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让裴霁舟给料到了。几人去大理寺整理卷宗时,得了对方不少白眼,即便摆出郡王身份,人家也是爱搭不理。

    “都说圣上这招打了三司的脸,他们不敢抱怨圣上,便将心头气全撒在了我们身上。”潘大在门口翘首张望了一番后,转过来凑近几人悄声说道。

    潘大原是京兆府衙役,近些日子接触下来,裴霁舟觉得此人行事稳重,便将潘大要了过来。

    长晟帝允许裴霁舟多要几个人,但裴霁舟觉得若人手过多会显得张扬,他原本一个也不想要的,但思量之后,又发现确实缺个跑腿的人,于是想到了潘大。

    这日,裴霁舟等人一同来到大理寺梳理案宗,可大理寺一小斯将他们带至偏堂后便一去不复返了,几人等了半个多时辰,连口茶都没喝上。

    潘大熟人多,在前后院子来回蹿了几圈后,逮着个人便问:“你们大理寺人死光了不是?啥时候来个人接待我家王爷?”

    众人避之不及,连连摆手躲开了去。最后,一友人实是看不下去了,便将他拉至一边,悄声给潘大说了那番话。

    “太过分了!”雷鸣气得用腿肚蹬开椅子站了起来,他对众人道,“你们知道我为何不愿在这儿待了吧?”

    裴霁舟气定神闲地坐在主位,江瑟瑟也很镇定,只是微微觉得有些口渴。仇不言抱着刀靠在门框上,看起来同样不急不躁。

    潘大虽然着急,但他看着主子都不急他也就跟着定下心了。

    唯有雷鸣急得抓耳捞腮,恨不能立刻将人揪过来,“王爷,就您一句话的事儿,要不要下官——”

    “傅少师,这边请!”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殷切的交谈声,大理寺卿单宗平提袍邀着傅斯远道,“恪郡王就在这里面。”

    傅斯远淡淡嗯了一声,随即问道:“你们已经整理好卷宗交给王爷了吗?”

    单宗平怔了怔,语塞了一会儿,讪笑道:“在呢,下官已经安排了人正在整理,应该快完了吧,等会儿就给王爷送府上去。”

    傅斯远心中了然,他没戳破单宗平,但还是警醒他道:“王爷此次是奉圣命办差事,你所怠慢就是对圣上不敬!其中利害,你可了然?”

    单宗平点头如捣蒜,“了然了然。”

    “且恪郡王现任大理寺少卿,也算是你的下属,他的事儿如若办得顺利,今后你也跟着沾光不是?”傅斯远恩威并施。

    “是是是!”单宗平道,“少师今日前来就是为了这事儿?”

    傅斯远蹲下脚步睨了单宗平一眼,单宗平吓得当即噤了声。

    及至偏堂,傅斯远朝裴霁舟拱手,裴霁舟起身回礼。

    几双眼睛来回逡巡了片刻,傅斯远最后将目光落在江瑟瑟身上,四目相对,竟是相顾无言。

    “今日,多谢傅少师了。”裴霁舟再次礼揖致谢道。

    傅斯远瞟了单宗平一眼,后者悻悻地缩了缩头,不敢抬眼看人。

    傅斯远点头承下这声谢,几人又寒暄了几句后,傅斯远便走了。

    临走前,傅斯远若有所思地看着江瑟瑟,他似是有话要说,但犹豫再三,还是选择了沉默。

    傅斯远踏出偏堂,单宗平就跟着追了上去。

    “呸!”雷鸣看着单宗平的背影啐了一声,“以前咋没发现他这么狗腿呢?”

    “我朝的官员何时变得这般阿谀奉承了?”仇不言亦叹道。

    裴霁舟虽心有感触但他却没有明显表露出来,江瑟瑟鲜少与朝官接触,便不曾在意这些,而潘大则是看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行了。”裴霁舟出声制止,“有了傅少师走这一遭,咱们的事儿也就快成了。准备好吧。”

    裴霁舟才说完没多久,便有人将一摞卷宗抱了过来。

    雷鸣朝裴霁舟竖起了大拇指,赞叹他的料事如神。

    令人瞠目的是,不仅有一个小斯抱了卷宗过来。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桌上便叠起了七八摞尺高的案宗。

    雷鸣惊呼道:“这么多,我们如何搬得回去?”他揪住那小斯的衣领,问道,“单大人不是说会让人将这些案宗送至王爷府上么?”

    小斯掰开雷鸣的手,不耐烦地说道:“寺正呐,我们也是很忙的,哪有那么多空闲时间专门送一趟啊?你们不都在这儿了么,就看到你们辛苦一下,自己搬一下吧。”

    小斯说完就走,雷鸣在后面喊道:“哪怕是傅少师的话也不顶用了么?要不要我在请傅少师回来一趟?”

    小斯脚步一顿,扭头折转回来,接着他又招来几个人,一趟就把案宗抱完了。

    将卷宗放进恪王府的马车后,那人道:“雷寺正,我们真的很忙,只能帮到这儿了。”

    雷鸣挥一挥手,一点儿也不客气地说道:“行了,去吧。”

    小斯翻了个白眼儿,路过裴霁舟身旁时,敷衍地行了个礼。

    “你好歹也是个郡王,怎么话语权还不如一太子少师?”江瑟瑟爬上马车前室,回头揶揄着裴霁舟。

    裴霁舟护着江瑟瑟进了马车,他紧跟着躬身进入坐下后才苦笑回道:“我虽是郡王,可母亲性情寡淡不喜与人来往,父亲又常年在外,属于那种战时第一个被人记起,无战时无人在意的人。父母不结交亲附,我亦受二老影响,行事只凭良心,说话从不顾及他人脸色,因而朝中官员大部分都不喜欢我们一家人。好在圣上对我宠爱有加,朝臣们还是要顾及皇家颜面,因而在表面上还是对我比较敬重 。但这次不一样,重案监的成立损了他们的颜面,他们又怎会仍旧和颜以待?但傅斯远不一样,他不仅是太子少师,还是圣上面前的红人,他所触及的权力是实打实的,其他人自然唯其马首是瞻。”

    “并非所有人都似单宗平这般谄媚。”江瑟瑟读懂了裴霁舟心底的心酸,她将手在裴霁舟手背轻轻搭了一下,以示安抚,“一个国家得以安稳,离不开节度使这种舍小家为大家全身心为国奉献之人。但是,有人存在的地方,就免不了有人情世故。这种人就如同一个轴承游离在各类人群之间,多不得也少不得。何况朝中并非所有人如单宗平这般谄媚,也有阁老气正风清,他们平时不随便开口,但若到了危急存亡的紧要关头,他们分得清是非,辨得明黑白。”

    “王爷不是一个人,您的身后有圣上和千千万万明事理的百姓。”江瑟瑟安慰他道,“所以,王爷千万不要要因为这一小撮人的言行而伤心。”

    江瑟瑟的话犹如春日暖阳穿透了裴霁舟那方凝结着尺厚寒冰的心,她的手指尖轻轻划过裴霁舟的手背,挠得他心痒酥酥的,像是铺上了一层轻软的棉花。

    裴霁舟忽地笑开,他反过手去握江瑟瑟手,吓得江瑟瑟向后一缩,但还是没能逃脱裴霁舟的钳制。

    他轻轻捏住了江瑟瑟的指尖。

    “那瑟瑟,这千千万万的人中,有你吗?”裴霁舟认真的看着江瑟瑟。

    江瑟瑟的心尖突然颤栗了一下,她深藏在心底的那片柔软即将被触动时,理智重新占据了她的思绪。她默默地将手从裴霁舟手中抽了出来,张了张唇,却是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裴霁舟淡然一笑,他也没真的指望从江瑟瑟口中听到些腻人的话。倘若她真的说了,他可能还会不习惯。

    “不过,那千千万万的人中,有我一个。”裴霁舟直白且热烈地看着江瑟瑟,他灼热的目光逼得江瑟瑟节节败退,最后只能落在自己的脚尖上,神思飞扬之际,她又听裴霁舟补充了一句,“在你身后。”

    江瑟瑟垂着头,表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中那根弦被人轻轻拨动了一下。

    江瑟瑟悄悄扬起唇角,可当她再抬起头时,一切又恢复如常。

    裴霁舟携一众能人另立了山头,再栖身于京兆府总归不合适,而大理寺又视他们为眼中盯肉中刺,待在那里不仅碍人眼,而且自己心中也不甚痛快。可吏部又没有及时将办公场地批下来,无奈之下,裴霁舟只得上请将自己王府上的一处别院腾空出来暂作公用。

    别院以竹搭建,彼时建成之际,忠伯前来询问以何字命名时,裴霁舟偷懒,便以形写神,取了“竹楼”作名。

    裴霁舟难得来此一躺,空了多年的院子重新投入使用,打扫干净后竟如新的一般亮堂。

    只是当所有人驻足在那块由裴霁舟肆意挥洒而成的、不成章法的草书“竹楼”二字的牌匾下时,裴霁舟有那么一瞬的后悔。

    他担心的是,江瑟瑟会不会凭此觉得他胸中缺少些墨?

    竹楼是处一进一出的院子,不算大,其只占了王府一隅,但对于几人来说,却显得空旷不少。

    竹楼中没有多余的装饰物,堂中的几张桌子也是近日才置办的。几摞比人高的案宗堆在桌案上,显得极外突兀。

    “接下来,咱们就撸起袖子,加油干呗!”搬完最后一摞案卷的潘大拍了拍手上的灰,他忘着那几摞案宗,心底涌起厚重的成就感,并且对未来充满了斗志。

    这一天于在场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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