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的判断是对的。”江瑟瑟重新检验了死者的皮表和胃里的残渣后抬起头对裴霁舟道,“之前我说他们死了有三四天,其实不然,我之所以会判断失误,是受了尸斑的误导。现在看来,应该是他们所患之病加快了尸体的腐烂。”

    “两人的死亡时间相近?”裴霁舟问道。

    江瑟瑟回道:“应该隔得不久。第二名死者的死亡时间不到十二个时辰。”

    “那就是昨日凌晨以后?”裴霁舟若有所思,“城中有宵禁,那么可以断定他是在进城后死亡的。”

    江瑟瑟点了点头,“还有就是,两人胃中残渣相差无几,说明死前他们在同一个地方吃过饭。”

    “两人认识?”裴霁舟落下目光在两具尸体上逡巡了片刻。

    “绝对认识。”江瑟瑟肯定了裴霁舟推测,她指着两名死者的衣物道,“王爷您看,两个人的衣着虽大相径庭,却有一处极为相似 。”

    裴霁舟将头凑过去,却并未看出端倪。

    江瑟瑟提醒道:“这两人的腰带非常的特别。”

    裴霁舟再朝江瑟瑟手指的方向看去,在死者的一堆衣物中看到了那两条吸引了江瑟瑟注意力的腰带。腰带本身并不特别,牛皮所制,中间窄两头宽,腰带上有红绿色珊瑚珠从两端一直镶嵌至中央,且腰带中间,有一块雕刻精致的椭圆形铜佩。

    裴霁舟瞧着那块铜佩有些眼生,观其特点,不太像是中原之物。

    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从他脑海里划过,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这两人,该不会是敌国派来的细作吧?”

    江瑟瑟哪知什么细作不细作的,裴霁舟本意也不是想从她口中得到答案,他只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如果这两人真是敌国派来的,那整个西京城中,不知已有多少细作潜伏了下来。

    “王爷您仔细看这铜佩,可有印象?”江瑟瑟将腰带拿起来,近距离展示在裴霁舟面前。

    裴霁舟接过来反复观看了几遍后,摇了摇头,“我只与父亲在西川驻守过,西蕃部落我还是比较了解的,他们的风格不是这样。”

    在一众邻国之中,唯有西蕃之国力和兵力能与大梁抗衡,其狼子野心,曾几度欲翻越长弥山侵占本国国土,这也是裴烨必须常年驻守在西川边境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裴家军所向披靡,其主帅裴烨更是骁勇善战,只有他才镇得住蠢蠢欲动的西蕃部落。

    “或许他们不是西蕃派来的人。”江瑟瑟重新拿过腰带,她的指腹在珊瑚珠上摩挲着,“珊瑚盛产于沿海——”

    “桑国!”裴霁舟不等江瑟瑟把话说完,便喃喃道了出来。

    提到这个小国,两人都心有所思地沉默了下来。

    “这事还没有确定,先不要外传。”裴霁舟思索后对江瑟瑟道,“事关两国,要慎之又慎。”

    江瑟瑟点了点头,“我明白。”

    “还有无其它发现?”裴霁舟又问江瑟瑟。

    江瑟瑟吐了口气,将手中的腰带放回原位后,重新投入了勘验之中,“两人的腹部皆有一道三寸左右的伤,不致命,观其愈合程度,少说也有三个月了,与他们死亡的关系不大。”

    “嗯。”裴霁舟点点头,“我待会让潘大来拓一份铜佩纹样,看能不能找到与两人身份有关的信息。”

    “他们所患之病非常的奇怪,可我又实在说不上来怪在何处,总之,我总觉得他们不像是单纯的病死。”江瑟瑟了边脱着手套一边对裴霁舟道,“所以还得从此二人身份上着手。王爷,您可得抓紧时间了。”

    见裴霁舟点了点头,江瑟瑟忽又问道:“此事,王爷打算禀报给圣上吗?”

    说话间,二人已来到屋外,裴霁舟转身关上门后顿了片刻才回道:“暂时不告诉圣上。”

    两人并肩走下台阶,江瑟瑟听裴霁舟解释道:“无论是细作还是桑国,都是我二人的猜测,没有确凿的证据,且不说圣上是否相信,单就细作潜伏入京这么长时间都未曾发觉这一事,怕就得让圣上伤神了。”

    “也对。”江瑟瑟赞同道,“不仅仅是圣上,京中百姓也会陷入惊慌之中。还是暂时不要上报为好。”

    两人心照不宣地看了彼此一眼,正欲离开竹楼时,突然听到了几声呼喊。

    “王爷,小师妹,是你们在外面吗?”原来是被隔在偏房的雷鸣正扒在门缝上看着外面。

    裴霁舟忽然窘迫抠起了额头,他心虚得不敢看江瑟瑟,低下头弱弱地说道:“刚才师父不是说死者身上的病不会传染么,因而我便解了府上人的禁令,想来他们都忘记通知你师兄了。”

    江瑟瑟又恼又想笑,她几步上前推开了雷鸣的房门,殊不知却将雷鸣吓了一大跳。

    雷鸣惊恐地向后退去,避之不及的他赶忙捞起衣摆捂住了鼻口,并伸出一只手阻挡着江瑟瑟近前,“师妹你千万别过来——”

    江瑟瑟哀怨地横了裴霁舟一眼,后者心虚地别过头去,江瑟瑟站在原地,跟雷鸣解释道:“师兄,我们已查明这病不会传染,你可以出来了。”

    雷鸣仍有所怀疑地望向裴霁舟,裴霁舟假意咳了一声,道:“瑟瑟说的是真的。”

    慌张的神色褪去,雷鸣脸上慢慢浮起惊讶的笑容,被关了两天的他孤独难耐得他早就想跑到院子里狂奔了。而此刻,他也真就这样做了。

    兴奋冲上了雷鸣的颅顶,使得他忘记了仪态,当然,他自身也没什么仪态可言。雷鸣像是一只被关押了许多年而终于重获自由的野猴子一般在院子里忘我的跑跳着。

    裴霁舟神色晦暗不清,他偏头看着江瑟瑟,自责道:“雷寺正他不会被我给关傻了吧?”

    江瑟瑟紧抿着一线唇,同样看不明白自家师兄这通离谱的操作。

    待雷鸣冷静下来后,二人才带着他回了主院,刚进门就碰到了潘大,潘大给裴霁舟揖了礼,又看着胡子头发一团糟,分不清啥是啥的雷鸣,问道:“雷寺正,你们刚从竹楼那边过来?”

    雷鸣薅了薅被自已睡成了一团饼的乱发点了点头。

    接着,潘大又一脸认真地问他:“那你有没有看到那院中是否闯进了野物?我刚听到好大一声猴叫。”

    江瑟瑟和裴霁舟闻言差点儿笑出了声,□□时阴沉下了脸,喝斥道:“你说谁是猴?我看你才是猴!”说罢,气冲冲地走了。

    潘大看着暴走的背影,觉得莫名其妙。

    “潘大!”裴霁舟唤了一声,潘大赶紧上前听了令。

    之后,裴霁舟又唤了仇不言进屋,命他着重调查京中的异国人士。

    “不要张扬。”裴霁舟嘱咐道。

    安排好一切事务后,裴霁舟刚打算坐下喝口茶,行事利落干练的潘大就拿着拓好的图案回来了。

    “王爷打算于何处去查此物?”潘大问道。

    裴霁舟将拓有铜佩图案的宣纸折了又折,最后塞至袖口中,不确定的说道:“礼部应该有纪录各国风俗特征的书籍吧。实在不行,就只有去鸿胪寺找人挨个问了,他们负责外事,总会知晓一些,但那样的话,势必会引起诸多猜测。”

    “要属下陪王爷一起去么?”潘大又问。

    裴霁舟顿了顿,想着要翻越那么多书籍,确实需要一个帮手,于是点头应允。

    因着前不久发生的科考舞弊一案,被牵扯进去的官员皆被问了罪,问斩的问斩,流放的流放,就连礼部尚书也受此波及被连贬三级后,去到合州一偏僻小县做了个县令。

    此时的礼部尚书一职还闲置着,府中大小事务暂由侍郎房子朔代为打理。

    房子朔正被府中一众乱七八糟的事务烦得焦头烂额,再无暇顾及其他。当他听说裴霁舟要来查看典册时,唯一的要求就是不动用礼部的人员。

    房子朔一脸疲相,无奈地跟裴霁舟叫着苦:“王爷,您别怪下官失礼,实是府中事务繁杂,抽不出人来。”

    裴霁舟点头表示理解,“房大人且去忙吧,这里我们两个人就够了。”

    “哎,那王爷请自便。”房子朔话还没说完,便被其手下的人催走了。

    裴霁舟与潘大来到礼部书库,偌大的屋子里摆放着数十个书架,且每个都高耸入顶。潘大只抬头望了一眼,便觉得头晕目眩。

    裴霁舟望着浩瀚书海,无奈叹了口气,他对潘大道:“动手找吧。”

    “先从沿海和岛国查起。”看着潘大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在书架下乱蹿,裴霁舟又补充道。

    但是书库里的典籍和书册太多了,两人刷刷地翻开又合上,即便如此,两个时辰过去了,不仅连一面架子上的书都没翻完,还被发潮发臭的纸墨熏得一阵头晕。

    申时后,一六旬老头提着串钥匙进来了,他不识裴霁舟的身份,因此也不客气地喊了一句:“你们完事儿没有?我要锁门了。”

    “还早着呢。”潘大抽空回了一声,“老人家,你先回去吧,我们可能会在这儿熬一夜呢。”

    老人哪能同意两个陌生人留于此重地,万一丢了东西,他可担不起这责。

    潘大解释道:“我们来这儿是你家房侍郎允许了的,不信你可以去问他。”

    老人依旧不听,他又不是不知道大人们的做派,事前啥都好说,事后说啥都不认。

    潘大恼了,“你这老头,好不知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要我们怎办?”

    老人道:“明日再来。”

    潘大索性从高梯上退下来与老人理论,但在下梯时不小心将手中的图案滑落,“你知道我们是谁吗你就敢赶人——”

    老人俯身拾起那张图案,神色淡然地问道:“你们就是在找这东西?”

    潘大一爪抢了过去,没好气地说道:“要你管!”

    老人也不恼,自若地朝着屋子最里处去了。潘大还以为老人改变主意了也就没管,于是他又爬回了刚才的高梯上。

    而老人却径自朝着里面矮架上寻去,踮起脚从最上层的角落里抠出了一本指厚的册子。

    “你们要找的东西在这儿。”老人拍了拍书册上沉积多年的灰后举起来说道。

    裴霁舟和潘大皆是一愣,两人半信半疑地下了梯朝老人走去。裴霁舟接过来一看,果然在里面翻到了记载有类似图案的一页。

    “多谢老人家。”裴霁舟欣喜道。

    “你,怎么......”潘大悻悻地问道。

    老人淡淡一笑:“我管了这间书库几十年了,平时无事就拿一本来看,虽不能全部记下,但看过的总会留下一点儿印象。而且你们要找的那个图案很特别,我只看一眼便知道是出自哪里了。”

    “对不起啊老人家,刚才我说话大声了些。”潘大道,“您别怪我。”

    老人笑道:“怪你作甚。这下你们可以离开了吧?”

    “当然,我们这就走。”潘大忙道,“不耽搁您了。”

    “桑国是吧?”三人朝着门口走去时,老人忽然说道,“国家的史料还没我手指厚的弹丸之地,又作出什么幺蛾子了?”

    “一些提不上台面的小伎俩罢了。”裴霁舟笑道。

    老人哼笑一声:“也是。晾他们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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