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姑娘,江姑娘你醒了没?”一大清早,京兆府司法参军费平便奉命敲响了江瑟瑟房门。

    “费参军稍候。”难得好睡的江瑟瑟被人叫醒,拿了架上的衣裳穿好后,便趿拉着鞋子开了门,“参军这么急着找我所为何事?”

    费平忙将目光移向他处,侧身对着江瑟瑟拱手道:“聚贤楼出了事儿,府尹大人差我来请你过去一趟。”

    江瑟瑟不敢懈怠,当即转身关了门。

    费平见状忙道:“其实也不是很急,姑娘穿戴好了再过去也来得及。”

    江瑟瑟开门已经穿好了外裳,只是没梳头发,听费平这么一说后,她转身进屋拿了木簪随手将发绾在头顶。

    正欲转身时,忽又瞥见搁在梳妆台上的匕首,她犹豫了一瞬后,抄起匕首藏在了袖中。

    一进一出,倏尔一瞬,连费平都惊住了。

    跟着费平及至前堂,蔡宏早已等候多时,见江瑟瑟入屋,便放下手中的茶碗,起身道:“小师妹,实在抱歉,一大早就把你叫了过来。”因着荀尚那层关系,蔡宏亦跟着雷鸣唤她作师妹。

    江瑟瑟笑道:“没关系的。大人找我来想必是有急事。”

    蔡宏点头:“是这样的,昨夜有举子落了水,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偏偏有人传他是被水鬼拖进曲江池的。要说普通百姓传此谣喙便罢了,可那些个饱读圣贤书的考生们也开始以讹传讹,实在是有伤风化。”

    江瑟瑟听后微有不解,她道:“大人,我只是一个验师,不是法师,这神鬼之事,恕我委实是无能为力。”

    蔡宏滞了一瞬,忽然呵呵笑道:“师妹你误会了,我找你不是让你做法收鬼的,而是那落水的举子受了惊吓后一病不起,普通的大夫束手无策,我是想让你去给他瞧瞧,顺便协助费参军去查一查那女鬼之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说这世上有鬼之人,多是做了亏心事,心里又承受不住才找了这样一个借口。”江瑟瑟道,“依我看,这事儿要么是个误会,要么就是有人从中作梗。”

    “本官也是这么想的。”蔡宏道,“管他是人是鬼,既在我大梁天子脚下,必要让其无所遁形。”

    江瑟瑟跟着费平一道去了聚贤楼,在老刘的引领下见到了瘫躺在床上的何首文。

    此时,刚给何首文把了脉象的大夫正缓缓起身,收拾着自己的药箱,回头对老刘道:“患者就是受了风寒,按理说病情不会这么严重,我观其脉象急促,周身潮热盗汗,善恐易惊,且伴有呓语,应是惊惧入心所致。我给开了驱寒安神的药方,先服三剂看有没无效果。”

    连大夫都不敢保证一定有用,这让老刘心里更是没底,于是他反问大夫,“那要是喝了药也不见好怎么办?”

    大夫挎起药箱,顿了片刻后回道:“要是那样的话,我建议仁兄出城向北一直走,二三十里后,可见两山,左山是庙右山是观,请他们来给这位小兄弟驱鬼除魔,说不定比我这药还见效快。”

    老刘心中虽有不快,可还是客客气气地送走了大夫,回来时,忍不住跟江瑟瑟二人嘀咕道:“不就让他多跑了两趟么,就这脾气,还谈什么悬壶济世。”

    江瑟瑟笑而不语,她上前给何首文瞧了瞧之后,转身却道:“我觉得人家大夫说得也有道理,心病还需心药医,费参军,劳烦您去寻一个和尚或者道士来。”

    “江姑娘,你,我这——”费平滞了一瞬,见江瑟瑟朝自己眨眼示意后他才按下心中疑惑从聚贤楼出来。

    费平在街上逛了几圈儿,别说是和尚道士了,就连个诓人算命的也没碰见。他茫然地在街上走着,心中思忖着要不要趁天色还早去城外找人。

    正迷茫之际,费平遇到了雷鸣,他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抓着雷鸣不放。

    雷鸣无奈道:“费兄弟,你这是做甚,我忙公务忙了几个昼夜,脸没洗衣没换,现在就想回家赶一顿午饭吃,你就放我走罢!”

    费平自是没松手,他将事情给雷鸣说了个大概后,雷鸣也没再嚷着要走了。他滴溜溜转着眼珠子,心生一计,“我看师妹的意思也不是真让你去找人来做法,兴许就是做做样子,既是做样子,又何需真的和尚道士。”

    “雷寺正的意思是?”费平凑近问。

    费平摸着颔上的青茬儿正想着辙,忽然瞥见巷尾有一术士鬼鬼祟祟,他当即追过去将那毫无防备之人抓了个正着。

    “你躲躲藏藏地干什么呢?”雷鸣质问道。

    术士怯怯回道:“回大人话,小的听说有官爷在四处寻找道士,小的只当是京兆府又要来抓我们了,便藏着没敢出来。”

    费平无语至极,雷鸣则斥道:“嗬!原来你们都知道自己行为不端啊。”

    术士弱声道:“谋点儿小利养家糊口罢了,官爷您可要明察啊,小的平日只是给人算算命,其他违法犯罪之事我可是一概不沾。”

    雷鸣拍着对方后脑勺道:“算命也是骗人,懂吗?”

    术士连连点头,可嘴上却犟道:“但人家要来找我,我也不能拒绝啊。”

    “嘿!你还跟我犟嘴是吧!”雷鸣大呼道。

    眼见两人的谈话就要跑偏,费平赶忙道:“雷寺正,其它的以后再说,眼下还是赶紧将他带去聚贤楼吧,晚了可就误事儿了。”

    从雷鸣和费平的谈话,术士大概知道了他们因何找他,于是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我只会算命,不会做法。”

    “少跟我说这些,你要不想被带至大理寺狱的话,就带上你的家伙什儿跟我们走一趟。”雷鸣指着那人厉言威胁道,“还有,记住了,不管会不会,样子得装得像一点,要让那人知道他身上的鬼是真的被降伏了。”

    与在大理寺狱待几天比起来,术士还是愿意撒这个谎的。但他还是不太相信雷鸣,一路上都在向他确认只要帮了此忙,雷鸣就不能再找他的麻烦。

    雷鸣回答了几次那人依旧不依不饶地追问着,雷鸣被问得烦了,索性威胁着他要是再多说一句就立马将其投入狱中,那人这才闭了嘴。

    看到雷鸣跟着来了,江瑟瑟有一丝丝的惊讶,但她也没多问,只交待了术士几句后,几人便退至一边静待其表现。

    “这人怎么看着有些外行啊?”老刘双手交叠垂在身前,看那人的眼神越来越怀疑。

    “怎么可能,这位可是京郊有名的俗家道师。”费平打着哈哈将手中的算命幡、拂尘和其它一兜乱七八糟的东西递给术士。

    术士颤巍巍接过东西,在兜里翻了一通后,找到了一个装着药水的葫芦——实际是井水里面混了雄黄粉,又拿出一枝已经干枯了的柳枝——可能是不小心掉进里面的。

    他心虚地看了江瑟瑟一眼,江瑟瑟亦是心虚地摸了摸额头,她微微偏过头看向费平,似是在问你从哪儿找的人,靠谱么?

    费平无奈摊手耸肩,努嘴指向雷鸣。

    雷鸣朝江瑟瑟眨眼,拍着胸脯保证让江瑟瑟放心。

    江瑟瑟提着心看去,只见那人拿着拂尘左扔右甩绕着屋子转圈圈,随后又举着拂尘将何首文从头到脚扫了几遍,虽然听不清他口中嘟嘟囔囔地念的是什么,但那神神叨叨的样子还真唬着了老刘以及围在屋外翘首观看的举子们。

    就这样胡乱搞了一通后,术士丢了拂尘,拿起葫芦和柳枝,他将柳枝蘸了假药水后抛洒在何首文身上,两眼翻着白,口中念念有词:“有鬼水鬼,管你是何野鬼,撮盐入水,速离去也——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呔!”

    随着声起,术士在地上重重踏了一步,最后噗噗地对着何首文吹了三下后,转身对众人道:“法术已做完,公子身上的秽气已除,不出三刻便会醒过来了。”

    “多谢大师。”老刘立马上前道,“大师这酬劳——”

    术士看了眼雷鸣,摆着手故作高深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今日遇见便是有缘,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谈钱多伤感情啊。”说着他便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转向雷鸣等人道,“若无其它事情,老道便先告辞了。”

    雷鸣摸着下巴憋着笑,回道:“劳烦大师了,大师慢走。”

    术士就等着这句话了,得了允许后,他是一刻也不愿多待,脚下生风似的下了楼,待到无人之地,更是提着一口气撒丫子跑得没了影。

    术士走后,江瑟瑟又上前给何首文扎了两针,不到三刻,何首文便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哎神了神了。”老刘惊呼道,“真乃神人也。诶,刚才竟忘了问大师住哪里了。”

    老刘又转过头去问雷鸣,雷鸣则道:“还是说何公子有福呢,我们也是偶然在街上遇到的。”

    老刘无奈地捶着手心,何首文亦是懊悔没早些醒来拜谢大师,雷鸣又道:“其实刚才是我师妹给你施了针,你才能这么快醒过来。”

    何首文却充耳不闻,雷鸣气得憋着一口气,就着亲自动手将何首文那浆糊做的脑袋给摇醒,好在江瑟瑟及时拦住了他。

    江瑟瑟冲雷鸣摇了摇头,表示这些都不重要。

    “何公子,还请你将昨夜发生的事跟我们细细重述一遍。”江瑟瑟道。

    老刘扶着何首文靠坐在床头,面色微有好转,气息也逐渐平稳,他吃了粥喝了药后,才慢声道来,“昨夜我喝酒回来路过曲江亭,忽然听到那里传来一阵呜咽之声,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便想着过去瞧个究竟,结果突然间双腿就不听使唤了,像是被鬼缠住了一般站也不稳,我当时害怕极了,只想着赶紧逃离保命,可却怎么挣不开脚上的束缚,然后就跘得跌进了河中。”

    “当时亭中或者附近可还有别人在?”费平追问道。

    何首文夹带着哭声回道:“要是还有人在的话,我也不至于吓成这样。官爷,那曲江池中真的有不干净的东西。”

    “就是就是。”老刘忙附和道,“我前夜就跟说了那里有古怪他们还不信,非要去看个究竟,这下好了,惹恼了那女水鬼,差点儿就让何老弟丢了性命。”

    “水鬼,还是女的?”江瑟瑟问道,“你如何知道得这么清楚?”

    老刘顿了顿,还是将自己所见和所听到的传闻尽数说给了几人听。

    “这么说,除了你们二人,还有别人也听到了那呜哇呜哇的声音?”雷鸣问。

    老刘点了点头,但须臾后又摇了摇头。

    “究竟有还是没有?”雷鸣急道。

    老刘为难道:“我也不敢确定,我觉得他们是听到了,可他们不承认。”

    “对,他们一定听到了。”何首文激动地抬起手,“张麒和周环,我亲耳听到的。”

    江瑟瑟与雷鸣和费平二人对视一眼后,安慰了何首文几句,便出门找张麒和周环去了。

    “官爷,何首文的话你们也信?”张麒笑着摇头,“那人说话一向没谱,十句话里有九句都是假的。”

    “是么?”江瑟瑟将张麒上下打量的一遍,最后目光落在他缠着布的右手上,“你手怎么了?”

    张麒低着看了一眼,随即又抬起来展示给她看,“前两日,我和周兄喝醉了酒,在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这不把手给蹭破了皮。”

    见几人沉默不语,张麒又笑着道:“几位官爷不会真信了何首文的话,觉得这世上有鬼吧?”

    “那自然不是。”费平连忙道,“什么鬼怪奇谭,都是无稽之谈。”

    “是也。”张麒笑道,“依我看呐,何首文定是酒醉得昏了头,才误以为被鬼给缠上了。官爷平日公务本就繁忙,没必要为了这种小事浪费时间。”

    “话也不能这么说。”费平道,“既是我大梁子民,只要事关性带了,无论事情大小,我们都应格外上心。”

    “是是是。是张某浅薄了。”张麒垂首道。

    再从张麒屋中出来,三人又路过何首文房外,正欲离开的他们,忽听房中一声惊叫:“什,什么,老刘你说刚刚那女的是京兆府的仵作?”

    “应该是的吧。”老刘声音弱弱地,隔着窗扇有些听不清。

    “仵作来找我做甚,莫非,莫非我已经死了?”何首文再次惊喊起来,“老刘,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那倒没有。”老刘急忙安慰他道,“怎地,你不信?”

    说话间,老刘上前便狠狠掐了何首文一爪,痛得何首文歇斯底里地呼喊起来,“信了,我信了,我没死,太好了,我还活着,哈哈哈哈!”

    费平听了直摇头,“这声音中气十足,哪里像是快死的人。”

    雷鸣亦叹道:“这些举子怎么看着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只有江瑟瑟沉默不语,费平见状,便问:“江姑娘在想什么?”

    江瑟瑟看向费平,道:“我总觉得这事儿有蹊跷。”

    费平道:“我也觉着不对劲儿,可又说不出名堂来。好在他人没事儿,我们回去也好交差,至于剩下的,慢慢查呗。”

    “你们打算怎么查?”雷鸣笑道,“改天儿从水里拘个鬼出来问问?”

    费平哑然。

    江瑟瑟也没理出头绪来,无奈道:“回去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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