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看,这个房间就不大,走进来后,就更显逼仄了。

    周琪深不适应,紧张地讨好,“……最近还好吗?”

    林鸠看着他局促不安的样子,到底没直接教育他,“挺好的。”

    “我刚才,我刚才不是……”话说一半又止住,说不是故意的怎么可能,林鸠不可能在这方面给他台阶下。

    他索性直接道:“我一会儿会去同他道歉的。”

    大丈夫能屈能伸。

    “但他不该这么抱你!”他紧接着这句。

    “阿琪。”林鸠唤他,一双眼没离开他的脸,“谢谢你保护我,但是我不会让欺负我的人抱我。”

    林鸠少有直接表达自己感情的时候。

    一场谈话里,应声的多半是她。

    倘若她说起自己的时候,一双眼是看着你的,那就表明,这是她最直白的想法。

    周琪深意识到她的认真,裤缝边的手暗自攥紧,“你喜欢他?”

    “嗯。”她不避讳。

    他有些急了,“他是个怪物!你喜欢他什么?”

    “怪物和喜欢这件事,不能混为一谈。”林鸠先是反驳了他,再回答,“如果我说得清楚,就不会同他一起学习感情的事了。”

    他还不懂感情?!

    周琪深觉得荒唐,上前逼近一步,“他诱惑你了?”

    他记得,游戏、电影、小说……怪物和恶魔普遍都有魅惑的欺骗性。

    林鸠不由自主地想到时间柔和到稍显古板的脸,摇了摇头,“没有,是我自己喜欢上他的。”若是他为人轻佻,她倒还喜欢不起他了。

    “我不明白。”攥紧的手又松开,周琪深颓然泄了力气。

    林鸠说,“我也不明白,所以我在学。”

    膨胀、收缩,带着点应激般的酸涩提醒,那个瞬间转瞬即逝。

    因为在魏珍那儿吃的亏太多了,她时不时会习惯性地注意自己的情感变化,也就恰好将这个瞬间捕捉到了。

    幸而捕捉到了。

    让她对自己追求的未来多了份希望。

    感情这种事,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即便林鸠果断告诉他,她喜欢那个怪物,周琪深也不会对这件事太上心。

    人的一生能有多长?

    都是拼了命地追寻当下能够抓住的东西,何必对这种缥缈的情愫执著。

    只要把林鸠带回去,迟早能让她忘了这个怪物。

    周琪深打算得很好,“跟我们回去吧,林鸠。”

    “我没想回去。”林鸠拒绝。

    “你不想老太太吗?”

    “她早就不管我了。”

    有隐约察觉,却仍是意料之外,周琪深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高考的前一天。”林鸠的声音不起不伏。

    六月六日,林珍的忌日。

    难怪第二天早上去接她,在她脸上看见了红痕。

    他以为是魏珍打的,给她草草抹了药,就送她进考场了,他和孟轲谁都没有多问。

    他们不敢问。

    从小到大,林鸠身上时不时就会有伤。

    带指甲印的掐痕、能显出五指的巴掌印、肚子上大面积红透的烫伤……

    一开始他们都以为是院儿里孩子做的。

    “林鸠,不要脸,林鸠,灰杜鹃,杀了珍珠,夺庄园……”

    一帮和林珍玩得好的,玩得不好的;有交集,没交集的都会唱。

    搞排外太正常了。

    他把院里的孩子揍了个遍,也没阻止这个童谣传下去。

    直到孟轲把正在唱童谣的一个女孩儿的糖葫芦,硬塞进了她的嘴里,尖端划破了她的嘴角,滴出血来。

    那些看见的小孩儿才不传了。

    这次以后,林鸠身上的小伤倒是没了。

    但该有的伤痕,一个没少。

    稍大一点,他们才发现,那是魏珍做的。

    一个是院里的孩子,一个是林鸠的养母。

    谁好对付,他们心里都有数。

    更何况魏珍的行为,整个林家都是默许的,老太太也阻止不了。

    孟轲做过努力,还说动了自己的奶奶上门拜访,打着叙旧的名头,闲扯到林鸠身上。

    就这样,林鸠身上的伤也没少过,反而还多了起来。

    他们谁都不敢再在这个地方想办法了。

    只能时常备点儿伤药,平日里多花点时间同林鸠待在一起。

    有了这些前车之鉴,周琪深怎么也想不到,这巴掌是老太太打的。

    但只要是林鸠说的,他就一定会信,“发生什么了?”

    “她也忍不了我了。”林鸠很冷静,不带一点情绪的,说了实际情况。

    短短几十分钟,周琪深不理解的事快要挤破了他的脑袋。

    先是世界上真的存在怪物,接着青梅竹马爱上了绑走她的怪物,然后又得知,收养青梅竹马,最宠爱青梅竹马的老太太厌倦了自己的做法。

    都是怎么了?

    “是不是魏珍说了什么?”他改了口,再也不叫那个人阿姨,或是伯母了。

    林鸠看向他,不闪不避,“是我说了什么,我明白告诉她,关我什么事?林珍本来就是要死的。”

    林珍的病治不好,从出生起就用药蓄着,到了八岁,药也吊不了命。

    周琪深只当她是气话,“你不会这么说的,她怎么逼你了?”

    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

    凡事大场面的地方,魏珍贯会用手段去激怒林鸠。

    林鸠刚来林家,对外的聚会上,她就暗地里掐过林鸠,让人大庭广众之下哭闹出声。

    说实话,大家也都当野孩子不识大体,故意撒谎。

    后来林鸠长大了,她的手段又高明了些。

    拿儿童院的事,去激林鸠。

    一两次还能忍下来,说道张院长身上,林鸠就压不住了。

    尤其是高中那段时间,林鸠频繁在宴会上,被刺激得失了态。

    所有人都认为是养女的错,野孩子就是野孩子,养了几年也还是改不掉一生的穷病。

    他耐心地等着,等林鸠告诉她,魏珍的所有罪行。

    可他话音刚落,林鸠就回他了,“这次不是了,阿琪,是我自己说的。”

    “……为什么?”周琪深哑了声。

    他躲开不看她,林鸠也没逼着,隔着门板细细听外面隐约传来的时间的声音,心下一片平静,“因为我打定主意了,要离开林家。”

    既然要离开,也就没必要再顺着魏珍了。

    管他算命的怎么说,林珍会死,本就同她没有关系,魏珍不愿面对,她也要逼着她去面对。

    只不过她没算准时机,着急了点儿,让祖母听了去。

    老人家顿时信了命,不要她了,也正常。

    周琪深问:“你以后会去哪儿?”

    “总不会林家。”又是很快的回应。

    定是深思熟虑过的了。

    周琪深:“上大学的钱怎么办?”

    林鸠:“向大学申请补助就行了。”没了张院长帮忙申请贷款,怎么打工也凑不足刚开学的花销和学费,只有向校长写信。

    现在政策不同以往了,以她的成绩,就算放弃读书,南大也会想办法让她去上的。

    周琪深没过过苦日子,光是想想就知道申请补助的生活,肯定不好过。

    “去我表姐的编辑社吧,林家的手伸不到那儿去。”

    表姐一家从政,表姐夫也是,没人敢动他的表姐,林鸠也有那个文学上的天赋。

    这可真是帮大忙了。

    但林鸠更尊重他本来的想法,“你不怪我吗?”

    “怪你做什么?”周琪深苦笑一下,“我和你这么多年的交情,怎么会不知道你的为人。”

    林鸠由衷地笑了,“谢谢。”

    “但你别忘了去和时间道歉,虽然他可能没放在心上。”

    “他叫时间?”

    “他就是时间。”

    周琪深没见过时间的能力,即便是知道了他的身份,也没带害怕的。

    “道歉可以,但他不能再这么抱你了。”

    林鸠问:“为什么?”

    “你们又不是男女朋友,搂搂抱抱,成何体统?!”周琪深俨然忘了刚才的情绪,跳着脚教训她。

    林鸠失笑,走向门口:“迟早都会是。”

    “那就等是了来,这几天我会待在这里,看着你们。”周琪深的话,生生叫停了林鸠要开门的手。

    她转过身,语气有些严厉,“你又胡闹什么?”

    周家要是找不到人,能把京城翻过来。

    “我会给家里打电话的,再者你这里不是有WIFI吗?”周琪深晃了晃手机,“还能打视频。”

    林鸠差点忘了,周琪深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现充。

    他是节能现充!

    是那种出去嗨天嗨地,回家睡两个小时就能满血复活的男人,还是有吃的,有WIFI,就能养活的男人!

    精力充足,玩乐张弛有度的节能现充,太可怕了。

    林鸠一想到后面要应付少年时期的时间,同时还要应付闹腾的周琪深,就觉得头大。

    但少爷决定了的事,很难改变。

    她试探性地问:“你想好了吗?”

    在她烦恼的时候,就已经给家里人发了消息的周琪深,从手机里抬起头来,“当然,我消息都发了。”

    “我还没告诉他。”林鸠挣扎。

    周琪深却回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我砸他一板砖儿,他都不在意,住在这里就更不会在意了。”

    林鸠上前,扯着他的胳膊往外走。

    她走在前面,是以周琪深没有看见林鸠对时间做的表情。

    林鸠停在时间面前,仰头问他:“我朋友可以在这里住几天吗?”

    时间看见她眼里的拒绝,轻笑了下,用沾着血的双眼,看向周琪深,“周琪深是吧?住那个房间吧。”

    他随手一指,是刚才那个小房间,之前还关过邢嫒。

    别人的地盘儿,周琪深不挑,随即点点头。

    最后,离开空间的,只有孟轲一个人。

    他带着周琪深的厚望,出去和明教授一起查时间的底细去了。

    孟轲很想抓走周琪深来着,但这个人说要防止被偷家,他看了看给时间擦血的林鸠,也就同意了。

    对方是个正常人,好对付一点,那就算了。

    偏偏对方是个怪物,留个人在这儿,没有太多用处,看着点儿也是好的。

    周琪深作别孟轲,回身看见时间额头上的伤口,在林鸠的擦拭下,慢慢愈合。

    林鸠还在教育他,“怎么不早点治疗?伤口留久了疼。”

    时间却只是笑笑,温柔地看着她。

    林鸠边擦边说道:“倒是没想到你自己学会了酸的感情。”

    特别的关系,总会有特别的默契。

    林鸠自是知道,敏捷的时间,不会躲不开那么简单的一击,也不会一直留着伤口,只等她出来了才治。

    “这是酸的话,味道不太好受。”时间笑着评价。

    林鸠道:“不好受是应该的,毕竟疼。这样的事一次就够了,过几分钟,就不能这样了。”

    过几分钟,就该长几岁了,再做这样幼稚的事,他自己也会笑自己。

    时间笑笑:“好。”

    周琪深站在一旁,竟是觉得自己多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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