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虎被顾衡一瞪,不好意思的赶紧往回憋笑,半晌才缓过劲来道:“沈家公子,不好意思啊,一下子没忍住,抱歉抱歉。”

    蔡荀看向小姑娘笑盈盈的道:“姐姐生病了,喉咙不舒服。”他指了指脖子,又道:“你可以带她先去休息吗?”

    小姑娘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用同情的目光又看了顾衡一眼,便听祖母道:“春桃,带客人去正堂的两间屋子休息吧。”

    春桃清脆的应了一声好,正准备领几位客人走时,老妇人又说:“客人可用过晚饭,农户人家,也没什么好吃食,如不嫌弃,老婆子为几位下碗面吧。”

    庄户人家什么不多,就屋舍多,像他们这种在京郊附近的农家,起房子的时候都会多盖上那么两间,不但偶尔从远处来的亲戚可以住住,还可以留宿过路的行人,收点银钱贴补家用。

    蔡荀应道:“那就有劳老姐姐了。”

    老妇人虽看着五十出头,但估计比蔡荀还小,可蔡荀一介文人不事生产,风吹不着,雨淋不到的,看着生生也就四十多岁,如若他唤将别人唤小了,倒显得不礼貌了。

    那妇人佝偻着背,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愉悦的笑:“客人客气了,老婆子这便去煮来,劳烦几位稍等。”

    几人分别宿在了正堂的左右两间房中,蔡荀和柴虎住左边的一间,顾星澜和顾衡住右边的一间,简单放好行李后,老妇人便把四大碗阳春面端了过来。

    正屋的中间便是一张饭桌,他们一路从上京城走来,半天都没有吃什么正经吃食,这会即使是顾星澜,也狼吞虎咽的嗦着碗里的面条,毫无形象可言。

    老妇人领着春桃坐在一边的小板凳上,笑道:“两个孩子都饿坏了吧,慢点吃,要是不够,锅里还有。”

    这面虽是荞面做的,但老妇人的手艺却非常不错,一听这话,虎子笑道:“真的,那就劳烦小妹妹再帮哥哥添点。”

    春桃也不闹,只是目光定定的盯着柴虎碗里的面汤,咽了咽口水,才走上前来接过虎子的碗,向灶房走去。

    蔡荀年纪大了,吃了这一碗,便也不好再多食。

    顾衡身上有伤,再加上白日里的一番折腾,又吃的是荞麦面,娇贵的小公子也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半碗,便不动了。

    春桃给柴虎添了面后,坐到老妇人身边,大眼睛时不时的瞟向顾衡剩下的那半碗面。

    这种荞麦面对顾星澜来说并不陌生,上辈子她在北境,遇上战时没有吃的,野菜也不是没吃过,这荞麦虽粗,却极管饱,再加上老妇人的手艺,已经是不错的吃食了,在场三人中,也唯有顾二公子是真的吃不惯罢了。

    她放下碗筷冲春桃招招手,小姑娘见这个相貌平平的小哥哥唤她,立马像个小兔子似的两下蹦到顾星澜身前。

    顾星澜从衣袖中摸出五百文钱,塞到春桃手中道:“这是我们几人的食宿钱,你去交给你祖母。”转脸又对那老妇道:“奶奶,还要借您家灶房使使,给我姐姐煎碗药,可使得?”

    老妇人平时没少接待他们这样的客人,也没扭捏,大大方方的接过小孙女递过来的银钱,笑道:“使得使得,小公子这是说得哪里的话,灶房就在左前边那间,你自用去便是,不用同我老婆子客气。”

    正在吃第二碗面的柴虎看到顾星澜掏钱,正要把碗放下抢着去付钱,就见坐他对面的蔡荀对他摇了摇头,虎子只好又继续吃起了他那碗又快要见底的面。

    顾星澜搀着顾衡回屋后道:“公子,你先歇会,我先去把药煎了,一会儿就来给你换药。”顾衡胸口的伤,一天最少要换一次药,还要内服三次汤药,这也是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找歇脚的地方的原因。

    顾衡点头道:“好,你去吧。”说完便开始扯他身上那粉嫩嫩的衣裳,刚解了两颗扣子,便被顾星澜一把按住,他抬头看对方。

    顾星澜冲他叹气道:“公子,你身上这套衣服,我只买了一件,可不能扯坏了,你可轻着点,这衣服明个还是要穿的。”

    一听这话,二公子的小脸马上垮了下来:“啊,我明天还要穿啊?不是都出城了吗?”

    那一脸的委屈劲,让人看了十分的不忍,顾星澜面上同情的露出为难的表情,心里别提多爽了:“让你穿一会儿女装你还不乐意了,我从玉树临风的风流俏公子一下子变成个姑娘,我说什么了么,一切为了报仇,都忍忍吧。”

    顾星澜道:“公子,这里离京城也不远,咱们不能来时是个小姑娘,明个打这出去时就变成个小公子啊,会惹人怀疑的,一切还是安全为上,还请公子忍忍,等再走远些,公子便可不用再穿女装了。”

    顾衡虽然别扭,可也懂一切以安全为上,二公子叹了口气,垂头丧气的坐在床上,任顾星澜帮他把衣裙脱好放至一旁。

    顾星澜到灶房时,碰到了也出来煎药的柴虎:“虎子哥也给蔡先生煎药啊?”

    虎子一回头,便看到顾星澜端了个药罐蹲在了他旁边,虎子往旁边挪了挪,给对方腾了点地方。

    “沈二兄弟,你看这马车也是你买的,刚刚你又抢着付食宿钱,这路还远着呢,我和先生两个大人,却处处占你们两个孩子的便宜,说出去不是臊我们脸么。你要是再这样,我和先生就不与你们同行了。”

    顾星澜一边煎着药一边道:“你同我说这些,可是蔡先生的意思?”

    虎子立马摇头道:“先生并没说什么,只是我素来了解先生为人,心知他也定是这么想的。”

    顾星澜眯着眼睛在喉咙里喃喃道:“那可未必?你又不是你家先生。”

    “啊?你说什么?”那声音太小,柴虎没听清。

    顾星澜笑道:“没什么,我说你家先生得的什么病啊?我从小和我阿娘学习医理,也略通一二,要是不嫌弃,可为蔡先生看看。”

    柴虎闻言一愣,立马高兴的道:“沈二兄弟还懂医?那是再好不过了,不如一会儿你跟我一起,去给先生送药吧,你顺便再给瞧瞧。”

    要是别人说这话,虎子是一点也不会信的,一个十岁的少年,再是家学渊源,也不可能好得过医馆里的坐堂郎中。

    但换作顾星澜的话,虎子却愿意信上几分,无他,就单凭少年这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便值得人高看两眼,素来听闻苗医神奇,如果真能帮先生调理一二,也是好的。

    顾星澜点头应好,她将药煎好后,便打了盆热水回屋给顾衡换胸口的药,经过了几天的精心护理,顾二的伤由内向外已在渐渐愈合,但再是小心,伤在心口,每次换药顾衡都不免疼得直哆嗦。

    顾二公子扯着顾星澜的衣摆,簌簌的落下泪来,顾星澜感觉到衣摆上的小手,放轻了手上的动作,眼也不抬的问道:“疼?”

    顾衡轻点了点头,见顾星澜正专心上药看不到,又嗯了一声。

    顾星澜两下上完药,再一层层的帮二公子把伤口包好,边包边看着顾衡的眼眸道:“那便记住这份疼,来日,将这些原封不动的还给你的仇人,甚至让他比你更疼。”

    顾衡用力的点了点头,末了,顾星澜在小少爷的头上随意的摸了两把,喂对方喝了药,又掖好被角,便随柴虎去了蔡荀那屋。

    一进屋便见瘦削的一道剪影被一豆烛火映照在窗下,蔡荀拿着本书在灯下看着,见顾星澜和虎子一起进来,却半点也不诧异。

    他放下手中的书卷道:“小友来了。”

    虎子高兴的开口道:“先生,沈二兄弟说他懂医,想为您看看。”

    蔡荀一愣:“哦”,他想过顾星澜会来,却没想过会是这个理由:“那就劳烦小友帮我看看吧。”

    顾星澜将指尖搭在蔡荀的脉上探了半天,越探眉头索得越深,按着原身沈芝从小跟着阿娘学习苗医,虽不如她阿娘那么医术了得,可也比一般的坐堂郎中高明不少。

    可蔡荀的脉却不似一般病人,虽虚却不弱,又好像血脉中被什么压制着,让其流速不能自由,久而久之,人便会出现气血两虚,痨咳不止,渐渐便撒手人寰的地步。

    蔡荀见顾星澜号了半天的脉,也不说话,只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咬嘴的,心下暗腹:“虎子糊涂,我一把年纪了怎么也跟着糊涂上了,这孩子不过是比一般人聪慧了些,怎么还指望上了,不过是个少年罢了。”

    他心中这样想着,嘴上却不想这么说,蔡荀打趣道:“莫不是小友学艺不精,瞧不出老夫这病?”

    虎子在一旁看着,由一开始的满脸希冀到渐渐的没了笑容,此时一听先生这话才恍然大悟,不过是一个孩子罢了,他怎么就当真了呢,还领到先生跟前来,白白让几人都尴尬。

    他讪讪的笑了两下,刚要说话,便见顾星澜收手言道:“先生这不是病。”

    “啊?”柴虎嘴巴张得老大,这沈二兄弟莫不是碍着面子,非要说出个一二三来?

    先生在多年前便陆陆续续乏力,咳嗽,前前后后看了不下百位郎中,这当中不乏一些有名气的名医,无一不是说先生年老体衰,得了血亏之症,到沈二兄弟这,怎么就没病了呢?

    正疑惑着,便听顾星澜又道:“先生是中毒了。”一锤定音,把虎子吓得差点掉了下巴,蔡荀也被惊得双目圆瞪。

    顾星澜眉头微蹙,探究的看着眼前的蔡荀,这人这三十年都经历了什么?怎么就把自己折腾到这般田地了?

    蔡荀愣了半晌,看向顾星澜,以眼神示意对方继续说。

    顾星澜又道:“观先生脉象,虚中带实,偶有涌动,流速缓慢,看似是血亏之症,实则不然,先生的脉中隐有一股压制之力,这股力道时不时的便会扼住脉络中的节点,久而久之,便呈气血两亏,如不及时发现,便会被人误以为是年老体弱,身体机能弱化,渐渐死去。”

    蔡荀一听脸色倏地煞白,虎子虽听不懂那些细节之处,但顾星澜说的那些症状,却都一一对上了,这是继一百多名郎中后,唯一说得不同的。

    柴虎的眼睛腾地一亮,他一把抓住顾星澜的手,也不管是真是假的追问道:“沈二兄弟此言当真?”

    顾星澜重重的点头道:“当真。”

    柴虎又急急问道:“那这毒可有解法?不管沈二兄弟需要什么药材,我柴虎都能给你弄来。只要你能把我家先生医好,我柴虎以后这条命就是你的。”

    八尺高的汉子一边说,一边哽咽着,最后还无声的掉起了金豆子,那画面别提多美了。

    一旁的蔡荀感慨的拍了拍柴虎的肩膀,眼眸中有窥见曙光的笑意,也有感慨虎子赤诚的欣慰,他不过是在多年前柴虎落难时,给了对方一口饭吃,从此这孩子就黏上了他,撵都撵不走,说是要报答他的一饭之恩,给他为奴为仆,当牛作马。

    没想到这一相伴,两人就相伴了十几年。

    顾星澜等柴虎情绪平稳点了才道:“这毒要是再晚上半年,就是神仙也难解,但这会儿想解却也好解,只是需要一样药材。”

    “哪样?我这就为沈兄弟取来。”柴虎直起虎背,像头蓄势待发的老虎,等着顾星澜一声令下,就去为她猎来她想要的一切。

    顾星澜轻轻拍了拍柴虎的背,笑道:“我大晚上的,你去哪给我取,要取也是明天啊。”柴虎闹了个大红脸,窘迫的笑了笑,便听顾星澜又道:“我只是要些当归罢了,瞧把虎子哥吓得,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药材。”

    这次虎子彻底被顾星澜惊掉了下巴,“啊?”

    蔡荀看破了顾星澜的小把戏,也不戳破,只兀自在一旁看着他那傻虎子被小少年逗得一愣一愣的。

    听到这毒能解,蔡荀心下一松,觉得整个人都松泛了不少,他对柴虎道:“虎子,我们原有的药材里好像就有当归,你去马车里看看。”

    对啊,他怎么忘了,不用等到明日,今日就能给先生解毒了。柴虎笑着诶了声,转身出了屋子。

    柴虎前脚刚走,后脚蔡荀却倏地冷眼看向顾星澜,厉声道:“说吧,解毒恐怕不只需要当归吧?还有你们兄弟二人的来处,与晋王府有何干系?都交代交代吧。”

    蔡荀锐利的目光紧紧的盯着顾星澜,仿佛一位智者早已看透一切的遮掩,等待愚人自己的剖白,他顿了顿又道:“……我本不欲过多干涉你们的事,但你不该再三的招惹我,你有什么目的?”

    顾星澜也不意外蔡荀的反应,如果连这点都看不出来,当年那北境第一谋士便名不副实了。

    她长出了一口气道:“先生确实是中毒,这点我没有隐瞒,只是这解毒的药方是我苗家秘法,自是不能对外人言。当归只是用来解毒后给先生补气罢了。”

    蔡荀不言,示意他接着说。

    顾星澜又道:“至于为何出手救你,其一,先生确实于我兄弟二人有恩,初见时,便以银钱相赠,足见先生是个好人,其二,我们兄弟二人有求于先生,还请先生应允。”

    说罢,顾星澜端正身形,平淡无奇的脸上满是郑重,她深深向蔡荀行了一个天辑礼,朗朗开口道:“后学沈星澜,得遇先生三生有幸,还请先生收我兄长为弟子,规其德,束其形,授诗书学识,传谋略纵横之道。”

    顾星澜说完,好半天不见蔡荀让她起来,便偷偷的侧脸去看对方,那平凡的脸上一双与之不相衬的漂亮眼眸一眨一眨的穿过时光,与某张俊朗明亮的脸重叠在一起。

    便见蔡荀像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原地,目光呆滞又空茫的看着她,又像透过她在看什么人。

    顾星澜也不等对方让她起来,兀自起身加了句:“北境第一谋士——蔡荀蔡先生,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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