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渔村盖的是海草房,石块土块垒出地基墙屋,再抹上泥,让外观看起来更规整些,海草房得名是因这种民居的房顶,铺盖了厚厚的一层海草。

    既是为了防水漏进室内,又是抵御冬季的寒冷。

    且每年深秋,天气开始寒冷的时候,家家户户会整理房顶,休整海草,再铺的厚些。等正式入了冬,窗户,房门都盖上塞上了海草,不漏进寒风进屋。

    季家。

    季爷爷正拾到了一大垛海草,准备休整屋顶,薄薄的撤去一层,再将新的海草厚厚的盖上去。

    季挽林给季奶奶打着下手,时不时的帮忙往上递一递。

    卷来一阵风,季奶奶呛了几口凉气,咳嗽几声,嗓子拉的生疼,“老头子,今年冷的早,这个冬天不好过啊,整完了屋顶,再多备些草。”

    季爷爷听她声音沙哑,带了些病气,一时间心头不安,给整顿的差不多的房顶又铺了一层,“我都备上了,老婆子你别操闲心了。”

    “挽娘,赶明儿我再做些袄,天气摸不准儿,每个准信,但咱们自己是可以多留意着的。”季奶奶话音刚落,喉咙间的痒又一阵传上来,她猛地咳嗽。

    季挽林被奶奶突然的受寒惊到,连忙拍背帮她顺气,一边把人往屋里推去道:“奶奶,晓得了,赶明儿我和你一起做,外边冷,奶奶进屋吧。”

    季奶奶本想再坚持,但在外边吹了风,一下子身子不爽利起来,看着活儿差不多收尾了,这才抬脚往屋里走去,走之前不忘叮嘱挽娘避避风。

    老人操劳了一辈子,关心和照顾已经是骨子里的习惯了。

    顺着梯子,季爷爷从屋顶上下来了,他抬眼往屋里看了一眼,眼睛里满是忧虑“挽娘,你奶奶身子是不是不大好了?老了,吹不得风,受不得寒,今年的冬天可莫要太冷了才好啊。”声音幽幽的,带着无措。

    季挽林心中咯噔一声,季家爷奶已过知天命的年纪,身体的各项技能,体力都不是很好了,心中一时愁绪万千,她狠狠的一闭眼,突然想起闲时偷看野史的几则篇目。

    元仁十年,黄河泛滥,沿岸山东河南几十万百姓流离失所,沦为难民,一本不起眼的野史曾说道,黄河泛滥前,天象有所异常,黄河水自天上来,天水冲溃决堤前几年,便越发寒冷。

    “天水无常,霜花异降,前后几年,天冷不寻常。”

    元仁八年的冬天,不会好过。

    这一年,注定降下大雪,像是天上降下的最后一句箴言,也注定被当朝者忽略,置之不理。

    不巧的是,小渔村位于北方,天大寒,南方寒,北方更寒,这不是后世有暖气地热的北方,而是真切的寒风腊月的北方。

    残酷的冬天会泯灭北方的生机,只有顽强的生命得以存活。

    更不巧的是,这个小渔村,似乎正位于黄河沿岸。

    越临近冬天,天气越发寒冷起来,还未立冬,泼水已然能够结冰。

    孙家长媳正帮着小儿子穿衣,里衫外套了一件外衣,又裹上了一层小袄,饶是如此,小孩儿的手仍是凉的,来不及暖,便被风吹透了。

    “他爹,这个冬,怎这么冷?娃娃小,我怕吹了寒。”长媳头发随意的盘着,以一木钗固定,面容柔和,脸上被冻的通红。

    孙大哥正蹲坐在火炉旁点着炉子,好让热气润出来烤一烤屋里的冷气,他侧头看着妇人的脸,起身走到她身边抱过儿子。

    “今年冬天是比往年来的早,”说完他皱起眉,“来得有些太早了,平日里还可下渔,如今的连鱼市都要关了。”怀里的儿子坐在他的臂弯里,见父亲皱眉,便伸手去够他的眉毛。

    还带着愁绪的孙大哥,猛地眉头一痛,哎哟一声便看向罪魁祸首,“好你个小儿,敢拽你爹爹的眉毛。”

    孩子这一下给孙妇一惊,随即笑出声,那个“罪魁祸首”看着母亲的笑脸,坐在父亲的臂弯里也乐呵呵的咧着嘴笑。

    夫妇二人一会儿逗逗儿子,一会儿说说话,孙家二老有三子,老大老二,还有一个小妹子,小妹前些年出嫁,嫁给了小渔村西边的一户人家。

    “他娘,你看着敛或点东西,给老二小妹那送去,天气冷的早,老二不能出海,想必家中存粮也不多了。”孙大哥低声给媳妇嘱咐道,孙家就属大房家条件好些。

    米面,衣服孙家大房衬(1)不少,多余的照顾着家里人,也好让家里都过个好点儿的冬天。

    “哎,我一会儿就去。”

    孙妇应下,又低头捏了一下小儿的鼻子。

    正如孙大哥说的,天一冷,出海的人便少了,鱼市的商贩也撤去了,只留几家定点的店铺还开着门。

    偶有路过的,看着空荡荡,显得冷清的鱼市,快步走去买了东西便走。

    一连几天没有开张的米店伙计,擦着柜台,和收拾粮食的另一个伙计搭着话:“小二,这几天收拾收拾东西,我瞧着东家快关门了,这平日里热热闹闹的市集,现在都冷清的不成样了。”

    店门大开着,冻得干活儿的伙计频频摩挲手掌,时不时重重的跺脚几下以驱寒,“快些把活儿干了,咱去里头歇着,这他妈什么破天气,这还没入冬呢!”

    擦柜台的听见他这话,也加快的动作,背着身擦完台子,便要去帮着搬粮食,这一回身,门外的光景映入眼底,深秋之时,天上竟降下白点霜花。

    啐了一口,那伙计儿暗道不妙,“没到冬天,这天杀的老天爷竟然下起雪来了。”

    “你胡说什么呢在那,这才几月几,下哪门子的雪……”一直弓着身子干活儿的人直起腰来,反驳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眼前的落雪噤了声。

    嘴唇嗫嚅,二人半响没有言语。

    元仁八年的最后一句箴言,就随着雪降下了。

    无声无息,霜雪覆盖,冻死了地里的草种。

    雪刚下的时候尚无风,米粒大的雪越下越大,片片雪花飞舞盘旋,待到下午的时候,已经如漫天鹅毛以撒向天,雪从鱼市下到码头,由海岸下到村口,白了古藤老树,白了石砖草顶,白了东坡角。

    此时尚未入冬,这一场深秋的雪,就把冬天前行带进场,历史的乱世之争,也就在这场雪里开始了。

    季家的咳嗽声几日不停,季奶奶从铺草顶那日开始,身体里便留了一股寒气,排不净便徒留体内损耗着人的精气神。

    原本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短短几日便消瘦下去大半。

    季挽林守在床边,伺候着她的病体,火炉上时常烘着水,生怕入口的水有一点凉意。李常春将窗户和门缝都细细的塞上了东西,怕海草不够细,便将海草揉碎了掺上泥。

    季爷爷守在灶台边上。

    “咳咳……”老人喉间涌出的咳嗽声,厚重的,沙哑的,教人心慌,见奶奶咳的难受,季挽林急忙借力托起她的身子,将热水捧到嘴边,吹去热气喂老人喝下。

    待季奶奶睡下,季挽林才轻手轻脚的出了屋子,推开门,少女满面愁容,眉目间隐隐悲伤,见她出来,季爷爷迎上去,手里端着一份好入口的饭食。

    看见爷爷的那一刻,季挽林本就强忍的情绪涌入鼻尖,眼圈红了,她急忙侧了脸,病人仍安好,不可露悲。

    “挽娘,去歇歇吧,和常春一起吃点饭。”老人嗓音像含了一口沙砾,丝丝作哑,磨着他的心。

    说完,他推门进去,又将门稳稳关住。那个在海上漂泊了一生的老人,受住了海上的惊涛巨浪,却在老伴儿的病态前茫然不知所措。

    季挽林推门出来的那一眼,老人竟头发全白,一时老了十岁有余,那双清明的眼睛,被咸渍的眼泪侵蚀,变得混沌昏黄了。

    她向桌前走去坐下,僵硬的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饭。

    身旁的李常春神色带着感伤,他没有说话,从拿弓开始,少年便越发言语寥落,只会和季挽林多说几句,眼下她正难过,他便只默默的陪着用饭。

    季挽林拢了拢衣领,眼神带了些许茫然,半响她问:“会好吗?”

    “会的。”

    盯着院落中的雪,少女沉思,真的会吗?未被文字记录的现实已经这般折磨,那个鲜血浸街,民不聊生的乱世又将是何种摸样?

    她抬眼看向李常春,少年一身清冷,眉眼含了一簇雪一样,鼻梁高挺,薄唇微抿,随着年龄的增长,身量彻底显露出来,哪怕坐着的凳子是很矮的小凳,他依旧高出大半个身子。

    这是一个生的清冷的人,但现在这个高大凌厉的身影,正小心挑着盘中的鱼肉,将刺剔开,夹到她的碗里,不厌其烦的做着这样的小事,不动声色的关心着身旁的人。

    那个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李常春,以凶残狠绝出名,季挽林面前的李常春,只有满腔的柔情和赤诚。

    真的会好吗?这个将你逼成史书上那个常胜将军的世道。

    深深的吐出一口气,季挽林又吃了一口饭,劝着自己不要过多忧虑,现在李常春还没有黑化,姑且快快珍惜吧。

    感到季挽林周身冷寂的情绪散去,李常春不动声色的松了松筷子,接着又夹了一道菜到她的碗里。

    雪落了一个院子,小渔村西边的一扇门被推开,抖落门上的雪。

    木匠正擦拭着他的宝贝兵器,就见他的小徒弟带着一身雪进了院子,心下诧异,这般用功,这雪可是不小。

    “师傅。”李常春进门先是一拜,才不慌不忙的将肩上的雪扫落,少年越发沉稳,像一柄未显出锋芒的剑。

    清冷又具有力量。

    “乖徒儿,这是想师傅了?不必冒雪前来,这多叫人不好意思。”老铁得空贫两句,招呼少年走上前来。

    老铁师傅面前的木桌上,放了一壶水,里面沏着茶叶,若有个懂茶的便能喝出这茶叶的不菲来,但这院子拢共二人,没一个懂行的,白费送茶人的一片心意,只当热水下肚。

    喝了小半壶的茶水,师徒二人热了身子,便到院中比划开了,一招一式直击命门,招招警惕,攻守转换。

    少年武艺天赋极佳,老铁攻来的拳他躲过去,下一拳便学着师傅的样子出手,切磋是于他而言的授学,只要他还有余力,就有反击的可能。

    院中的雪依旧在徐徐下落,师徒二人落了一身的雪,招式仍未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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