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裙翩然,元窈落在苍天古树宽敞的枝干间,利落坐下。

    江问霁抬臂一甩,游吟剑光乍出,翻涌成茧,一瞬囚住两枚追随浮于半空的泡沫球。

    无坚不摧的泡沫球一息卡顿后,缓缓向外继续输出一人倚靠树上,一人立于树下的虚假画面。

    巨树巍峨,居其上而外窥,一览无遗,清远宁致,确是个休憩的好去处。

    两人并倚翠枝间,一时无言。

    舒风轻吹间,剑尊不再是剑尊,而是药草薄荷清香味的剑尊。

    薄薄香气宁神,好似湖心青莲于寂夜盛放,一动轻晃。

    渐渐地,元窈脑中紧弦绷断,眼皮微重,困呼呼说起胡话。

    “江问霁,你好香呀。”

    江问霁失笑一声,捉住元窈滑落在衣裙上的手,捏诀轻轻替她拭去瓜子留下的淡痕。

    “对了,”元窈一颤清醒坐直,“一直没机会问,入岛第一天在摧山驻地,你为什么不开心呀?”

    她低头思索,半晌理不出什么头绪。

    “是伤口又疼了么?”元窈大胆猜测,不安搓手,“感觉你身上好多伤呀!”她上手在少年邦邦硬的胸膛一顿乱按,“这里疼?还是这里?”

    江问霁被摁得闷哼一声。

    “抱歉!”元窈急急收回手。下一秒,月华衣袖一滑,如雪小臂被少年的大掌一瞬攥紧,下压。

    她的掌心一热。

    股掌之间,一颗滚烫心脏缓缓跳动。

    日光淡淡,江问霁倾身凑近她,眸光乖巧,任君宰割。

    嘶。

    元窈小脸一红,抽回手一把推开他站起身,“那你就着药多涂点瓜子吧...加油!多涂药万岁长命从小到老!我先撤了剑尊拜拜!”

    元窈当即晃动双臂预备下树三级跳。

    突然,后方寂静一瞬,传来江问霁迷惘的嗓音。

    “杳杳。”他轻声唤她。

    元窈不敢回头。

    “杳杳,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游吟浮跃,澄净剑光落在少年低垂的眼角,好似一滴剔透剜骨的泪。

    江问霁起身,后退半寸,声线不稳。

    “我不知该如何去划定如今的我和现在的你之间的界线。”

    “我害怕一不小心越过界,你会被我吓跑。”

    可他没有办法不去靠近。

    元窈指尖一动,转身。江问霁倚在深褐树干之上,抬首望她,眸光无助。

    他迷路了。

    他不知该从何讲起,才能让元窈记起他,记起月夜祭台那只奄奄一息的龙。

    月裙少女高洁立在远方高处,不言。

    往昔一如此刻。

    江问霁叹息一声。

    “抱歉,我不该说这些话。杳杳你...别有负担。”

    他说着麻利扛起元窈带来的一大包瓜子,语气洒脱又故作坚强,“就算以后你有了别的心上人,我也会祝、祝福你!”

    说到“祝福”二字,他神魂一颤,承受不住,悲伤到简直下一秒就要“嘭”一声变回龙龙,嗷嗷缩成一团痛哭出来。

    江问霁颤颤提剑拎包欲走,忽觉有人拽了拽他的衣角。

    少年勾了勾唇角。

    忽然,只听姑娘轻骂一声。

    “呆子。”

    江问霁一愣。

    四目相对。

    她拉住他,注视着他,语气嗡嗡地问:“有小名么?”

    “从小名开始,记起你。”

    薄光游过叶的缝隙,点亮眸的微光。

    江问霁怔怔许久。

    半晌,他抬臂一把将元窈拽进怀里紧紧锢住。

    江问霁不争气地红了眼眶。

    杏眸闪烁间,元窈呼出口气,发烫的脸颊侧靠在少年胸膛,好奇聆听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咚、咚、咚。

    “阿祭。”

    “我的小名。”

    “献祭的祭。”

    温暖的大掌抚过她的碎发。

    “因为我的生命,本就是献给你的祭品。”

    “我的小神明。”

    天地宽广,浮世苍茫,此刻万籁静谧。

    咚、咚、咚。

    元窈侧耳,听清了自己的心跳。

    江问霁低头轻吻在她清亮澄澈的眼眸。

    少女的发梢轻晃。

    不必闻,心自降,已知香。

    信徒当用生命守护神明。

    镂空银镯一晃,从玉臂上滑落。

    一条暗金小游龙重新潜入镯中翩然浮动,光芒渐淡,缓缓消失。

    远处,一人掩藏于繁盛枝叶后,掌心药瓶骤碎。

    【灵主。】

    脆瓷片划破掌心纹路,汩汩鲜红划过苍白指尖,滴落在地。

    他恍若无知无觉。

    -

    “辛姑娘,”叶池端眉眼含笑,将剥好壳的香香瓜子聚拢在掌心,贴心递到辛追面前。

    辛追捏起两颗瓜子抛进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着他,环顾四周。

    让他想想哈。

    太极选这姓叶的二百五,醉云和摧山选谁好呢?

    红裙少年的视线接连扫过威风舞锤的柯闯、一看就很狡猾的容悸、憨憨傻笑的山十鹤、躺在灵阵上嗑瓜子的裘漏......

    等等。

    上一个就很不错!

    辛追舔了舔唇,扭头朝叶池端柔柔一笑,起身朝山十鹤走去。

    元窈御剑回归山顶,翻身落地,恰与辛追擦肩而过。

    不远处,雪色银白,卢鼎正蹲在琼琼白雪旁兴致盎然地堆着小房子。

    小少年身侧,一只大白鹅正恹恹儿歪着——只见它抬起翅膀,也挖一簇雪,有一搭没一搭地搓着球。

    元窈不由掩唇轻笑。

    入岛第二日。午夜时分——

    山鹅鹅酣睡醒来,展开丰满羽翼伸着懒腰,正巧听见纷纷扬扬的议论声。

    守夜的同宗师兄弟指着它的肉.体。

    “哎呀,你们看自如师弟那张脸,丰神俊秀,实乃吾辈翘楚啊。”

    山鹅鹅勾唇邪笑,骄傲扬起下巴。

    “确实!即使翻着白眼,流着口水,扑着四肢,嚷着阿巴,痴呆至此,依旧俊俏!”

    痴。

    呆???

    山鹅鹅的心猛然一沉。

    它登时三两掌蹬着棚栏高高跃起,翅膀在半空中挥舞出华美的抛物线,紧急瞻仰自己的俏脸!随后鹅掌一噗,落回地面,面如死灰。

    一字不假。

    这能忍么?

    鹅鹅怆然泪下,立时竖起翅膀,誓与太极不共戴天!

    此仇不报非鹅子!

    山鹅鹅眼珠一转,牙一咬心一横,高抬鹅掌一个利落的扫堂腿——当即将自己的肉.体扫翻在地!

    “不好!自如师弟摔倒了,快去扶快去扶!”守夜弟子们只听一声巨响,刹时大惊,七手八脚去搀横在鹅窝里阿巴阿巴的亲亲师弟。

    众多鹅鹅扬起翅膀四处避让,窝内转瞬混乱一片。

    静悄悄,山鹅鹅后退,一个利索三级弹跳跃出鹅窝扬长而去,骂骂咧咧一鼓作气冲上山顶,闭眼随机逮住一名太极弟子压脖举翅抬嘴猛啄!

    “嘎!”

    受死吧太极的王八羔子们!

    “哎呀!”

    许无澈被啄得当场嗷嗷出声!

    黑灯瞎火,少年捂着剧痛的胳膊,神色大变语气恐慌,“大家快醒!这地方有蛇!”

    太极弟子被尖叫齐齐吓醒,纷纷点起火苗。

    火光照亮暗夜。

    一片包围圈中,只见一只大白鹅吊着嗓子高昂尖叫着,以万夫不当之勇,见谁咬谁。

    实力之强悍,一鹅逼退一众莹莹火光!

    隋慕不由惊骇询问对面懵懵的少年,“许无澈,你的鹅怎么了?”

    “什么我的鹅,这不是我的鹅!”

    许无澈跳起来后退三步,当即从鹅窝捞出自己的大白鹅以证清白。

    “什么他的鹅,我不是他的鹅!”

    山鹅鹅登时瞄准隋慕,一个弹射起步,哐哐发射狠狠报复——咚!它猝然撞在一团空气上!

    鹅茫然地跌回地面。

    咕咕~咕咕~~

    “好付清,”隋师兄抬手摸摸空气,万分感慨,“付清长大了,知道保护父亲了。”

    太极全员&山鹅鹅:,,,,,,他在说什么,这太踏马诡异了。

    等等。

    隋慕突然反应过来,瞳孔一缩,迷茫指向倒地震惊的山鹅鹅,“它刚刚是说人话了么?”

    元窈等人迷茫地回答,“有么?”

    有的有的!

    山鹅鹅的眼神“唰”一下亮了,高挥鹅翅奔至隋慕跟前积极试探,“你能听懂我说话?那你比个耶!”

    晚风微凉,卷起大鹅的脑袋毛,三枚金字在火光下影影绰绰......

    元窈呼吸一窒,惊呼出声:“它是山自如!”

    话音未落,只见隋师兄突发恶疾,边颠颠儿骄傲地笑,边高高举起手臂,比了个耶。

    元窈:......

    “统统,帮我检测一下吧,总感觉大家都有点疯疯癫癫的。”

    【好的宿主。】

    【滴!系统检测中!未检测到祸植/祸种。】

    【自检中,宿主当前精神状态:清醒。】

    元窈悄悄松了口气,从卢鼎手中自然地接过炼丹炉,奸笑一声,雷丝刹时裹挟着炉子一个灵活投射,猛将山鹅鹅倒扣在炉中。

    山鹅鹅:......

    家人们谁懂啊,它正和鹅语大师友好会晤,天一下就黑了。

    【对了宿主,失去活性的种子是检测不出来的。】

    元窈闻言,扫一眼地上那四处挪动的炼丹炉,两边头疼,无奈扶扶额。

    山鹅鹅在漆黑炉中无助嘎嘎叫。

    “元师妹,”隋慕常与灵兽相伴,到底心软些,“这鹅里装着自如师弟的魂,那是再灵气不过了,咱就大发慈悲放他出来吧。”

    “师兄想抓住它好好儿研究一下,体验与灵兽尽情交流的感觉。”

    倒扣的炉子一瞬安静。

    好无耻好自私好混蛋的御兽师。

    山鹅鹅忽然不想出去了!

    “也行。”元窈颔首,半蹲在安静如鸡的炉边,曲指敲敲炉面,当当作响,“不咬人,就放你出来。”

    半晌,山鹅鹅极不情愿地敲了敲炉壁。

    哼哼,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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