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众人焦灼地等在殓房外,见江瑟瑟开门出来,裴霁舟便急不可待地迎上前去。

    江瑟瑟冲裴霁舟点了点头,“我剖开尸体仔细验了死者尸骨,其骨呈青黑色,确实是中毒迹象。”

    “那能验出中的是什么毒吗?”裴霁舟又问。

    江瑟瑟于阶前来回踱步,结合着两人尸表上的反应,推测道:“我观两名死者舌头根部有细小的刺疱,肚腹膨胀,粪门有开裂之状,且其指甲青黑,四肢呈痉挛状,能致此症状之毒,无非就是□□和野葛等毒物。□□制取复杂,若凶手堂而皇之地跑去药铺买的话,又很容易就会暴露。所以我更倾向于后者。”

    “野葛?”裴霁舟微有疑惑。

    江瑟瑟解释道:“就是我们平常说的断肠草,其含剧毒,制作起来也更为简单。野葛能在山上找到,从其根茎中挤出浆液,只需几滴便可致人昏厥乃至死亡。”

    “好,我知道了。”裴霁舟道。

    晚些时候,费平总算将那些传谣者全部带至了京兆府。

    四人皆身着青灰布衫头戴黑色书生帽,在堂中整整齐齐地站成一排,见裴霁舟款步而来,纷纷抱拳揖礼。

    最开始,几人还不愿如实供述。

    “王爷,酒后胡诌之语,当不得真。”书生甲欠身道。

    “对对对,当不得真,当不得当。”另三人附和道。

    裴霁舟亦不急恼,只是一双柔情凤眼中隐约有狠厉慢慢显现,噙在嘴角的笑也慢慢凝固,他故意没理会那几人,转而问立在身侧的费平:“费参军,妄议科考,诬陷朝庭命官者,该当何罪啊?”

    说完,裴霁舟漫不经心地端起茶盏轻轻吹着面上的浮叶。

    费平回道:“回王爷,依照我大梁律例,轻者流放,重者杖毙!”

    费平刻意加重了语气,效果显著,即便裴霁舟没有抬头,听着四人倒吸一口凉气时也能想象出他们的神色是何等惊惧。

    裴霁舟一句废话也不多说,扬了扬下颔,挥手作起身状,“行吧,既然他们都认罪了,那就交于刑部处理吧。”

    “是!”费平应道。

    裴霁舟扫了众人一眼,欣喜道:“瞧!这案子办起来多简单,一刻钟不到,便结案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本王先回房休息了。”

    “王爷慢走!”愣了半晌的雷鸣也上了道。

    “哎,王爷,这就完了吗?”书生乙慌了,他追上前去却又被仇不言拦了下来。

    裴霁舟回头,挑了下眉,“不然呢?本王还要感谢你们这么爽快的就认了罪——”

    “认罪?谁认罪了?”书生丙看了看左右。

    “我们没有认罪。”书生丁跟着叫喊道,“不对,敢问王爷,我等何罪之有?”

    “休得叫嚷!”雷鸣喝了一声,“刚才你们不是都承认了,那些话是你们胡诌的么?我们都听到了,休要狡辩!”

    “我,我,我——”书生乙结巴道,“我们没有传谣,刚刚的话当不得真,还请王爷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对对对,当不得真,还请王爷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另三人抢声附和道。

    “胡闹!”雷鸣斥道,“你们把京兆府当什么,把我家王爷当什么!休得纠缠,赶紧走!”

    见雷鸣要动真格的,那四人顿时吓得面容失色,双脚无力,他们齐刷刷地跪在地上,稽首道:“王爷,王爷饶命啊。我们不是故意要愚弄王爷的,只是事关重大,我们不敢说罢了。”

    “哦?”裴霁舟扬手屏退了雷鸣,饶有兴趣地问道,“这么说来,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四人微微抬着左右看了看,权衡利弊后终于下定决心说出实情,“韩朝生的状元之名有蹊跷是真,我等没有证据也是真。”

    “说来说去,不还是传谣么?”雷鸣嗤笑道。

    书生甲急忙辩解:“不不不,大人,我们所言句句属实,您若不信,随便拉个考生一问便知,凭那韩朝生之才,能上榜就不错了,高中状元是万万不可能的。”

    “你们这话就稍显妒忌之意了啊。”雷鸣笑道,“许是他平时有意隐藏锋芒呢?又或是考试时,他灵光乍现,超常发挥了也说不一定。”

    书生乙无奈地垂下头去,嗫嚅道:“就是害怕大人们不信,所以我等才不敢说实话。不过我等敢用性命作保,所言句句属实,还请王爷莫要将我们杖毙或是流放。”

    “好,本王也不问你们要证据了。”裴霁舟道,“本王再问你们,你们觉得韩朝生有作弊之嫌,难道仅仅是从他平时的表现来判断的?”

    几人再次交换了眼神,裴霁舟察觉到后,怒喝道:“若有一句掺假,本王定不轻饶!”

    “是,是是秦子殊。”书生丙颤巍巍地抬起头,“我们也是偶然间听到了他和韩朝生的对话,才知道韩朝生的考卷其实是秦子殊帮忙写的。”

    “简直就是荒谬!”雷鸣甩了甩袖子,指着匍匐在地上的四人问裴霁舟,“王爷,您不会真信了他们的鬼话吧?”

    见裴霁舟神情严肃,他慌道:“王爷,您真的相信——”

    裴霁舟抬手打断了雷鸣的话,他负于轻踱了几圈后,猛然回头问那几人,“你们还知道些什么?接着说!”

    书生甲怯弱地看了裴霁舟一眼后又慌忙垂下头后,须臾后,他闷闷的声音在撞到地上的石砖后反弹起来传入了裴霁舟的耳中,“秦子殊因着与傅少师那层关系,与礼部的官员素有来往。也不知秦子殊许了那些人什么好处,竟让他们冒险将两人的考卷互换了去。”

    “就你们所知,除了韩朝生外,还有谁也参与了作弊?”裴霁舟又问。

    几人面面相觑着,过了好久,书生甲才浅浅吐出一个名字,“陶青时。”

    “你说的可是这次殿试的榜眼陶青时?”费平激动得冲上前去。

    “是。”那人怯怯道。

    “那蒋源呢?你们可知他是否也参与其中?”裴霁舟继续问道。

    “蒋源?”书生甲歪头想了片刻后摇了摇头,“没听说过。蒋源这人其实对功名并不是那么看重,照他的话说,考得上最好,考不上也不打紧,反正他家里多良田,下半辈子的吃穿是不愁了。”

    “嗯。”裴霁舟沉默片刻后,给费平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将几人带出去。

    “王爷,那我们——应该不会被流放了吧?”四人还以为要被治罪,祈求地望着裴霁舟不愿离开,还是费平唤了人来将四人拖拉了出去。

    “求王爷开恩呐!”四人的呼喊声从院中遥遥传来。

    裴霁舟吩咐费平道:“将他们四人放了。但要嘱咐清楚,近日无令不得离京,若有要需要,他们需得随时来京兆府配合查案。”

    费平领命去后,裴霁舟又转向雷鸣道:“你与费平分别去将陶青时和秦子殊带来问话。”

    雷鸣应声转身,可走了几步后他又折了回来,犹疑道:“王爷,秦子殊那边倒好说。可陶青时毕竟是圣上亲封的榜眼郎,下官这一去,要以什么名目呢?”

    这一问,还真把裴霁舟给问住了。现下也没有证据证明陶青时参与了科考舞弊,就不能以犯人之名逮捕,以证人之名也说不通。

    “这样,你就说是为韩朝生一案有事询问,勿要多言,先将他带至京兆府再说。”裴霁舟思忖片刻后道。

    “是。”雷鸣应道。

    携令而去的雷鸣如闪电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怎地,裴霁舟心里有些惴惴不安,总觉得要出什么事。

    他长呼着气踏至门口,负手凝望着如墨铺洒的天际。几点伶仃星光伴在弦月之旁,照得人间昏暗彷徨。

    夜风骤起,吹得檐下的灯笼哐哐乱摇,倏地,焰苗从灯亭中窜了出来,待风停后,才慢慢缩了回去。

    几盏灯在风中熄灭,偌大的庭院突然就暗了下来,裴霁舟已看不清前方的围墙和墙下的翠竹,只有屋中那几缕微弱的烛光从他背后照过来,在阶下投出一团小小的光圈,映出他纤长身姿。

    两刻钟后,雷鸣回来了,但没带回陶青时。

    “王爷,出事了!”雷鸣疾跑过来。

    裴霁舟心中咯噔了一下,他似乎已有预料,但还是不信邪地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雷鸣急得连礼节也顾不上,忙道:“陶青时,也淹死了。”

    原是雷鸣去榜眼府寻人时,被告知陶青时出去与友人相聚了,雷鸣知道此事耽搁不得,便从家仆口中问来了陶青时与友人相会的地点,可到那儿一看,却一个人都没有。紧接着他又去找了陶青时的友人,可对方更是一脸茫然,表示他虽有意与陶青时相约,可陶青时从未应允过。

    雷鸣意识到陶青时可能出事了,他马不停蹄地赶往曲江亭,却还是晚了一步。

    窦云将陶青时捞上岸时,他已经没有了呼吸和脉象。

    “尸体我已经让人抬去殓房请小师妹检验了。”雷鸣道。

    裴霁舟浅浅嗯了一声,他知道,验与不验都不重要了,陶青时一定是中毒后溺死。

    “秦子殊呢?”转眼又瞧见费平亦是空手而归,裴霁舟波澜不惊地问道。

    费平禀道:“秦子殊,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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