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感散去,波特·狄更斯慢半拍地清醒过来,觉得丢人,他靠坐在床柜上,微微侧头避开了瑟西手里的毛巾,“我刚刚……刚刚只是睡懵了……”

    话是这么说,可抓着人家的手,没有半点儿要松开的意思。

    难得的,瑟西没有直接拆穿人家的意思。

    “嗯嗯,我也有睡懵的时候,”但瑟西嘴上还是欠欠了些,“常常被噩梦吓醒后,抱着吟游诗人的画像哭骂。”

    波特:???

    不是,我应该没有哭吧?

    他吓得松开了瑟西,抬手去摸自己的脸颊,上面一片湿热,分不清是哭过,还是毛巾的缘故。

    波特·狄更斯宁愿相信自己的毅力。

    瑟西倒是在一旁毫无顾忌地大笑起来,他的动作实在是太有意思了,想不笑都难。

    不过她倒也没有说谎,身为食梦族的血脉,哪一个没被困在噩梦中过?这是巫师们都必须面临的常态。

    她刚跟在吟游诗人身边的那几天,夜夜梦魇,多少跟吟游诗人脱不开干系。

    离开食梦族,要穿过好些个森林和沼泽,偏偏吟游诗人走惯了长途,脚程起飞般的快,她那时对扫帚又不熟练,经常被甩开老远的距离,然后独自陷入沼泽中,又或是被藤蔓缠上高空,而贴近脸颊的树干上,恰好缠绕着一根巨蟒。

    几次生死存亡般的困境,对于一个小巫师来说,给她弱小的心灵造成了无比巨大的伤害。

    也不怪她整天做噩梦了。

    吟游诗人照顾孩子不熟练,更没打算上手,她只能自己熬过去。

    久而久之,就养成了,睡醒必骂吟游诗人的习惯,到后面,已经无所谓噩梦、美梦了。

    吟游诗人这个家伙总是为自己开脱,说什么:“你这个起床气,以后很难嫁出去啊……”说着说着,就要为她占卜一次。

    有时用的是西方的占星术,有时是东方的卜卦。

    每每算完了,都会摇头叹气,说:“苦了他了,苦了他了……”

    瑟西没想过恋爱的事,所以对于吟游诗人的担心,总是持不置可否的态度。

    她更在乎自己已经独自生活了,却也会时不时梦见以前的噩梦,这种事关心理的糟糕事态。

    老实讲,在她顺着噩梦的气息找过来前,她刚刚掀开紫色围布,对着那张令人咬牙切齿的画像,好好发泄了番。

    波特总能在瑟西谈及有关吟游诗人的言论中,察觉到她的一些小性子和习惯,譬如口是心非这点,明明表情上的表现,已然是在想念那个吟游诗人,却硬是要表现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又譬如,瑟西小姐原来是会因为起床时的低血压,大发起床气的人。

    瑟西似乎是看出什么来了,先一步指着人讲道:“先说好啊,我可没有起床气。”

    “嗯,瑟西怎么会因为起床生气。”在不拆穿别人难处这点儿,波特和瑟西默契地保持了一致。

    教堂的钟敲了六下,瑟西抓了抓自己暴躁的卷发,望着天边的黎明问道:“你要不要吃点儿什么?”

    波特掀开了被子,“你做吗?”

    “当然是我做,”瑟西示意他去看桌上,她带过来的食材,“你总不能指望我把夫人们送到高塔上来吧。”选项里,她完全不给波特发挥的空间。

    圆桌上的食材繁多复杂,大多数的效用都指向一点,她似乎因为不知道被梦魇住的他,醒来之后需要怎样的安慰,便把自己有的好东西都送了过来。

    波特在此刻又一次认识到女巫小姐的魅力。

    试问谁会不喜欢一个直来直去,热心肠又透着一点儿小心翼翼的好的女巫小姐?

    更何况她有一头那么可爱的鬈发!

    波特咽了口唾沫,将掌心在自己的睡裤上擦了又擦,“果酱肉松烤面包……可以吗?”

    瑟西打了个响指,“好选择!”

    她兴奋地抱着东西进了他的厨房,“我就说我们除了噩梦和美梦,没有其他口味分歧了。”

    女巫小姐哼着歌,大开的窗户透进清晨的芳香,绿叶和花草的清澈夹杂着桃金木的沉香,因为噩梦所产生的心悸,在此刻退去,波特感受着内心的恬静,心安理得地进了浴室洗漱。

    再出来,他顶着光洁的额头,到圆桌旁坐下。

    瑟西正在给夹满肉松酱的面包刷果酱,肉眼可见的,她给属于他的那份,刷上了最多的果酱。

    “我想你的口味应该偏甜口,就像吟游诗人说的,东边大陆上的南方人的口味。”

    波特接过她手中的面包问:“吟游诗人是南方人吗?”

    “我不知道,”瑟西在圆桌的另一边拉开椅子坐下,“他的口味我看不出来。”吟游诗人几乎什么都吃,既能优雅地吃着正餐,又能拉着她刨泥土,烤野味,很难分得清他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

    波特:“他叫什么名字?”她总是提起吟游诗人,他不免有些好奇这个传奇的人的名字。

    谁知,瑟西又是那个回答:“我不知道,我一直都叫他无名来着。”

    瑟西不可能说谎,她真的和一个不知道地方、不知道名字、可能还不知道年龄的男人,相处生活了十几年……波特咬下面包,用力咀嚼着,纯粹的心灵交流和信任,他有些妒忌。

    吃过面包后,瑟西又端了杯热茶过来,“喝吧,虽然加了梦进去,不过不是美梦,是我处理过后的噩梦。”

    茶的清香淡淡的,完全闻不出来噩梦的味道。

    波特浅尝了口,淡雅的茶香在唇齿间纠缠,连下肚的感觉,都同以前吃过的噩梦不同,他惊讶地问:“你怎么做到的?”

    瑟西往桌上放了一沓羊皮纸,“我今早骂他的画像时,从画像背后掉落下来的‘噩梦烹饪法’,应该是他走之前给我的,让我给忘了。”

    “今天正好出来了,我就顺带给你送了过来,你拿去用吧。按照上面的方法处理噩梦,味道和副作用不会再让你难受了。”

    波特拿过那些纸翻看起来,食谱按照“酸、甜、苦、辣、咸”几种口味分写的处理方法,这对波特来说,无疑是份贵重的礼物。

    “我真的可以收下吗?”

    “收下吧,他就是送给你的。”

    瑟西之前还不敢断定吟游诗人占卜出来的知己是波特,现在看见这份指向明确的礼物,她才确定下来。

    尽管在之前,波特很可能不是占卜里说的那个人,瑟西也不会因此同他绝交,她不是个喜欢受拘束的人,但有了确切的证明,她心里会安心不少。

    波特是她离开食梦族前后,第一个巫师朋友,她很珍惜他,便希望一切都能走在正轨上。

    “谢谢。”他由衷地道谢。

    波特找来一个木盒子,将东西郑重地放进去后,又加上了几道魔法锁。

    瑟西对他的夸张态度不做评价,“对了,今天我会来找你,除了送食谱过来,还有另外的一件事拜托你。”

    “你尽管说。”他能为瑟西做到任何事,毫不夸张。

    瑟西拍掌:“陪我去逛街吧,为了秋收嘉年华,我和你都需要新衣服。”

    “新……衣服?”他这两天与瑟西会面,就没见过她穿同一件衣服,每条裙子和皮鞋,甚至是她的发带,都有独特的搭配。

    介于他常听科拉夫人说,女孩子永远都会觉得自己的衣柜缺少一件衣服,瑟西会想买新衣服也无可厚非。他始终相信,在有能力的情况下,善待自己,就是爱自己的标志,他很高兴瑟西不是那种会亏待自己的人。

    但他……他不确定自己是否需要新衣服。

    瑟西看出他面上的犹豫,规劝道:“别想了,我的朋友,你需要新的衣服。”

    她推开椅子站了起来,走到他身后左右踱步,来回打量,最后压着他椅背,让他仰头同她对视。

    “我从上次聚餐就发现了,”瑟西大叫着,“你不会以为绅士只需要露出光洁的额头,佩戴上领结就可以了吧?”

    波特被她说得没了自信,“难道……不是吗?”这些还都是夫人们教导他的。

    压着椅背的手蓦地松开,椅子向前落去,落地后哐当一声,波特压着两边,勉强稳住身子,两只手就拍向了他的脸颊,将他的脸转了个方向,面对打开着门的卧室里,靠墙放着的檀木衣柜。

    “跟着我念,波特,”瑟西无比认真,“我愧对普洛蒂亚的绅士时尚圈。”

    波特受惊,嗫语道:“我,我愧对,愧对普洛蒂亚的绅士时尚圈。”

    念完过后,餐厅陷入诡异的宁静之中,再之后,是瑟西不带掩饰的大笑。

    她笑得夸张极了,丝毫不在乎自己的淑女形象,怎么高兴怎么来的笑着,前仰后合,直到把胃笑得酸痛,才强迫自己停了下来。

    她扶着椅子抬头,正巧对上了波特无奈的眼神,一双灰色的眼睛闪烁着,直视她。

    “怎么了?”她问得心虚。

    波特轻轻呼出一口起来,“瑟西,你别总是捉弄我。”

    哪成想,女巫小姐高傲地仰着脖颈,大发慈悲般地回了句:“我尽量。”

    扫帚穿过城镇,掀起两股截然不同的香气,路上的行人知道来人,齐齐朝天上望去,站在原地同他们招手:

    “瑟西,狄更斯先生!”

    瑟西更是热情地回应:“你们好啊!”

    相比之下,波特就害羞多了:“你们好。”

    扫帚带着他们在市中心落下,科拉夫人和之前那位一起出主意的年长的妇人,正挎着篮子出来。

    “狄更斯先生,瑟西!”科拉夫人小跑过来。

    瑟西挥舞着手臂,“你好啊,科拉夫人!”

    波特:“你好,科拉夫人。”

    “快来尝尝,”科拉夫人往他俩手里塞着奶酪,“五十铜币的奶酪。”

    波特瞪着眼:“五十铜币?”即便是市中心的集市,这个价格也贵过了头。

    瑟西品尝过后,评价道:“奶……是不错的,入口浓烈,但值不了五十铜币,太贵了。”

    科拉夫人点着头,“是吧,我就说太贵了。”

    年长的妇人慢悠悠地走了过来,“我也劝过你,没必要买的。”

    “我就是气不过。”那双厌世眼都掩盖不了科拉夫人的气愤情绪,“总而言之,瑟西,去治治他吧。”

    瑟西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科拉夫人,市场的规则由我来守护!”

    “先别管市场规则,”年长的妇人看了眼瑟西,又望向波特,“你俩的婚礼,定在了什么时候?”

    科拉夫人:“克拉克夫人!”

    “克拉克夫人,您误会了……”波特着急解释着。

    克拉克夫人顽皮地挑着眉,“这么说……你还没追上吗?”

    她又看着瑟西:“做得好,女巫小姐,我们女士岂能用一顿饭拿下。”

    “您说得对,克拉克夫人,起码得献上龙之息宝石才可以。”瑟西插科打诨着,推着波特的背,往另一个方向走,“我们先聊到这里,夫人们,我需要买些东西,波特今天是我的苦力。”

    科拉夫人和克拉克夫人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随便用,瑟西,别手下留情。”

    被瑟西推在前面的波特遮掩着自己发红的脸颊,瑟西仍旧是大大咧咧地回应:“我会的,夫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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