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四月,京郊已是遍山的绿。雁双山上,堆积了一个冬的雪已经融化,只在山尖上剩了一抹若隐若现的白。

    晌午过后,晴朗的天空中涌出大片大片的云,浓云压下,西京城中顿时就暗了几度。一阵狂风起,将原本朝着一个方向飘飞的柳絮吹得狂舞。

    风停后,柳絮慢慢坠落,在青砖绿瓦上铺了厚厚的一层,好似刚有一场大雪过境。

    “呸!呸呸!”坐在阁楼上的雷鸣被迫吸了一嘴的白絮,他抻着舌头吐了几下也没把柳絮吐出来,最后还是上了手。

    “哎呀呀呀!”潘大赶忙将酒碗往自己怀里揽,手掌张开覆在上面,抬头向雷鸣抱怨道,“雷寺正,您好歹也注意点儿仪态,吐了我一碗口水。”

    雷鸣觉得自己喉咙上都沾满了柳絮,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难受极了。他赶紧捧起酒碗喝了几大口,总算将柳絮压了下去。

    “嗝!”雷鸣打了一个长长的嗝,从他嘴里喷出来的酒气熏得潘大都快醉了。

    潘大用手扇去臭味,自己也随了一碗。

    酒足饭饱,两人同时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还是这儿的饭菜吃起来畅快又舒服!”雷鸣摸着肚皮叹道。

    “可不能这样说。”潘大鬼祟地张望着四周,明明知道恪郡王不会来此,他还是有些心虚,“恪王府的饭菜可是御膳级别,只能说是咱没那个口福。”

    “对对对!”雷鸣点头附和,“恪王府的饭菜确实比这酒楼的要好吃不少,就是没有酒下菜。”

    “要是顿顿有口酒喝就更好了!”潘大叹道,“那过得可真就是神仙般的日子了。”

    说完,两人心照不宣地大笑起来。

    ’“走吧,回去了,待会儿王爷得找我们了。”潘大将手覆在雷鸣腰上,雷鸣则反过来搂着潘大的肩,两人勾肩搭背地朝着楼下走去。

    “咱身上没啥气味儿吧?”雷鸣低头在自己身上嗅了嗅,然后又抻着鼻子在潘大身上闻了一闻。

    “没有。”潘大也揪起胸口上的衣服闻了闻,笃定道,“咱也没喝多少。”

    “那就好。”雷鸣这才放了心,两人继续勾搭着从酒楼出来。

    密云散去,朗空重现,刚才被风吹得躲进屋中的百姓重新涌上街头。雷鸣和潘大穿过长街路过巷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那是个什么东西?”

    “好像是死了的畜生。”

    “你眼瞎了吧?那明明就是个人!”

    “天呐!这人怎么成这样了?造孽啊!”

    忽然,风将一阵窃语声吹进了雷鸣和潘大的耳中。

    因着两人长期办案培养起来的警惕性,二人只对视了一眼便朝着声源处疾步走去,只见前方巷口围着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二人挤开层层叠叠的人群,扫了前方一眼,便瞧见了那可疑之处。没有过多犹疑,雷鸣上前将残破的麦垫捡开,瞧见了蜷缩在地上的人。

    雷鸣赶忙扔了垫子,蹲下身将那人翻了过来。

    “嚯!”身后响起惊呼声一片,与此同时,雷鸣看到了让人头皮发麻的一幕。

    躺在地上的人不知死了多久,裸露在外的肌肤已变成了紫红色,他的脸上长满了大大小小的水泡,有的水泡磨破了皮,流出青绿色的浓水。

    死者面目已然面目全非。雷鸣也只能从其着装上辨出是具男尸。

    “不好!”雷鸣暗道一声,“是疫病!”

    说着他便站起身来,正欲提醒百姓赶紧远离时,回身却见百姓已经在惊恐地向后退去。

    “是瘟疫!”人群中不知谁吼了一声,紧接着,人们便争先恐后地四散而逃。

    “小心点儿!别踩踏了!”潘大喊道,他欲追过去疏散人群,可那些人见了他跟见了鬼似的,吓得屁滚尿流,潘大不得已只好止了步。

    “确定是患了疫病吗?”潘大折身朝雷鸣走去。

    雷鸣赶紧抬手喊停,“别过来。”

    潘大被雷鸣吼得一怔。

    “我刚接触了死者,有可能会被传染上。”雷鸣回头看了眼地上的死人,接着他又朝巷子深处忘去。

    此巷原名叫作泰兴巷,里面聚集了数家青红楼,不过这里面多是些官伎,来这里寻欢作乐的人以富绅和外商居多。时间长了,这里便成了某些固定人群的欢乐之所,因而百姓又将这里戏称为泰兴苑。

    白日之下,泰兴苑里朱门紧闭。这条巷子恰巧又有些背阴,光线比大街上暗淡许多。巷道上,铺了一地的树叶和柳絮,看起了尽显颓败之相。

    死者身下铺着了条毯子,身上盖着一席草垫,就这样被人扔在了街与巷的转角口,与乱七八糟的垃圾裹在一起。要不是刚才的那阵大风吹开了草垫,怕是被街道司那群粗心大意的人当成垃圾一起清理了都不知道。

    只是不知这人为何会患此恶疾,又因何被丢弃在此处。

    沉思之间,闻讯赶来的京兆尹蔡宏带着一行衙役赶至。只不过他们还在丈远之得就被潘大拦住。

    潘大简明扼要地解释了一番,蔡宏步伐微晃,他赶紧从怀里掏出了手帕捂住鼻口,与雷鸣对望着喊起了话。

    衙役们见状也学起自家大人的样子捂住了口鼻。

    “雷兄,情况怎么样?”蔡宏喊道。

    雷鸣耸耸肩,“人早就死了。看外表像是患了某中恶疾,具体是不是疫病还不知晓。蔡兄,你得赶紧把大夫和仵作找来确认一下。”

    蔡宏点点头,他将手拢在嘴边,继续喊道:“行!我知道了雷兄,你且再等等,我这去寻人。”

    雷鸣也点了下头,他学着蔡宏的手势回道:“蔡兄,你用不着这般跟我说话,咱们两人之间也没隔多远,正常说话我也能听得清。”

    蔡宏面色微囧,他招来了两人衙役,命令他们分别去找仵作和大夫过来。

    “蔡大人,您既已来了,这里便交给您了。”潘大道,“我与雷兄得回王府了。”

    潘大作势要走,蔡宏却突然将其拦下,“潘大,你们两个可不能这就样离开。”

    “为何?”潘大不解。

    蔡宏解释道:“你二人刚刚近距离接触了尸体,万一他真是因疫病而死,那你可人也有被传染的风险,因而你二人暂时不能离开。”

    潘大有些慌了,他指着雷鸣道:“雷寺正碰了尸体,我没有。要不大人您将雷寺正留下,放我走吧!”

    蔡宏自然不肯,“你虽没有触碰尸体,但也是近距离接触了,也有一定的感染风险,你还是留在这里,等仵作和大夫检验之后再走吧。”

    “可——”潘大着急地看向雷鸣,“王爷还在府中等着我们呢。”

    蔡宏不耐烦道:“事急从权,王爷会谅解的。”

    雷鸣见状朝潘大按了按手,示意他不要慌乱,“往好处想,这人也不一定是死于疫病呢。”

    潘大急道:“眼下重案监刚成立不久,正是忙活的时候,要是我二人因为这具尸体耽误了公务,王爷定会怪罪的。”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急也没用。”雷鸣安慰他道,“特事特办嘛,王爷会原谅我们的。”

    “雷寺正,你是不是忘了,咱们两个是偷跑出来开小灶的。”潘大提醒道。

    雷鸣瞬时哑然,他急得想要上前说服蔡宏放了两人,可还未近前,便被执矛的衙役拦下。

    雷鸣只得生生顿下了脚步,无奈且焦灼地看着潘大。而潘大亦无对策,只能回忘着雷鸣叹气。

    两人原以为等仵作和大夫来检验确认之后便能离开了,可他们左等右等,却始终不见大夫和仵作的身影。

    西垂的烈阳依旧晒得人流油,雷鸣、潘大和蔡宏等人被隔成三部分,曝晒上炎炎烈日之下。

    雷鸣和潘大热得卷起衣袍下摆扇起了风,蔡宏则有人给他撑起了伞。

    “人怎么还没来?”蔡宏差了人去打探情况。

    没过多久,差遣去的衙役和先前离开的两名衙役一同回来了。

    “大人,仵作说他生病了,没法来。”一个衙役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另一个衙役也连连摆手道:“请不来,大夫一个都不来。他们听说死者极有可能染了疫病后皆闭门不出。”

    “嘿!”蔡宏气得跳脚,“那仵作该不会也是因为怕染上疫病才称病不来的吧?”

    二人默然不语,但蔡宏已然明了,他厉声道:“甭管他们说什么,抬也要把人给本官抬到这里来。”

    衙役有些为难地回道:“大人,这恐怕不妥吧?他们找心底里不肯,就算将人带来了,也不会仔细瞧的。”

    蔡宏怒道:“那就告诉他们,若是不来的话,仵作今后休想在京兆府中当差了,从医者也别想在京中开医馆了!”

    “哎!”两名衙役再次领命而去。

    “大人,若仍叫不来人怎么办?”司户参军汪文怀上前道,“死者死因未明,不能冒然领进府中,万一他真是因疫病而死,那咱府上的人可就遭了。但这样僵持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街上人来人往,有些话传来传去可就变了味儿了,不是谣言都会被传成谣言,信的人多了,会致使民心不稳呐!”

    这些道理蔡宏不是不懂,可眼下又想不到粮全其美的好办法。

    蔡宏暗暗思忖了一会儿,他回头看了汪文怀一眼,见其神色淡然,微挺的胸膛似是成竹在胸,于是蔡宏问他:“汪参军有何高见?”

    汪文怀淡淡一笑,凑在蔡宏耳边低语道:“大人仔细想想,前面这两人是谁的下属?他二人出现在这里,会不会不是巧合?大人再想想,有没有一个人,既通医术又精仵作之技?”

    “你是说——”蔡宏的眼中突然亮起了一道光。

    汪文怀点了点头,“而且大人还不用担心她不来。大人想想,那恪郡王是何许忠正耿直之人,大人都已求至他门下,他又岂会不管?”

    蔡宏顿了片刻,此举虽不磊落,可他已别无选择。

    须臾后,蔡宏点头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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