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王闿运远去的背影,周若云身子微微颤抖。周盈盈知道她心里不好受,因此轻轻搂住了若云,希望给处于痛苦之中的若云一点力量。

    周若云没有这么理会盈盈的拥抱,也只是呆呆地以头望天,然后喃喃自语道:“我是知道他的,他不一定投靠满清。明明前世他对大清也不是那么忠心耿耿的。”

    周盈盈没有说什么,也只是在周若云看不到的微微苦笑一下。

    虽然周若云笃定王闿运不一定真心投靠满清,但周盈盈却不怎么相信一个满清遗老的操守。也许是和朱由检相处久了,久而久之,周盈盈也学会了猜忌别人。

    因为盈盈担忧王闿运投靠建奴会对明朝带来前世没有的伤害,因此在无梦园盈盈总是一脸淡淡的忧愁,仿佛一朵笼罩了淡淡薄雾的含苞木芙蓉。这让李逊之、文乘这些人心中很是诧异。

    看到盈盈似乎比之前多了些许忧愁,陈仁锡也没多想,毕竟他也因为杨铭化中举而心中难过。

    毕竟,陈仁锡自己的学生杨铭化都中举了,而他现在还是一事无成的样子。难道自己一身的才华就因为没有考中进士而只能彻底先知?有好几次陈仁锡在内心默念自己要看淡功名利禄,毕竟无梦园风景秀丽,足以让人逍遥自在地过一辈子。只是一想到这辈子居然一事无成,陈仁锡还是感到有一阵难过。

    因为心中抑郁,陈仁锡忍不住在自家无梦园的亭子里面借酒消愁,也许是同病相怜的缘故,他所有的愁容都落在了周盈盈宛如清水的明眸之中。只是个人有各自的忧愁,陈仁锡排解愁绪的方式是饮酒自酌,而盈盈则是选择在午餐过后在无梦园里面散步来放松自己。

    此时已经是深秋了,无梦园的树虽然常年青翠,但也有不少飘零的黄叶围着之前李逊之带她远远眺望陈仁锡和杨铭化吹笛的亭子飞舞。因为小冰河期的秋风比往常更冷,这飞舞的黄叶也比之前多了几分肃杀凄凉。而周盈盈在袄裙外面也多加了一个织金的深青色长马夹。

    这风是从东北吹来的,不但吹落了片片秋叶,也把盈盈的绣满灿烂云纹的袖口和裙摆吹起。盈盈行走在无梦园的小湖上,那格外清澈的湖水也将她雪白的长裙和漆黑的发髻倒映地分明清晰。

    就在不知不觉间,盈盈就来到了那小亭子附近。只可惜物是人非,杨铭化中举回家,只留下了在亭子中独饮的陈仁锡。

    盈盈抬头一看,就看到了陈仁锡几碟零零散散的下酒小菜,但是这些小菜一口都没动,而酒壶里的酒倒是没了大半。周盈盈知道老师的坏毛病,就知道陈仁锡喝酒的时候不吃一口菜,这样虽然喝得痛快,但是终究对身体伤害极大。

    一想到老师在崇祯九年就英年早逝,盈盈内心就忧伤不已,因此便急切地说道:“老师,多饮伤身,您还是不要喝了。”

    陈仁锡看着周盈盈,就想到了杨铭化,一想到杨铭化这样年轻就中了举,而如今的自己却一事无成,因此就说道:“你还小,怎么知道我心中的悲苦?”

    虽然周盈盈不理解陈仁锡,但是她的后半生都在目睹朱由检的壮志难酬,因此她急忙说道:“老师,我怎么能不明白壮志未酬的悲苦?”

    “你明白个屁!”

    一看盈盈劝他,陈仁锡不顾往日的斯文优雅,发出了一阵国骂,接着赌气一样的喝了一杯酒。

    盈盈的灵魂已经是三十多岁的成□□人,知道陈仁锡如今的心病也只是不中会试,因此有些撒娇赌气说道:“老师喝酒学生管不到。只是将来老师中了进士点了翰林,要为朝廷效力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过去因为赌气饮酒过多导致身子垮了,不能亲自干一番事业那才叫得不偿失。”

    听盈盈说将来自己可以中进士,陈仁锡顾不得怀疑,也只是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觉得我真的可以中进士?”

    盈盈没说什么话,也只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也许是陈仁锡想功名都想疯了,因此他一大把年纪的人才会和一个小女孩瞎扯功名利禄的事情:“那我什么时候中进士?”

    盈盈记得老师是天启二年的探花,对陈仁锡说道:“就在五六年之内。当然,老师大器晚成,搞不好正好就是三鼎甲(三鼎甲是状元,榜眼,探花的合成)呢!”

    “你怎么笃定我会中进士?”听盈盈说自己科举名次就在前三,陈仁锡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周盈盈自然不能对老师说自己知道历史,当然是乖巧地奉上一句马屁对陈仁锡说道:“老师学问浩如烟海,只能到了关键时候必然厚积薄发罢了。”

    听盈盈吹捧他,陈仁锡虽然很得意,但是还是有点自知之明,因此连连挥手道:“只是若论学识我比你文伯伯强,但是若论文章和道德,我不如你文伯伯,只是苏州府里面就有你文伯伯比我强,那天下比我更强的数不胜数,因此我将来能不能中三鼎甲还是难说呢!”

    周盈盈明白,陈仁锡嘴里的文伯伯的就是他的好朋友文震孟,而盈盈记得那一年的状元就是文震孟。

    “我们江南苏松地方一向文采风流,老师在苏州都能数一数二,那天下也没有谁比老师更出色的人了。老师,您一定对未来有信心。只是您一定要保重身体,若是身体撑不住,无法为朝廷效力,那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望着老师清癯的侧脸,周盈盈心中百转千回,而目光也如星子一般落在了陈仁锡身上。其实在盈盈心中,天下最有才华的人只有老师陈仁锡一人,什么文震孟和杨嗣昌都不能和老师相比。无论前世还是今生,盈盈一直都是那么相信着陈仁锡。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听了周盈盈的吹捧和安慰之后陈仁锡往日皱起的眉头也比之前舒展了许多。

    陈仁锡必然不是十分相信一个小女孩的话,但是看着盈盈充满倾慕的深邃目光,只以他的智慧却也无法看出那一双明眸竟然有半点杂质。虽然陈仁锡不相信自己几年之后中进士,但是他始终不愿意让以这样充满依赖和倾慕的目光直视他的人失望。

    过了一回儿,陈仁锡堪堪平静。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陈仁锡就对盈盈说道:“过些日子,徐霞客要去辽东一趟,辽东的人参东珠在江南很是热销,不如让你父亲跟他一起去辽东,好带点货物去江南卖,毕竟杨家是大户人家,嫁妆不厚,你在杨家日子也难过。”

    听陈仁锡主动说起来辽东,周盈盈原本平静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一层掩饰不住的阴霾。她很想试图握住陈仁锡的手腕,想要得到陈仁锡的安慰。只是现实太过沉重,盈盈都无法抬起自己的胳膊。

    陈仁锡看到盈盈脸色如此难看,因此下意识地关心道:“盈盈,你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就在这时候,盈盈最终鼓起勇气问道:“老师,你真的相信这一次我们会赢吗?”

    听盈盈如此说,陈仁锡也意识到了,这一次幸运未必站在明朝那边,毕竟陈仁锡也明白长久以来辽东军政民政的腐败和混乱。但是陈仁锡还是不愿意相信那个最惨烈的结局,他只是冷笑道:“萨尔浒输就输了,我们还有辽阳,我们还有沈阳,我们还有广宁,我们还有宁远!等过两三年,大明收复失地,辽东恢复平静后正好让徐霞客和你父亲去辽东碰碰运气,看有没有发财的机会。”

    听了陈仁锡这番故作轻松的话语,盈盈心中的阴霾更是沉重,她知道在随后的七年里,辽阳没有了,沈阳没有了,广宁没有了,宁远没有了。然后二十几年之后,整个大明都不会再有了。

    看到盈盈一脸的不开心,陈仁锡一脸懊恼,不知道是担忧辽东的失败,还是担心辽东一直战乱,影响江南人参和东珠的价格?不过陈家也不赚那点辽东的钱财,想到这一点,陈仁锡便有感觉自己轻松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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