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三岁的时候,我领悟了一个真理:无论关系曾经多么亲密,只要失去足够纽带支撑,真的会渐行渐远。

    说的就是我和陆祈。

    在第一次性别评估开佁前,我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并用尽一切办法试图避免。最后还真让我办成了一件至今不敢跟老夏和阿树承认的事,但说到结果,它只带来了尴尬:我的社会性别阴性是阴性了,但当一个“明显总有一天会阳”的阴性,还不肙直接阳呢。我像个左右不靠的双性人。

    “所以没办法了吗?”我满怀希望地问,“学校真的说我不可以住宿吗?”

    “门都没有。”老夏简洁地回答。

    我对此不高兴。

    但无论我高不高兴,我都在文科班,而陆祈在理科班;我走读,他住校;我们性格迥异,交际圈毫无重叠,除了每周五一起回家、周末一起写作业、星期一一起返校外,几乎再无像从前一样相处的时刻。我感觉自己和他像两只随时准备放掉对方的鸽子。

    说到鸽子。

    “那是鸽子吗?”我问陈宇棹。

    “是吧。”他说。

    “但它是黑的。课本上的和平鸽是白的。”我说,“虽然看着也不像乌鸦……啊,飞走了。”

    “戚柳!”篮球架下有个小孩喊道,“换你上场?”

    我便也走了。

    初中时期,陈宇棹跟我同班。我,他,还有一帮其他阳性生关系都不错,有时候在学校里打球。陆祈反正是从不参加类似活动的,我打球时从未想过他会在哪里。不过那天下午我看见他了:陈宇棹回去做值日,陆祈也在。就是那次,我远远看见阳光洒在地上,拖长他们的影子。

    很美丽的画面。

    我转身走了。

    星期五下午我们放学,由司机统一接送回家。我有心想问关于陈宇棹的事,又不知道从何开口。阳光照进我们的车窗,我忽然发现窗玻璃上有一行小字,用指腹破开雾气写在角落,歪歪扭扭,即将褪色。

    我看了它半天,深吸一口气。

    “77,”我戳陆祈,故意指给他:“你看那里有字哎!”

    他下意识转头,下一瞬间,脸色完全烧起来,因为从我这角度,能清晰地看见那上面写的是:

    【LQ [爱心] CYZ】

    “你好纯情哦,还写在玻璃上!”我压低声音,笑个不停,“他知道吗?”

    陆祈把我拨开到一边。

    在车上我一直揶揄大笑,回家时却感到忧伤。那是个喜忧参半的周末,我已预感自己的暗恋或将无望东流,但与此同时,一根细细的线拉扯着秘密,我和陆祈又可以亲密无间了。我上楼去他房间里写作业,在抽屉里发现了有趣的东西:在几年前,中学阴性生间流行一种叫十字绣材料包的东西,我是真没想到陆祈也有一个,而且进度过半,快收工了。

    “你这做了多久了?”我问他。

    陆祈不说话,给我比了个数。

    “那岂不是两个月前你就喜欢他?”我一连串追问,“也不告诉我!你要给他吗?”

    “怎么可能!”陆祈把东西抢走收起来,他责备地看了我一眼,“我给自己弄个念想不行吗?”

    “这算什么念想?”

    “我要是告诉你,你听着就行,不许发表任何看法,不许评价。”陆祈犹豫了半天,说,“你保证吗?保证了我就告诉你。”

    “我保证——”

    “任何评价。而且不可以告诉别人。”

    “我发誓!”

    一分钟后,我终于知道,陈宇棹不知何时掉了的校服扣子肙今在何处了。我捏捏半成品十字绣钥匙扣的棉花填充,确认道:“就这里面?”

    “嗯。”陆祈说。

    “你准备以后上哪儿都带着它吗?”

    “反正是个平安扣。”

    我笑了,又捏捏那团棉花。细丝线把许多东西编织在一起,粉蓝色调温柔、明亮,于是我心里所有类似戾忌的、带尖角的阴暗情绪都流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怪怪的,但似乎不失高尚的另类满足。老夏禁止我早恋,但陆祈家没特意立过这种规矩。虽然文学里的爱情总以眼泪收场,但偶像剧里的完全不是。

    为什么不能采用“半杯满”思维,相信恋爱会很美好呢?

    “我可以帮你试探他。”我伸手抱着陆祈小声说,“想让我去吗?你说想我就去!”

    陆祈不说想,也不说不想。

    磨蹭了半天,他才从指缝里漏出一个字:“……嗯。”

    几天后的星期一早上,我便带着重大任务上学去了,MP3里循环放着《悲惨世界》里艾潘尼【1】的歌——“我爱他/我爱他/我爱他/但是/一厢情愿!”陈宇棹跟我一块儿吃午饭时,我先开了个头,问他,他家里对早恋怎么看。

    “他们不爱管这个。”陈宇棹说,轻叹口气,“自从离配后就不管了。反正我是阳性,不怕被占便宜。怎么?”

    “嗯……”我故意含糊其辞道,“听说你最近和某个阴性生有情况?”

    “哪个阴性生?”

    “别装傻!”

    陈宇棹装模作样地举起双手,示意他投降。“是,眼睛颜色好漂亮的那个。你说的是他吧?”

    全年级就陆祈一个绿眼睛。既然他都用指向性这么明显的词了,我赶快添一把火,进一步确认:“2班的?”

    他承认了。

    但对于我的问题,陈宇棹想了想,到底也没给个准话:“最近月考,完后再说。”

    我把原话转告给陆祈。

    然后我俩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最后还是陆祈提出,这说明陈宇棹是个对学业很负责任的人。我立刻觉得他说得对。

    “他真说我眼睛好看了?”临上课前,陆祈又追上来小声问。

    “他原话说的是‘好漂亮’!”

    陆祈不接话了,他咬着嘴唇,抓着我的手一直摇晃一直笑。他很开心的时候,整张脸几乎在发光。陈宇棹怎么会不喜欢他呢?

    ——

    但直到月考结束,陈宇棹和陆祈之间还是没有显著进展。

    当我说“没有进展”的时候,我指的是“他俩没有发展进阳阴朋友关系”。要说别的,那进展可太大了——不只是我,年级里人人都知道他们之间“有情况”。

    擦肩而过时,他们会互相偷看。

    虽然食堂不同桌,但陆祈永远会找一个远远面朝陈宇棹位置的方向落座。在我对后者暗示此事后,他也掌握了这一技巧。

    玩真心话大冒险时,和陈宇棹关系相熟的几个阳性生会对着陆祈的方向意味深长。陈宇棹对陆祈打招呼的方式也变了:他对其他人都说“嗨”,只有对着陆祈,他说“哟”。

    陈宇棹去打球,陆祈大着胆子跑到球场边上去,以给我买水的名义,也给我的朋友们带了水,特别留意陈宇棹拿了哪一瓶。打最后一场时陈宇棹坐在底下当替补,他跟陆祈说,“我要纪念这一天”,然后用圆珠笔在自己中指指根处画了个简笔画戒指,戒面处是一颗小苹果。

    “明显是伊甸园的意思嘛!”回去后我赶快跟陆祈分析,“伊甸园里的禁忌果!而且,中指是谈恋爱的人才戴戒指的地方。”

    陈宇棹,他真的好会。

    但他为什么不告白呢?

    从大家起哄的架势看来,不仅是我,多少人已经默认他俩是一对。期中考结束了,陈宇棹的年级排名前进一名,他说全靠某人考前替他押对了一道题,所以——“要感谢陆祈”。当天回家前我私下里问陆祈,被喜欢的人拥抱是什么感觉?告诉我嘛!但是陆祈用学生卡带子打我,催我快走。

    不过后来他还是告诉我了:比想象中的更亲密。更快乐。更甜蜜。

    人都会想和喜欢的人更亲密吗?

    小说里总提到学校里的秘密小树林,那是小情侣们私下幽会的地方。我们学校里也有一处,在我们的语境下,或能直接戏称其为“智慧树林”。半个学期的纯情拉扯后,陈宇棹和陆祈终于也走到了这一步,他们约去“智慧树林”里“背单词”……说真的,谁信真有人在里面背得下单词啊。陆祈有点紧张,为了安神,他往毛衣里挂了个银十字架。

    然后他去了。

    等他回来后,却并不开心。

    “我感觉做了错事。”陆祈告诉我,忧心忡忡。“我搞砸了。”

    “怎么会?”

    于是陆祈一点点跟我讲,到底是什么让他觉得自己“搞砸了”。首先他们还是形式|主义地背了一会儿单词,之后才按照陈宇棹的建议,散了一小会儿步。两个人的手都垂在裤线旁边,必须走得非常近,才能有意无意碰在一起。一只蹦出来的松鼠帮了大忙,它嚎叫着飞过树枝的刹那,陈宇棹把陆祈的手一下子抓紧。一束月光照在林间空地上。

    “然后他突然转头压过来。”陆祈描述道,“我感觉得出来,他一时冲动,想亲我然后……”

    “然后?”

    “然后我躲开了。”

    我看看他。

    他看看我。

    “条件反射。”陆祈很快补充,“他立刻就松手了,之后不管我说什么,语气都冷冷淡淡的。可能我不该这样,伤了他的自尊心。”

    “不可能。”我想起一点,“他都没跟你正式表白过,落了那么大一个步骤,你都没说什么呢。”

    “他首毓母离配了。”

    “所以?”

    “可能他没安全感。”

    “那你想怎么着?”我问。

    陆祈长时间地沉默不语。

    然后他说:“Lily,我知道我是阴性,我不应该。……但为什么阴性就不可以是主动的一方呢?我完全可以主动问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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