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瑟瑟与费平回到京兆府后,发现裴霁舟与蔡宏同坐堂内品茶。对于这位裴郡王隔三差五地造访,费平已经习以为常,他向二人揖礼后,便将事情经过细述了一遍。

    其它倒没什么,只是蔡宏在听到江瑟瑟做主找人“做法驱鬼”一事,颇为在意,他放下手中的茶盏,担忧道:“就怕百姓信以为真,以后一有病症只找道法,不去就医啊。”

    裴霁舟看了江瑟瑟一眼,道:“本王虽未亲眼见着那人,可听尔等描述,亦知他是被心病所困,瑟瑟对症下药并无不妥,不过蔡大人之虑也非空穴来风。依本王看,眼下最紧要的还是要先摸清曲江乌夜惊现离奇啼哭一事的缘由,从根本上彻底解决此事。”

    蔡宏颔首称是,随即便下令由费平负责查办此案。

    “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蔡大人尽管直言。”裴霁舟又补充道。

    蔡宏先道了声谢,后又道:“就这点儿小事,下官还没脸寻求王爷的协助。”

    裴霁舟道了声“无妨”,随后看向江瑟瑟,蔡宏眼珠子一转,连忙声道道:“王爷请恕下官有事不能奉陪了。”

    裴霁舟点头,蔡宏提着衣摆一溜烟儿地跑出了屋子。

    “王爷最近好似闲得很?”屋中突然只剩下他们两人,江瑟瑟不知该说些什么。

    裴霁舟神色微滞,心虚回道:“倒也不是那么闲,平日里晨晚会去练会儿兵,就中午时分空闲些。”

    听裴霁舟这语气,江瑟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问话似乎有揶揄之意,她忙解释道:“我非是责问王爷的意思,只是觉着王爷也不在京兆府当值,也未奉圣令督察,总是朝着这边跑,会给人一种无所事事的感觉。”

    说完,江瑟瑟又后悔得咋舌,怎么这解释有种越描越黑之感。

    裴霁舟亦是被噎得好半天没说出话来,顿了许久之后,才弱弱辩解:“我也没有每天都来......”

    江瑟瑟干笑着不敢再多说。

    两人之间又沉默了一会儿后,裴霁舟主动问起今日之事,“能过你的观察,你觉得何首文落水一事,人为的可能性有多大?”

    江瑟瑟思考后谨慎答道:“十有八九。”

    “哦?”裴霁舟讶然,“竟这般肯定?”

    江瑟瑟点头,“何首文这人的人缘很差,可能与他自性性格有关。”

    “怎么讲?”裴霁舟问。

    江瑟瑟解释道:“我从老刘的口中得知,他昏睡了一整夜,期间除了老刘帮忙张罗着请了大夫并细心照顾外,竟无一人去探望关心他。即便我们去了之后,别的考生也只是好奇地围在屋外看。且当何首文醒后,从他的言行来看,此人自负又自私,得罪的人应该不少。”

    “这么一说倒也通了。”裴霁舟道,“别的考生也只是听到的夜啼,可无人像他那样受到了实质性伤害。想来,应是有人借机报复。”

    江瑟瑟点头,表示认同裴霁舟的看法,“但我只是一小小仵作,除非府尹大人吩咐,无权插手调查此事。不过这起案子也不复杂,费参军也是经验丰富的老手,应该很快就能查出结果。”

    江瑟瑟未料到的是,她把话说得太满了。因为事情过去了两天,费平却还没有纠出幕后之人。不但如此,那天被带去聚贤楼的术士出来后便将自己的所为大肆宣扬了一番,加上曲江夜啼一事传得沸沸扬扬,心中害怕的百姓纷纷慕名去找那术士做法护身,短短两天,他就已赚得盆满钵满。

    就连恪王府的忠伯也跟风买了几包药回去撒在了王府四周。

    “忠伯,我看你是越老越糊涂了。”裴霁舟气道,“你曾也是个行军打仗之人,怎地如今也信起这歪门邪道来了。”

    忠伯看着手中仅剩的半包药粉,拍着脑袋懊悔道:“糊涂啊,王爷教训得对,老奴还真是老糊涂了。”说罢,连忙将手中的烫手山芋甩至一旁。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众人预料,裴霁舟担心祸及到江瑟瑟身上,于是亲自将那个术士抓了个人赃并获。

    那术士还辩称:“王爷,我这可都是正经生意啊。朝廷每年都还讲禅论道,摆道场祭天地呢,你敢说那也是歪门邪道?”

    “你这厮休得诡辩!”仇不言指着那人怒斥道。

    裴霁舟按下仇不言的手,上前一步道:“佛法道家乃先辈留下来的传统,礼佛传道亦是正法行径,朝廷从未禁止任何人行此事。而你行的又是哪门法哪门道?你所卖之药当真能除魔驱邪治百病?分明是你借机敛财,强行混为一谈。”

    “诶诶诶,王爷明鉴,治百病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术士继续狡辩道,“是大家用了我的药后发现有效果口口相传来的。至于能不能驱邪,王爷,您可如何能证明不能驱呢?”

    “你这巧舌如簧的口才,不去做讼师,只做个街头术士倒也屈才了。”裴霁舟都被那人气笑了,他道,“本王没法证明你的药不能驱邪,但本王却知你是无证行医,兜售假药。你也别再也与本王逞口舌之争,是与不是一查便知。”

    那术士这才有些慌了,他委屈求饶道:“王爷,小的原本只想挣点儿小钱养家糊口而已,至于后来之事,都是小的一时起了贪恋,还请王爷饶了小的这一次,小的保证以后再也不骗人了。”

    裴霁舟哪能因他这三言两语便软了心肠,他深知这类人得不到教训是绝对不会改的。

    “带走!”裴霁舟脸一横,下令道。

    “王爷当真要治那术士的罪?”江瑟瑟得知后询问裴霁舟。

    裴霁舟搁下手中的茶碗,饶有兴趣地看向江瑟瑟,“怎么,他不该?”

    “那倒不是。”两人相识久了,相处也变得自在了许多,若无外人在场,江瑟瑟在裴霁舟面前便也再如最初那般拘礼。江瑟瑟在桌几的另一侧坐下,“只是他落到此境地,与我脱不了干系。若非我让他去做法骗人,也不会助长其歪风。仔细想想,倒是我对不住他。”

    裴霁舟嘴角噙着一抹笑,见江瑟瑟似是真的无比自责,他亦不忍逗她,“不会治他重罪,但敲打敲打是必须的,让其退还行骗所得,再关个两三天吓唬一下,免得他日后再犯。你勿要自责,这事儿本质上是他贪财行骗,怪不得你。”

    江瑟瑟这才宽了心。她正舒气,又见费平垂头丧气地从院里走来,看见裴霁舟后,懒散无力地拜了礼,又于一旁坐着长吁短叹。

    “费参军这是怎么了?”江瑟瑟关心道。

    费平叹了口气,又倒碗茶解了渴,才缓声道:“正为那书生落水一案犯愁呢。与这些个书生打起交道来,简直要气死个人,争辩时一嘴的之乎者也听得我头大,问正事儿时又拐弯抹角,弄得一头雾水。就这一区区落水案,搞得比上次那件凶杀案还费神。”

    江瑟瑟和裴霁舟相视一笑,顿了片刻,裴霁舟又问费平:“截止目前,参军你查到了多少?你与我和瑟瑟说一说,或许能为你参谋参谋。”

    费平求之不得,他坐直身子,眼中霎时有了光。

    “何首文这人就是一个典型的纨绔,经常欺负那些比他弱小的考生。”费平道,“那聚贤楼内现在一共住着二十三名举子,其中有十七八个或多或少都被他打过骂过嘲笑欺辱过,谁都有报复他的嫌疑。但经过调查问话,只剩下五人在何首文掉水期间没有不在场证明。可找出他们五人又能怎么办,我也没有证据证明就是他们其中一个人干的。”

    “那五人都是谁?”江瑟瑟问。

    “老刘,张麒、周环、窦云和秦子殊。”费平记得滚瓜烂熟。

    “秦子殊......”江瑟瑟凤眼微狭,喃喃念道。

    “你认识他?”裴霁舟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不等江瑟瑟回头,费平便自顾道:“哦,那人是和州人,听说还是傅少师的同窗,就是多年考不中,以至于那些举子们一直拿这事儿笑话他呢。”

    “原来如此!”裴霁舟拖着长长的尾音,意味深长地看向江瑟瑟。

    江瑟瑟窘迫扶额,她也不知只要一提起傅斯远时,裴霁舟便会露出邪魅笑容这种情况会持续到何时。

    “这五人都与何首文有过节?”裴霁舟端着神色追问。

    “也不是。”这也正是费平头疼的地方,“大家都知道秦子殊是傅少师同乡,所以就连何首文也不敢轻易开罪于他,但他却为了帮那些被何首文欺负过的举子打抱不平而常常给何首文难堪。至于老刘,年过四十,是众考生中年龄最大,性格最和善的一个,平常也很照顾这些小兄弟,是大家公认的老好人,虽说偶尔也与何首文拌嘴吧,但他这人不记仇,何首文发再大的脾气也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生不起气来。”

    “然后就是窦云、张麒和周环三人。”费平说得口干舌燥,干了一碗茶后才继续道,“这三人是明显与何首文有矛盾的,窦云年纪最小,亦是被何首文欺负得最多的一个人,张麒和周环二人关系最好,为人正派,处事亦公道,也是最看不惯何首文行径之人。”

    “这么说,案犯极有可能是窦云、张麒和周环三者之一?”裴霁舟道。

    “我倒觉得最有可能的是张麒和周环。”江瑟瑟道。

    “嗯,江姑娘的怀疑也有一定的道理。”费平附和道,“窦云此人极为胆小,我找他问话时,他都吓得浑身颤抖,短短的一句话老半天都说不清楚,许是被何首文欺负久了,只听他声音都吓得大气不敢出,我觉得他没有那个胆子谋划这些。倒是张麒和周环,听人说,他们两人在何首文落水前日还与其吵了一架。”

    “原由是?”裴霁舟询问道。

    费平回道:“起因是张麒和周环夜间醉酒摔了一跤,直至次日凌晨才回客栈,何首文便嘲笑二人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因此争吵了几句。”

    “这何首文,到处惹是生非,我看他这一遭也不冤。”裴霁舟嫉恶如仇。

    江瑟瑟笑道:“从道德上讲确实该,可从律法上说,案犯此举也是不该,若因几句争吵便蓄意报复,那以后再结更大的怨,岂不是就要杀人了。”

    “江姑娘训诫得对,是我失言了。”裴霁舟武将出身,最是见不得别人恃强凌弱,因而口快。

    “王爷善恶分明,不必因此言歉。”江瑟瑟安慰他道。

    “王爷,江姑娘,嫌疑人有了,眼下该如何证明其罪?”费平起身揖礼道,“还请二位提点一二。”

    裴霁舟之前未亲涉此案,其间细节不明,自然有所顾忌不便明言,于是他将目光投向江瑟瑟,江瑟瑟思考片刻后道:“参军别急,我要先去何首文落水之地看一看。”

    “行。”费平忙点着头,“可我手中还有事,不能陪姑娘同去。”

    “无妨,我陪着瑟瑟去便是。”裴霁舟忙道。

    “那便多谢二位了。”费平深深一躬。

    裴霁舟与江瑟瑟同去了曲江亭,青天白日,原本熙攘的江畔却因着近日的传闻无一人敢涉足此地。

    二人于凉亭附近转了几圈后,确实没有发现可疑的线索。

    “有没有可能是何首文酒醉得厉害,踉跄跌入河中?”裴霁舟环顾四周,此处虽有半身高的树丛,可也无法完全遮挡住人身,若当时真有第二个人在,定会被人瞧见,且凉亭外只有一条横道,若那人在行凶时侥幸躲过了路人的视线,可在逃离之际也一定会被疾跑过来救何首文的人看到,除非他会术法,能直接从凉亭里消失。

    “我之前问过何首文,他说依他的酒量可以喝两壶,可那夜他只喝了两盅酒,我又从老刘那里证实了这一点。”江瑟瑟蹲在凉亭中央,看着地上的黑色痕迹发愣,“何首文也承认他的头是有些晕,便还不至于到走不稳的地步。”

    江瑟瑟摸了一下那黑极痕迹,又置于鼻前闻了闻,发现只是普通的纸钱味便也没有在意。接着她又绕柱细细查看。

    “这痕迹——”裴霁舟与江瑟瑟同时发现,随即他又去其它柱子脚下查看,发现凉亭近河畔的四根柱子上都有细微的勒痕。

    “王爷,您瞧!”江瑟瑟蹲在柱子附近一寸一寸的寻找着,总算找着了一点儿有用的东西。

    “线?”裴霁舟大步赶过去,皱着眉头疑惑道,“这就是用来做女红的普通丝线?”

    江瑟瑟点头,“王爷,或许我知道何首文是怎么掉进河中的了。”

    裴霁舟联想到柱子脚下的勒痕,暗忖片刻后,瞳孔肉眼可见的放大,他当即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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