想都不要想。”克洛丝和德哈尔的拒绝三连。

    “诶——”尚博文凑到他们面前,又是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外面真的好黑,我害怕嘛!”

    德哈尔沉了声音,肌肉绷得紧紧的,“你都能过来,怎么不能回去?”

    “来的时候,心里装着事嘛……其他房间还没收拾好,有霉味,我在你们房里打个地铺就行了。对了,那套鸭绒丝被给我用吧,克洛丝的玫瑰香薰还有对吧?也借我吧……”

    克洛丝和德哈尔齐齐黑了脸。

    德哈尔把克洛丝轻轻地放到床上,然后背过身,脸色黑得吓人,语气仍是温柔:“克洛丝,闭上眼,我要揍他一顿。”

    关节被他捏得作响,克洛丝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伸出双手抱住了他的拳头,“冷静,冷静,爽是爽了,你讨不着好的。”

    房子精和房子精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禁止互相伤害。

    领地意识较强的德哈尔,在闲着没事到处乱窜的尚博文第一次找到他的时候,不是没揍过他,不过事后他“瘫”了好多天,幻化不出灵体,只能控制古堡,用古堡说话。

    克洛丝听他说完这件事后,就成了职业代打,每次在德哈尔想要揍他的时候,她都率先冲上去,帮忙出气。

    尚博文做了个鬼脸,得意洋洋地说道:“我可是活得比你久,我现在都能在这片区域里到处走,而你这么久了,都只能待在古堡里,我的力量可比你强大多了!”

    普通刚成型的房子精倒没多大事儿,要是揍了这种老房子精,德哈尔要难受好长一段时间了。

    这段话戳到了德哈尔的痛处,他快要动手的时候,克洛丝立马吼道:“你别忘了!”

    “什么?”尚博文收起得意洋洋的表情,有些警惕地看着她。

    “我是什么东西,你可别忘了。”克洛丝压低嗓音,故作恐怖地开口,“我可是……诅咒娃娃……”

    尚博文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忘了,在德哈尔出现意志之前,这栋古堡的人都是怎么离开的了。

    这个诅咒玩偶活的时间,可比德哈尔的岁数长……

    他被吓得立刻哭了出来,也不在乎沿途的黑暗了,夺命狂奔地跑下楼,奔回自己古堡的路上,都是哭喊的救命声。

    “哼!”克洛丝见吓走了他,得意地笑着。

    见德哈尔攥紧的手一直没松开,她轻轻掰开他的手,“没事的,德哈尔,你总有一天能离开这儿的……和我一起。”

    “嗯。”

    声音好像带了点儿鼻音,引得克洛丝笑他,“这么壮的一个人,不会还哭鼻子吧。”

    “没有……”德哈尔把她推到里面,掀开被子躺在她身边。

    克洛丝搓着他的脸,“哎哟,睡觉了,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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