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蘅直到后来还记得,自己第一次遇见那名神秘少年的情景。

    那是祖母的七七回魂夜。

    天空上乌云密布,云疏之处便是那残星寂月。

    苏念蘅半梦半醒间走入灵堂之时,看到的便是一袭青衣仙气飘飘的少年,俯身到棺木之间,眼神胶着,状若要去俯吻祖母额头的瞬间。

    后来漫长的岁月里她曾无数次臆想,如果那一晚自己没有睡不着,没有因为舍不得祖母跑去灵堂……

    又或者那一刻,她没有因为过于震惊喝止了少年,大约便不会有后来与少年的那场短暂的交谈,也不会有之后发生的许多波折。

    “你……与云晚是什么关系?”少年的嗓音不若脸上的青稚,反而是一种历尽千帆的冰冷沧桑。

    云晚,这名字陌生得紧,苏念蘅花了半天才想起这是祖母的闺阁名字。

    “你为何与苏云晚长得如此相像……”

    少年那仿若情人间喁喁细语的轻喃里尽是满溢的深情,可苏念蘅却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就在方才,少年只是云淡风轻地一挥衣袖,便把灵堂八扇大门统统合上,直接封死了她的退路。

    换做任何时候要有陌生男子如此直呼祖母闺名,苏念蘅必定不会轻易放过,可眼下气氛着实古怪,而且,任何正常的第一次社交绝对不包括在七七回魂夜、退路被封、说话的对象还刚刚还意欲轻薄棺中长辈。

    而且,眼前这少年出现的时机太过微妙,长相也是貌美得不似人间,乌黑的发,白皙如玉的雪肤,还有那介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谪仙气质与诡秘看不出来历的出手……

    少年定非泛泛之辈。

    眼见少年伸手就要摸上她的脸,苏念蘅警惕退后。

    “不知故人深夜到访,有失远迎。在下水云堡少主苏念蘅。不知尊驾如何称呼?”苏念蘅眼底徜徉着愠怒,面上却不敢透出半分。

    哪料少年听罢竟是若有所思的模样,“把你的名字写下来。”

    那理所当然的语气,苏念蘅暗暗咬了咬舌尖。

    她错愕地看着被少年随手一扔,便悬在眼前的黄纸,当下忙抱拳下跪,“在下不知仙人到访,礼数不周,还望见谅。”+

    “你,眼神不错。”

    少年嗓音带笑,可调子里却凝着化不开的冷:“你如何知道我是仙人,非是什么江湖骗子。”

    “在下祖上曾有修行之人……”

    少年在她说话间已双手负后,悬空飘到了她的跟前,瞧着那白得几近发光的手指在眼前一划,悬在苏念蘅头上的黄纸已经落到了她手里。

    苏念蘅咬破了食指,在黄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讳。

    最后一笔方落下,手腕便被少年拽住。

    少年大约天生神力,苏念蘅一下子便被拽得脱臼,疼得满脸发白,可少年却对她并无半点关心,甩开她的手便如珍如宝地捧起了那黄纸,颤抖地抬起食指,在半空中轻轻沿着他的名字笔触勾画着。

    不得不说,眼前这一幕甚是诡异。

    “你的名字,可是云晚起的?”

    苏念蘅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少年看着年轻,说不定就是个老怪物……

    毕竟,在武林之上还有仙门。

    修仙者,多的是那童颜白发的怪物。

    水云堡就出过踏入仙门之人,只不过修仙者需得斩断红尘……

    想到这里,苏念蘅:“不知仙人如何称呼?”

    “喊什么仙人,我是你祖父。”

    苏念蘅:“原来是祖父……”

    苏念蘅:?!!

    苏念蘅整个人都不好了。

    少年:“你的父亲可是叫苏林轩。”

    苏念蘅表情微冷:“仙人莫要开小辈的玩笑了,水云堡是当今武林名声最为显赫的三大世家之一,先父的名讳谁人不知,只要在茶楼歇脚,都能听到说书先生提及先父的丰功伟绩,仙人要知道这些,并不难……”

    却见少年忽然扔来一个物事,苏念蘅下意识接住。

    摊开掌心一看,竟是一块玉牌。

    这玉牌触肌生温却又透着泌人心肺的凉意,就是在烛火摇曳的暗室里,也能看到其中水头极好。

    玉牌的表面是一个类似家族印记的徽号,背面刻着一个名字——苏紫蘅。

    这是已故祖父的名字,苏念蘅当然认识。

    少年:“你的父亲,合我与云晚之姓,又取我二人名字之意,紫色的云朵乃是祥云,祥云入境,行雨随轩①。至于你的名字……”

    少年的话竟与祖母说过的一模一样,苏念蘅面色转了几转,终于还是艰难地开口喊了句:“祖父。”

    少年抬起骄矜的下巴:“乖。”

    苏念蘅:“所以,祖……您便是祖母口中踏入仙门,又不得不斩断红尘的人……”

    少年继续骄矜地点头:“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事情便容易许多了。”

    苏念蘅:???

    少年:“你的父亲在十年前已经不在,如今连云晚都不在了,这世上,与我苏紫蘅在红尘中还有瓜葛的便只你一人了。”

    苏念蘅虽觉得这话哪哪都怪,但少年眼角泪意尤湿,似乎也为祖母的死感到伤心。想到自从父母死后,就一直陪在身边的祖母如今也不在了,苏念蘅不禁也是伤感:“祖父,虽然父亲和祖母都不在了,但二叔、三叔、四叔一家待我都极好,若知道你回来了,他们必定也会很高兴的……”

    苏紫蘅恍然:“原来你还有二叔、三叔、四叔一家……”

    苏念蘅直觉不对,连忙解释:“祖父您误会了,二叔、三叔、四叔虽然也住在这儿,但他们并不是祖母的血脉,自从祖父离开后祖母就不曾再嫁,一直专心打理水云堡,照顾父亲……二叔、三叔、四叔其实都是祖母当年收养的下属遗孤……”

    话音未完,便听到一声奇怪的噗嗤。

    苏念蘅:?!!

    好像有什么被刺破了。

    被撕裂的痛楚,让苏念蘅连思考的余地都没有了。

    她只直勾勾地瞪着近在咫尺的俊逸容颜,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事。

    “既然是亲密无间的家人,那我这次便一起斩断了吧。”

    少年的轻喃,温柔得让人仿佛记起儿时在母亲怀里听过的童谣,可少年的话却是可其残忍。

    随着匕首从苏念蘅那被刺穿的左胸拔出,喷溅的血液也落在那张无害却明艳的漂亮脸蛋上。

    苏念蘅就像是个破碎的布偶,被扔在地上。

    少年手里握着匕首,挥袖间便把灵堂的门板击飞出去。

    寂静夜里的巨大动静,很快就引来家丁、丫鬟,之后便是凄厉的惨叫嚎哭声不绝于耳。

    苏念蘅双眼失神地趴在地上,口里喃喃着不要,却怎么也阻止不了水云堡里熟稔的声音一个接一个地响起,又飞快地逝去。

    春杏、夏竹……

    之后是爱偷懒的阿松兄弟……

    准备辞去管事回乡享福的陈爷爷……

    然后是三婶的小女儿,特别喜欢缠着他要糖吃的鸣儿。

    再来是三婶、三叔……

    二叔一家子……

    四婶和四婶那三个为了一根发钗都能吵上半天的女儿……

    “不要……”

    十六岁的少女强忍着胸口剧痛,咬牙爬向外面,可他吃力地爬了半天,双手还不及碰到门槛,外头忽然就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到处都静悄悄的。

    就连那扰人清梦的虫鸣都好像听不到了。

    “来人啊,来人啊……求求你们,来人啊……随便来一个人啊……谁都好,不要不理我……”

    十六岁的少女哭得喘不过气来,忽然呕出一口恶血,却始终不死心地看着灵堂外静悄悄的仿佛没有尽头的黑:“我在这……在这……林、林紫蘅,来杀我,来……杀我呀!”

    没有回应,再无杀戮。

    十六岁的少女又呕出两口恶血,忽然苍凉地笑了起来:“你不是……不是要斩断……我还在……杀我啊……我的心……不在左边,你来杀我,来杀啊……”

    四周仍是静悄悄的,静得瘆人。

    少女充满痛楚的眼神终于冷了下来。

    她已经流了太多的血,就算那恶人没有刺穿她的心脏,自己大约也是活不久了。

    也好,到了黄泉路上,说不定还能追上水云堡的大家……

    “居然还有一息尚存?”

    在模糊的视野之中,只见少年风光霁月踏星而来。

    渐渐地,少年那凝白如瓷滴血的指尖,竟成了视野中唯一的亮色。

    苏念蘅努力撑起半身,睁大双眼,试图看清楚眼前少年的表情。

    刺眼的血泪顺着她紧绷的脸颊滑落。

    就在少年滴血的指尖抬起了一个不经意的起手式,直接以一道寸劲打向苏念蘅的脑门。

    撕扯,搅碎。

    说不清无法形容的巨大痛楚。

    苏念蘅再次吐出一口腥甜,殷红的颜色浸染在她的手背,没入手心紧拽的玉牌之上。

    骤然,玉牌惊现一阵刺眼的强光。

    少年之前一直无波的腔音第一次出现了情绪起伏:“不可能……”

    未等苏念蘅反应过来,已被一阵强光笼罩。

    失神之间,耳边响起了奇怪的声响。

    苏念蘅回过神来时,迷迷蒙蒙地眨着眼,散失的焦距渐渐透过强光看到了头顶上那从未见过的仪器,又在恍惚间看到似乎有几个身影在自己身旁走动。

    只听忽然有人惊喜地叫:“陈医生,病人的心跳恢复了!”

    苏念蘅眼珠转动了几下,只觉得眼皮特别重,一个穿着奇怪绿色衣服的男人飞快道:“保持心跳,继续进行手术。”

    然后,苏念蘅便失去了意识。

    等她再次醒来时,已身在一处奇怪的房子里,墙身是淡绿色的,四周是他没见过的奇怪物件。

    苏念蘅只觉得浑身发麻,瞬间皱了眉,下意识就默念水云堡的心法口诀。

    这套心法,不需要盘膝打坐,利用呼吸吐纳调理内息,真气在丹田游动,即使是睡觉也能自行运转。

    果然,不到顷刻,她就感到身体松乏了不少。

    一口恶血吐出,苏念蘅尚不及松一口气便觉得左腕上一阵灼热,抬手一看,却见本来空荡荡的左腕上赫然多了一方玉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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