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清觉得,自己身为鬼这种,多在奇闻异志、影视大作里出现的生物,还能活得这么滋润,大概是因为她没心没肺。

    正因为她没心没肺,才会在发现小洋房里住的不是正常人时,试图吓跑他,又因此获得一名室友,规避本该能写上十几章的两个怪物的大战。

    因为她的没心没肺,才会根本不考虑找自己死亡的真相,避开会让自己身体难受的主线剧情。

    活着不容易,死了更是。

    不知道生前的她是怎么安排每一天的,现在死了的卞清,只想死在当下,死好每一天!

    太阳升起,刚刚在对面的屋顶上冒了个尖儿,卞清就伸手去拍乌特的脸了。

    “快起来,快起来!”

    乌特不嗜睡,但这不代表他会在太阳刚出来的六点左右,顶着朝露的寒凉起床。

    单薄的睡衣离开了被子,只会更冷,起不到一点衣服的作用。

    他掀起被子,整个罩住了自己。

    外面的卞清还在锲而不舍地拽,“快——起——来——”

    不干涉室友生活的原则,被一时兴起的她抛到了脑后。

    鬼认真起来的力气,真是大到离谱。

    厚棉被脱离了他的手心,掀起的凉风里,乌特看见了那片灿烂的冬日朝阳,以及朝阳之下,富有活力的大波浪,同卞清的笑一起洋溢。

    短暂的失神过后,乌特被冷风彻底吹清醒了。

    卞清又把被子罩在了他背上,飘到外面,给他端进来杯热茶。

    “喝了这杯茶,咱们就上路!”

    接受她是鬼后,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奇怪。

    索性他的寿命是无止境的。

    乌特接过热茶,抬起一只手撩开被子。

    卞清心领神会地飘到他旁边坐下,被子的一角也搭在了她的肩头上。

    习惯了死后的无拘无束,卞清对男女之间的距离,不甚在意。

    而身为怪物的乌特,更没有男女之防。

    他对熟悉的人有下意识地亲近。

    一起盖一张被子,坐在窗前看朝阳,在他们之间就是件稀疏平常的小事。

    喝过这杯茶,在卫生间里换好衣服的乌特开始洗漱。

    卞清就趴在门上,脸颊压瘪,对里面的人嘟囔喊着:“好了没啊?开始洗脸了吗?我不是在催你哈,慢慢来也可以,就是一会儿要走很远的路……”

    “真没有催你哈,你慢慢刷牙,刷干净一点儿……”

    整只鬼趴在门板上,半点影子都没有,怪渗人的。

    乌特则觉得,自己似乎是养了只会隐身的大猫猫。

    魔法师以前就很喜欢猫,魔法界里几乎每一个魔法师都钟爱猫咪。

    但他养过一只后,就没再养了。

    乌特听过那只三花猫咪的故事。

    热爱自由的猫咪,拒绝了魔法师的永生药剂,然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天气,离开了魔法师。

    三花猫咪走到它认为最遥远的地方——惠金街的街口,悄然死去。

    魔法师埋葬它时说过,同生命短暂的生物相处,是件美好又痛苦的事情。

    他想,他大概永远无法理解。

    毕竟,他养的这只“猫猫”,不能再“死”一次了。

    乌特擦干脸上的水,拉开了门。

    失了支撑的卞清向前扑来,趴到他的胸前,顺势扯住了他的衣襟。

    “都收拾好了?”

    她兴奋的时候,乌黑的眼睛整个发亮,大波浪在后面跳舞,身子飘在小半空上。

    魔法师照顾的那个女人,就很喜欢逛街。

    可以说,惠金街上所有女人都爱逛街。

    乌特不明白这种费力费财的娱乐,究竟有什么乐趣。

    但他大概明白了一点,为什么每次那个街角的女人出去逛街时,魔法师都会悄悄地跟在她的后面。

    想必心情同此刻的他差不多。

    想看她继续笑下去。

    太阳照亮了整条惠金街。

    街上的人习惯了慢节奏的生活,没有几个人会在这个点儿醒来。

    乌特也不需要在街上避着人。

    这里家家户户都有车,出行都靠自己,因此路过这儿的出租车很少。

    这也是卞清这么早就拉着乌特起床的原因。

    去商业街可是个漫长的路程。

    差不多走了有半个小时,卞清就受不了了。

    身为鬼,她不会轻易觉得累,只是这种散步般的走法,效率实在是太低了。

    她能轻松地飘到天上去,也能轻松地飘到商业街。

    所以频繁地跳起来看路程。

    卞清发现他们俩走了这么久,居然连一半儿的距离都没有走到。

    购物的兴奋也被不耐烦磨得消失殆尽。

    若不是“钱包”需要走路,她自己就飘过去了。

    卞清在下一个阴凉处拦住他,“你身为影子,没有特殊的出行方式吗?”

    “有,”乌特指着她脚下的阴影处,“融入这些阴影就可以了。”

    “那就这样走呀。不然到那儿,我们连限时大拍卖都赶不上。”

    为了合理运用乌特辛苦赚来的每一分钱。

    她在夜里,跑去对门老太太家,借用她家的广告做了全套商业街攻略。

    “这里的阴影太多了。”

    乌特真诚地看着她,表示这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阴影相隔很远,融入影子的方法,就很省力。

    但这片区域,几步一个阴影,走起来就慢了,除非整条街都处于阴影之下。

    那就跟蛇一样移动,快到飞起。

    卞清蓦地觉得,这只怪物还没有鬼厉害。

    她注视着他的外表,突然想到,“魔法师呢?”

    既然是魔法师,出行的方式应该更高大上吧。

    “有。”乌特再一次给出肯定回答,“用斗篷。”

    卞清拍掌,“就像阿拉丁神灯里的飞毯吗?”

    鲜少是乌特没听过的故事,他大致能想象得出,“应该。”

    “快试试。”卞清激动地来解他的扣子,活像个流氓漂亮鬼。

    自己飘和辅助飘,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她可馋“御剑飞行”这种模式了。

    乌特也没阻止她,用言语尝试着劝道:“魔法师说,天上飘衣服很奇怪……而且,我也不太擅长……”

    “没事没事,”卞清已经开始往下扒,“大清早的,都没睡醒,谁看天?能飞就行,擅不不擅长无所谓。”

    乌特顺从地脱下了斗篷,身上就两件衣服,底衣和一件黑色毛衣。

    一成不变的颜色,卞清早习惯了,她脱下自己的斗篷,套在了乌特身上,“天上飘着冷,你穿上。”

    脱下的斗篷再塞进他手里,“快,起飞!”

    她的脚都没落实在地上,大波浪配合着兴奋甩动。

    看见这一幕,乌特再说不出什么劝告的话了,他现在满脑子就一件事:

    带着他的“猫”,飞到天上去!

    若干秒后,卞清后悔做出了这个决定。

    她五官扭曲,大叫着:“你没明确拒绝,是因为你自己也很想尝试吧?!对吧?!对吧?!呕——”

    冷风灌进喉咙里,反胃的感觉也被堵了回去。

    斗篷在天上胡乱飞着,一会儿下坠,一会儿猛地上升,要不就三百六十度大回旋。

    像在空中卷入一场飓风。

    具象化后,鬼的身体着实奇怪。

    她有很多正常人的反应,却又不强烈,同她的冷热感受一般。

    特殊状况下,又比正常人更剧烈。

    就好比她的胃部反应。

    诡异的轨迹变化,让她再多说一句话,就能吐出一堆“脏东西”。

    颜色都分不清。

    乌特载着她在商业街的一个偏僻处落下,他抖落了下斗篷,开始脱自己身上这件。

    他记着卞清爱干净。

    在天上飞了这么久的斗篷,她肯定是不愿意穿的。

    原先那件已经被乌特捂热了,穿在身上,反胃的难受好受了许多。

    “说实话,”卞清憔悴地把额头抵在他的肩上,“魔法师以前是不是禁止你飞行?”

    乌特反问:“你怎么猜出来的?”

    他打心底佩服卞清是个万事通,什么都知道。

    总是生活在地上,又是从地里生出来的影子,自然也向往过高空的生活。

    系属不同的魔法师们,交通工具也不同。

    药属的魔法师在第一次亮出斗篷时,就带他飞上天过。

    也曾友好地教他尝试。

    只不过他想不明白,他飞得那么好,为什么魔法师还是收起了斗篷。

    那次以后,他也只好暂且承认,他不擅长驾驭斗篷这件事。

    不过乌特认为,卞清应该懂他的,“我飞得好吗?”

    不好,可以说,非常差劲!

    卞清从他肩上起来,对上他蓝灰色,纯澈明亮的眼睛,又默默地改了口:“还……还不错吧,跟坐过山车一样。”

    “什么是过山车?”乌特没去过游乐园。

    商业街的位置,刚好能看到游乐园的一部分。

    她牵着乌特走出这条偏僻的巷子,指着没开园,还没运行的大型物件,告诉他:“那个就是过山车,等游乐园开门了,你会听见他们兴奋的大叫。”

    “那是高兴的意思吗?”

    “差不多吧。”

    乌特因早起阴霾的心情,也明媚了起来。

    卞清拉着他跑到商场的玻璃门外,“现在还没开门,来的人少,我们可以抢占先机。”

    “为什么要抢占先机?”乌特问。

    这时卞清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我把限时大拍卖的时间和场次都记清楚啦,一会儿咱们第一波冲进去,把好的衣服全部抢完。”

    既然能拿出来做限时抢购的衣服,款式一定不是很好,没有必要抢才是。

    这也是生活经验稍微丰富一点儿的魔法师告诉他的。

    看在卞清蠢蠢欲动的样子,他也就舍命陪君子了,找了个角落蹲下。

    因为有点无聊,乌特便在心里背着药剂的方子,用来醒神,以保证最佳的状态冲进会场。

    “乌特。”卞清用手肘怼了怼他。

    他看过去:“怎么了?”

    “我想吃那个韭菜饼。”卞清指着不远处的小摊位。

    这个时间段,早餐摊永远是最早出来的。

    小摊位的推车上,摆着韭菜饼、蒸笼屉,还有一个用来煮面食的,冒着热气的小锅。

    看见推车的第一眼,乌特首先想到的是,用来熬药剂一定方便。

    肚子的咕噜声把他唤醒,他站起身来摸钱袋子,“你想吃几个?”

    “你现在有多饿?”卞清笑眯眯地看着他。

    接着,今天早餐摊的第一门生意,卖出去了一杯豆浆、一个韭菜饼和一个茶叶蛋。

    擦完嘴,卞清就从乌特的身体里,脱离出来了。

    附身这种事,两人都觉得很方便。

    乌特对于选吃食方面,很难做决定,也不重口腹之欲。

    有卞清帮他做决定,吃一些味道复杂的食物后,他轻松很多。

    总之,完全双赢的局面。

    为了造成商场爆满的场面,举办拍卖会的负责人,把时间定在了上午八点半。

    还有五分钟开始。

    开了门的商场一楼,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

    有些大姐大妈开始动手腕儿、动脚踝,活动身子,为一会儿的“大战”做准备。

    “我们要做吗?”乌特看着那个装备齐全的大妈问。

    卞清摆摆手,“有我在,不用做这种麻烦的事儿。”

    衣服都摆了出来,销售人员拿着喇叭出来,在一众人的期待下,喊道:“十分钟限时抢购现在开始!”

    他一喊完,就退到一边。

    随后冲上来的人群,见证了他的明智之举。

    乌特看着乌泱泱的人群,自己根本没有挤进去的希望。

    他看向旁边,正要问卞清怎么办后,却没看见人。

    “乌特!”

    他抬头望过去,身形的优势让他看见了坐在台里的卞清,她正抱着一大堆衣服冲他招手。

    乌特跑过去,抬手又放下,想伸手接,也不知道怎么做。

    “你弯腰,伸手就行。”

    他按着指示来。

    两人一个在里面选递,一个在外面接,看起来就像是乌特自己在抢购一样,配合得十分默契。

    不长的十分钟结束后,乌特抱着这堆衣服去结账。

    付钱才发现,当季的、反季的,虽然都过时了,但质量不算差,钱核算下来,才花了一百一十加仑。

    “怎么买了这么多男士的衣服?”乌特领着购物袋走过来。

    卞清扒着袋子,细数自己的战利品,“你穿啊,你那些衣服的颜色都太沉了,比我看着还像死人。”

    他以为今天是专门来买她的衣服,结果里面一半儿以上,都是卞清给他选的。

    看着花花绿绿的衣服颜色,和奇奇怪怪的款式,乌特能预料到后面几天,他都会是卞清的换装游戏里的主人公。

    “现在去买茶具吗?”他看向三楼的茶具店。

    卞清满意地合上袋子,挂在他身上,“不急,我们再逛逛。”

    她拉着乌特起来,随意选中一家门店正要进去,就听见大厅外的响起了歌声。

    “曾经我灿烂无暇,光明闪烁,”

    “点燃每个人的心。”

    “如今我身首异处,无家可归,”

    “一去不回。”

    “潮水涌动呐,消失的秘密,”

    “我在哪儿呢?”

    “月光坠落呐,无声的消息,”

    “等我找到你。”

    旋律高昂急促,鼓点密集,像是首轻快的歌,歌词却又由乐至悲。

    一帮人集会般,挥舞着手机,大声歌唱着。

    高/潮部分,几个人还激动地流了眼泪,先哭出来的,竟然还是男孩子。

    “这首歌有这么悲伤吗?叫什么名字?”她还挺喜欢的,朗朗上口。

    “没听出来,”乌特更是听不懂,不过他看见了几个女生手机上,一闪而过的歌名,“好像叫《群星闪耀》。”

    几个年轻人唱完开始呼号了。

    卞清跟不上他们的快节奏,打算拉着乌特离开。

    没迈出步子,那些人便喊出了她的名字。

    “把卞清还给我们!”

    “我们要一个公道!”

    “案件不能被封存!”

    “还我卞清!”

    热血的呐喊震撼了卞清。

    已经有不少人围过来看了,即便那些人看不见她,听不见她。

    卞清还是觉得很尴尬,摸着鼻子,问乌特:“我那么受欢迎吗?”

    “不知道,”乌特看着部分哭得不能自已的人,“但看得出来,他们很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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