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叉鬼的族群数量比想象中多得多。

    单是押解她和另外一个螭族族员就动用了几百号鬼。

    她不敢想象所谓的药园里还有多少。

    芷溟也敏锐地意识到有些夜叉鬼是非常怕她的,看她的眼神躲躲闪闪。

    有些则根本不怕,拿着钢叉像逗弄某种大蛇般,从石牢上的洞孔伸进来里朝着她乱刺,直到她怒不可遏甩飞了那钢叉几里远才悻悻停止。

    这石头牢笼正被七八只巨大的绿毛龟咬着绳子奋力拖拽着,缓缓飘向幽暗深处。

    右前方忽现一片闪闪烁烁的白色光点,很突兀也很刺目。

    过了小半个时辰,夜叉鬼的族群里响起一片不小的骚动。

    “老大,好像走错路了……”

    “还用你说!”

    “慢一点又有什么要紧,做事最重要的就是不要急于求成……”

    “你是但凡开口说话不掉书袋就会憋疯是不是?”

    队伍很快调整了方向,往那片光点加速驶去。

    芷溟颇为惊诧他们居然看不见那些光点,毕竟她们生活的环境可是比有月珠的神殿要暗上一百倍。

    她还以为这些鬼的目力要强过她许多。

    芷溟回头看着石牢角落里双眸空洞的,明显年纪要比她小一些的族员阿皮,满是疑惑地开口问道。

    “河神大人说过不能进石头阵,你为什么还要进来?”

    他抬眸瞥了芷溟一眼,他知晓她的身份,沉默许久才面无表情地回道。

    “大人失踪了之后,族员有很多受了重伤没法医治,只好派出几个年轻的去,去药园拿东西。”

    他说到药园二字的时候舌头就像被灼伤了般难以启齿。

    芷溟哑口无言,曜日堂倒塌,连带着周围的药园也被埋了个严严实实。

    看来寂念从荼沼出来后,不仅杀了师傅,还连带着伤了螭族所有族员,毁了夜叉鬼的领地。

    “你不知道?怪不得我们都没看见你,你之前躲在什么地方?”

    他迷糊地眨眨眼,忽然好奇起来。

    “我在陆地上。”芷溟蹙眉看着那把巨大的锁,心不在焉地回他。

    鬼使神差地,她又看向了自己右手上绕着的那枚金贝。

    芷溟深吸一口气,有些试探地将金贝靠近大如头颅的铜锁,那锁上的若隐若现一道符咒,发出几缕淡淡的微光。

    果然,这金贝确实也不是自己想象中只能用来与师傅交流的工具。

    它的作用就和田螺一样让自己费解,只能想到了便试一试。

    “我听说,螭去了陆地,就没有一个回来的。”

    阿皮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里既有期待又有些担忧。

    “我现在不是在你面前?”

    芷溟冷冰冰地呛了他一句,拿金贝再试了一下这个石头笼子。

    居然没有什么反应。

    阿皮便闭嘴了,他扫视了一圈,面色唰地变成了惨白。

    只见周围的夜叉鬼密密麻麻,如铁桶一般围住了她们俩。

    他焦躁不安地靠向芷溟,眼里满是惊恐。

    “难道我们今天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芷溟没有回他,她直视着前方,那里有一座石头堆成的高台,上面是片暗红色的开阔地界。

    没有护栏,站着十几个夜叉鬼,其中就有押解她入笼的一胖一瘦两个。

    她瞧见她们都簇拥着一个满脸沟壑银丝铺地的老人,瘦得有些脱相,大约是个男人,脸上的神情很是麻木冷漠。

    一股奇特浓厚的血腥气味扑面逼来,冲得她都有些晕乎乎的。

    看来夜叉鬼的药园确实是以血肉污泥做底。

    “这地方好臭!”阿皮满含厌恶地嘟囔了一句。

    这地方的光点,芷溟能很清晰地瞧见是一些死气沉沉的石头发出来的。

    她也在紧张,脑中回荡着血液撞击的轰鸣声,只是面上不显。

    -

    思绪忽然倒回很多年以前,她在幽冥洞看杂书睡着了,听见的母亲和师傅在书架后面闲聊时的那段让她摸不清头脑的对话。

    “真的是因为月珠?”

    “是啊,他如果当鬼了应该是不会再见你了。”

    “有没有什么法子破解?难道他就这么一直被迫待在江底,死也死不了,入不了轮回道,变得又像幽灵又像畜生……”

    那是芷溟第一次瞧见孱弱温柔的师傅动怒,本来睡眼惺忪的她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仔细地听。

    即使没头没尾,她也听得兴致勃勃。

    “你怎么知道他不想变成这样?他不是一直在找寻长生之法吗?”

    母亲的声音依旧平淡,仿佛对眼前之事早已见怪不怪。

    “谁会想变成这样,这样……”雨泾一时居然找不到什么词语去描绘这个转变,只振振有词地朗声道。

    “即使是要修炼长生,那也应该是在天地间遨游,吸收日月精气,效仿古神那般修炼——”

    “再也不会有了。”

    芷淳的语气柔和而无奈,她轻易地打断了雨泾的畅想,那个让所有修道人宵衣旰食夙兴夜寐也要达成的心愿。

    却是那么遥不可及。

    “当所有的妖都只能在象罔山苟延残喘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再也不会有了。”

    -

    芷溟觉得她猜得应该没错,这些夜叉鬼曾经是人,不知怎么就落到了江底变成了鬼。

    眼前这个苍老的被所有夜叉鬼奉为王的男人,曾经是个修道之人,还极有可能是师傅的故交。

    她心里已经盘算好了计划,但能不能成还是要看天意。

    她勾勾手指,抬起了一块小的,这石头便听话般抬到空中翻了个面坠落下来,像是火把被水浇过般顿时熄灭,与其他平平无奇的石头融为一体。

    “少主,你这样会激怒她们的吧……”阿皮也不清楚她想干什么,默默趴在她耳边小声地提醒。

    芷溟瞪了他一眼,有些不舒服地推开了他。

    阿皮被她推开也不恼,语无伦次地喃喃道。

    “若我真的死了,祖母谁来照顾呢?”

    “难道因为大人走了我们螭族就要受制于人吗?难道以后夜叉鬼去碧水潭抓我们,我们还要主动奉上吗?”

    “你闭嘴。”

    芷溟正在凝神屏气等着时机,谁知这阿皮一直喋喋不休,真是让人厌烦得很。

    很快那些繁琐的跪拜仪式就开始了,芷溟即使被钢板束缚住了双手,念力依旧存在,她首先攻击的便是睡着的绿毛龟咬着绳子的嘴。

    接下去便是将那些荧光石头一枚枚翻面,她从来没干过这么精细的活儿,或许是因为聚精会神,也出乎意料地完成得又快又好。

    石牢开始松动歪斜,以一种极慢的难以被觉察的速度往右下坠去。

    她甩出微弱的火球将一根根粗绳烧开了口子。

    虽然这锁她根本不知道如何打开,却可以驱使石牢往其他方向转移。

    有几个已经起身的夜叉鬼看见了她的举动,似乎是想上前阻止,又想登阶梯去禀报,两难之下居然呆愣在原地。

    急智的几位已经开始射箭或动用手中的武器,可都没用。

    此刻石牢不仅成了能运送她们的船,成了能够保护她们的壳,也成了一个武器,但凡有夜叉鬼想要拦住她们,都会被撞得头破血流,一个连着一个摔倒一片。

    霎时间,“砰砰”声和哀嚎声如爆炸般接二连三地响起。

    阿皮被吓呆了,也不敢去抱住芷溟的胳膊,只能死死往后靠住石壁,时不时捂住眼睛,以抵挡那些从洞孔中射入的腥臭的血浆。

    芷溟径直驱使石牢往药园飞,以一种万夫莫当之势如砍瓜切菜般飞到了那片暗红上空。

    整个药园就只供养着一株红色的藤蔓,它看起来又坚韧又脆弱,明明极细如发却笔直地往上长,似乎是想要去追寻永不可能抵达的水面之上的太阳。

    芷溟悬停在那鬼王和那群夜叉鬼的上空,她低头往下看,小心翼翼地扯动了那根藤蔓。

    登时所有鬼都惊恐地望向她,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这些侍奉鬼王左右的鬼身上都有符咒的影子。

    “你敢!”鬼王漠然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他的怒气燃得四周的水波都开始振荡。

    芷溟毫不犹豫地从牢笼底部的横栏伸出手去拔走了那根藤蔓,丢给了阿皮。驱使石牢尽管吃力,速度却依旧比那些夜叉鬼拼命游着追赶要快上几倍。

    那本该射向她们所处方向的漫天箭雨也没有出现,不知是害怕伤了正在追赶她们的鬼王还是害怕伤了那根藤蔓。

    接二连三的巨石撞向笼子,似乎是想强迫她停止,可芷溟躲得很快,她感觉鬼王的准头也不是那么好。

    毕竟她专挑暗处走,周围已经黑得她都有些看不清该往哪里去。

    当下一块巨石袭来的时候,芷溟直接调整方向往下一沉,然后撞向了鬼王。

    她也知道自己是在徒劳,他的速度一直都比她们要快。

    可她不知为何,想起那些什么“长生”的词,想起师傅当时的怒意,心里好像也有了怒意。

    师傅当时为了找他,大概是抱着必死的念头跳下的鸳鸯江。

    那锁突然“咔哧”一声被打开,石头门尽管厚重却开了一条缝,芷溟刚想要合拢就瞥见鬼王的手臂已经攀了上来,门被怒意掀开不知飞着甩向哪里。

    芷溟瞧见他粗糙灰白的手背上青筋凸起,仍然穿在身上的衣服依稀能够辨认出是一件松垮脱形的道袍。

    她知道自己可能逃不掉了,趁着他还没有进笼的一瞬间,她先扯走了一半阿皮手里的藤蔓,接着便将惊恐呆滞的阿皮连带着他手里紧紧握住的那半根藤蔓远远地丢了出去。

    只能分开了,这样两个人或许还有些零星的希望。

    笼子很快停了下来,芷溟想往更深处飞去,耳边忽然传来两声爆裂,原来是她脖颈上的钢板分开撞向两边。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她窒息到整个身子都开始抽搐,她瞧见那只灰手不知何时已经死死掐住她的脖颈,仿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捏断。

    她似乎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感受——她可能真的要死了,就死在这一刻,死在这只手中。

    “你毁了我,一百年的心血……”

    芷溟毫不示弱地瞪着他,瞪着那双浑浊发黄的眼睛,几乎是本能地,她只想着用最后自己本身的力量去掰开那只手。

    只要能松开一点点,她便可以不死,便可以,遵守她的诺言。

    可是真的好难……

    金贝渐渐如火般燃起,在这黑如地狱的场景里仿佛有灵性般灼痛了那只手。

    那手颤抖着,却仍旧没有打算停止,也是在这一瞬间,石牢悬在了半空,那手里已经开始挤压变形的脖颈并没有如想象中一般被碾压成泥,反而随着一道不明的闪光凭空消失。

    整个世界万籁俱寂,这地方只剩下他和这个无门的石头笼子。

    他好像是握住了一段空空荡荡的,什么都不存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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