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了,确实是象征桑国身份的图案。”裴霁舟将在礼部书库找到的那本《桑国志》递给江瑟瑟,江瑟瑟粗略看了一眼后,抬起头一脸惆怅地望着裴霁舟。

    裴霁舟面上亦是难掩焦灼,江瑟瑟忙安慰他道:“王爷不必太过担忧,现在不是还没有证实两人是细作么,或许,他们就是普通的外宾。”

    裴霁舟淡淡嗯了一声,他也希望是这样,但其实在他内心深处如明镜一般。

    这一夜,裴霁舟终是无眠,江瑟瑟辗转了半夜才在天亮之前勉强睡了不到两个时辰。

    至清晨,住在对门的两人同时拉开房门,隔着院子都能瞧见彼此的黑眼圈,以及笼罩在眉宇之间那缕挥之不去的倦色。

    倏而,两人相视一笑。

    江瑟瑟摸着额头,难为情地走下台阶,裴霁舟亦面带窘迫地朝着院子中央走来。

    “昨晚没休息好?”裴霁舟率先开口。

    江瑟瑟点点头,“只睡了一小会儿。王爷您呢?”

    裴霁舟悠悠叹息了一声,没有作声。

    “走吧,先去用早膳。”裴霁舟的声音略显沙哑,他咳了两声,顺通了干涩的喉咙。

    江瑟瑟颔首,与裴霁舟并肩朝着前院行去。

    “哎哟,我的天呐,这府中是遭了醋涝还是咋的,怎么这么大一股酸味儿?”江瑟瑟二人还未及至前院,便听得前方传来了华神医的咆哮。

    江瑟瑟也闻到了迷漫在周遭的浓烈酸味,她抬起手背挡在鼻前,疑惑地看向裴霁舟。

    裴霁舟亦是不知发生了何事,两人加快步伐走了过去,恰好撞上满脸挂着嫌弃之色的华伯景。

    华伯景塞了两根布条在鼻中,怨念地看了裴霁舟一眼。

    三人相顾无言,又一同寻着酸味源处而去。

    及至前院,三人才见着院中架了两口径约三尺宽的铁锅,锅下烧着熊熊烈火。一口锅里熬着药草,另一口锅中,浓黑的醋正翻滚沸腾。

    “忠伯,你这是做甚?”裴霁舟上前询问道。

    忠伯正指使着下人往锅中添着草药,见状忙上前禀道:“王爷您来了。这不,京中不是有人得了怪病么,京中百姓都在传,说他们是染了瘟疫才死的,大家害怕被传染上,因而家家户户都开始喝药防治。城北济民斋的一位老大夫就此疫病配了几副防治的药方,大家都抢疯了。老奴啊,差了两个家丁,轮流排了一夜的队才只买了十副回来,那大夫说了,可以先熬几个时辰,用药味熏去疫毒。”

    “这是哪个庸医出的馊主意?”华伯景嗤之以鼻。

    经过这两日的接触,忠伯也算是了解了华伯景的脾性,知他说话刻薄,便也不甚在意。

    裴霁舟吸了吸鼻子,满腔都是药味儿和醋酸味,他扬了扬下颔指向另一锅的醋,又问:“那醋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忠伯如实道:“说是西域常用的祛毒之法,可熏可饮。老奴已经熬了两个时辰了,等会儿就给府上众人分来喝了,王爷和江姑娘用完早膳后,也喝一碗吧。”

    江瑟瑟干笑着连连摆手道:“不了不了,我喝不来这玩意儿。”

    裴霁舟窘色更甚,他也不知道这家这管事是咋想的,上次驱鬼,这次又是药又是醋的。裴霁舟尴尬地摸着鼻头简直没眼再看。

    “要是这样几根草就能防治疫病的话,那这世上早就无病无痛了。”华伯景再次出声揶揄道,“还有这醋,祛毒?老头子我活了几十年了,还是头一次听说。”

    忠伯辩解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老先生您没有听说过,并不代表不存在。况且京中人人都这样做,就连宫中也在熬药给宫人喝。虽不知是否真的能防治疫病,但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吧?防患于未然嘛,王爷您说呢?”

    “哼哼!没病还给自己找药吃。”华伯京哼笑道,“也不怕真吃出个好歹来。”

    忠伯不想再与他逞口舌之争,不再理会。

    而裴霁舟思忖片刻后,命令忠伯道:“还是叫人撤了罢!”

    “王爷——”忠伯不解,急着询问道,“这是为何?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裴霁舟解释道:“现下死者所患病症不明,百姓恐惧也在情理之中。而京中的一切之所以还能照常运作,是因为大家还不确定是否有疫病传播,他们吃药也好醋熏也罢,多是图个心安。但若是连我们也跟着这样做的话,势必会让百姓误以为京中确在疫病发生,届时,定会引起更大的恐慌,甚至会发生动乱也说不一定。”

    “身为朝官,我们便是百姓的主心骨。”裴霁舟继续道,“若是连我们也恐惧于并未发生的事情,那百姓就更加六神无主了。”

    “王爷说得对。”江瑟瑟附和道,“忠伯,听王爷的话,赶紧撤了吧。”

    “王爷,老奴是个粗人,您说的这些老奴属实没有考虑到。”忠伯道,“道理,老奴都明白了。只是老奴还是担心,若那真是疫病的话,咱们也什么都不做,眼睁睁地等死吗?”

    裴霁舟语重心长地说道:“华师父和江姑娘皆已断定死者所患非是疫病,本王亦有准备入宫上禀,所以,你须得告诉府中上下,无须惊怕。退一万步讲,就算京中有疫病滋生,那首先也应该寻溯根源,对症下药,而不是乱投医乱喝药。”

    “是药三分毒。”裴霁舟接着说道,“要是真喝出个好歹,谁来负这个责?”

    忠伯总算是明白了裴霁舟的良苦用心,他悻悻地垂首认错道:“老奴知错了。”

    裴霁舟又道:“这也不能完全怪你,面对莫名的病症,谁都会怕。便你切记,越是在这种紧要关头,越要保持理智,不要被人牵着鼻子走。”

    忠伯连声喏喏,随即唤了人过来将两口大锅给撤了下去。

    “这一席话可说得太好了。”华伯景冲裴霁舟竖起了大拇指,“若世人都像王爷这般明事理,那这世道可就清明多了。”

    裴霁舟不也承其夸赞,低头含笑道:“世人千万种,有些人聪慧,有些人愚钝,但我们却不能仅凭表象判断一个人的好坏。聪慧者亦会行偷奸耍滑之事,愚钝者也有忠厚老实之人。正是有了这万般不一样的人,才有了天下社稷。为君臣者,没办法让人自出生就能分清善恶明辨是非,只能通过后天的不懈努力,促使道德低下者朝着大同改变。”

    “就你这境界,要是个皇子该多好。”华伯景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师父,这话可别乱说。”江瑟瑟赶紧瞧了眼周围,还好无人听见,“要是被有心之人听了去,会给王爷招来祸事的。”

    华伯景一个游历江湖的人哪会想到那么多,他只是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说出口罢了。

    被训了的华伯景没法辩言,只是噘着嘴表达着自己的不悦。

    裴霁舟一笑了之,他叹道:“总而言之,百姓会跟风,更多的其实是源于对未知处境的恐惧罢了。不过这也正好给我提了个醒,除了要尽快破案之外,还要给京中那些趁机敛财之人敲敲警钟!”

    三人用膳时,仇不言总算是带了一个好消息回来。

    “王爷!”仇不言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疾步走进厅中禀道,“查到了,两名死者身前就住在泰兴苑中的香玉楼。”

    裴霁舟赶紧放下了碗筷,急声询问道:“查明他们的身份了?”

    仇不言呈上从死者行囊中找到的身份文牒,回道:“官牒上写着二人是从登州来的客商,先死的那个叫胡卓,后死的是他的哥哥胡安。两人是于十日前进的京,入京后二人便在香玉楼落了脚。据香玉楼的掌柜所说,两人入住时并无异样,应是在六七天以后,伙计发现两人已经三日未曾下楼了,前去查看时才发现其中胡卓病重,还没等到大夫来就断了气。掌柜见他死得蹊跷,一是怕报官后惹来麻烦,二是怕影响自家生意就将消息按了下来,并趁夜扔在了巷口,没想到,第二天胡安也死了,没办法,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抛尸。”

    “岂有此理!”裴霁舟气得拍案而起,惊得华伯景差点儿丢了手中的鸡腿,为免再受惊吓,他一手端着鸡一手抓着酒壶跑到别处去了,裴霁舟想道个歉都没来得及。

    “这些个鸨商,为了挣钱连最基本的法理都不顾了。”裴霁舟嗔怒道。

    “两人的行踪呢?”裴霁舟又问,“探查清楚没有?”

    仇不言回道:“他们兄弟二人一直待在香玉楼,哪里都还未曾去过,属下已命人将香玉楼给封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客商,入京后也不与人商谈生意,成日宿在青楼中?”裴霁舟冷声道。

    “听说是卖珠宝的,但属下搜遍了屋子也没找到几件像样的珠宝。”仇不言道。

    裴霁舟顿了片刻后对江瑟瑟道:“瑟瑟,待会儿你跟我同去香玉楼,看看还能不能再找到些有用的线索。”

    江瑟瑟当即起身道:“好。不过王爷,有一事须得上心。”

    “你说。”裴霁舟柔声道。

    江瑟瑟道:“虽然两名死者所患之病在普通接触下不会传染,便却不能保证那些与他们有过交合的女子不会染上此病。所以,为了避免病患扩大,必须彻查在胡氏两兄弟之后,与那些女子有过亲密接触的所有人。”

    裴霁舟随即又唤来了雷鸣和渊大,吩咐三人尽快摸清十日内出入过香玉楼的人。

    “王爷,是所有人吗?”雷鸣确认了一遍。

    裴霁舟肯定道:“对,所有人!”

    雷鸣和潘大互视了一眼,犹豫片刻后,还是雷鸣上前禀道:“王爷,出入泰兴苑的人,他们的身份可一点儿也不普通——”

    “那又如何?”裴霁舟厉声打断了雷鸣的话,他将此前圣上为了方便他办案而赠予他的令牌丢给了仇不言,“无论是谁,凡是有牵连者,统统带回来细审!”

    “是!”受到鼓舞的三人顿时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干劲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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