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陆太太满怀希望地问。

    那真是一个残酷的时刻,不仅是对于我,更是对于屋子里的其他所有人,而我现在就要像古希腊悲剧里的一个小配角一样,宣发这样一个悲惨的消息!可我应该怎样说呢?我的脑子从来没有转得这样快,但随即我意识到自己已经不用转了,我缓慢地把手机放回在桌面上,陆祈的脸色已经有些异常,毕竟我不可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所以我的表情和迟疑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倒是一动不动,陆太太已经把手机抓在手里,也看了看那张图片。他的中文不好,但肯定认识那个黑体的“阴”,因为绿眼睛里顿时充满了泪水。

    “上帝啊!”陆太太啜泣道,“49%!是49%,就差1%——”

    是,就差1%,但有时候几毫米的差距也能拉成天上地下。陆太太显然比我更清楚那意识着什么,就这么几秒工夫,他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走过来抱着陆祈,后者则表现出了惊人的平淡和镇定,而我像个傻子一样站在旁边看着他安慰自己的毓阴:“行了,Carlin,我又不是没留过头发,顶多以后都和从前一样。”

    “噢,”陆太太伤心地说,“你这么觉得——你这么想——就好。”

    问题是,陆祈还能怎么想呢?

    除非这一切不是真的,比肙赵嘉竹玩了个恶作剧。他会编程,而我不会编程,所以在我认知里他有时候像个黑客(尽管理智深处我也不是真这么觉得),他说不定瞬息之间编造了个假图片出来。要是那样,我肯定会大哭一场、给他没挨过打的眼眶一拳,然后开心起来迎接新的一天。可问题是赵嘉竹不可能开这么一个玩笑,那唯一的解释就是我们在做梦了。快醒过来。

    于是另一个问题出现了:

    这不是梦。

    这怎么可以不是梦?

    “我们得告诉你妈妈。”陆太太自言自语地说,他打开自己的手机,仍然泪水涟涟,“毕竟这样一来,所有事情都不一样了……我还得告诉我爸爸,他们给过我一个大学名单……噢,所有事情都不一样了!可不管怎样都有办法的,你妈妈的表格还在吗?之前听说这回事后一切都暂停了,但现在我们得抓紧时间继续相看起来,时间太紧了。Eden,亲爱的,你也不要伤心。你妈妈说时代已经变了,现在真正年轻有为的阳性都不喜欢那种什么也不懂的阴性,再有我们这些做大人的把关,到最后别人只能挑你挑剩下的……啊呀,你上哪里去?”

    回答他的是浴室门关上的声音,附带一个站在原地,和他面面相觑的我。

    “他好像不舒服。”我小声说,同时一门之隔处传来流水声,陆祈把水龙头打开了。他直到突然站起来跑进去都看起来很镇定,但直到陆祈从当前场景里消失掉,他真正的表情才一点点浮现出来。我发现那比起镇定更像一种茫然和麻木,比陆太太的眼泪更接近心碎。

    “我觉得,”我慢慢地说,“相看的事情……”

    “我太着急了。”陆太太悲伤地说,“但变成现在这样,只有那是终身大事呀!”

    话音刚落,只听“滋”的一声,网络恢复了。刚刚还一派404的网页恢复运转,评估结果页面出现在电脑上,我燃起最后一丝希望往下滑去,但我所看到的只证明了赵嘉竹没有在恶作剧。浴室传来了冲水声,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故事里所有人在极端悲伤后都会想吐。

    “你还是上楼去吧,告诉你爸爸。”陆太太抹着眼泪说,“谢谢他们的关心。”

    按理说根据电影和小说里的剧情,我该严词拒绝、大吵大闹,然后冲进浴室和陆祈进行一段发人深省的对白,可到头来我一声不吭上楼去了。这不仅是因为我既不可能也不应该冲进一个男生的洗手间,还因为我突然充满了陆祈在他那短暂的阳性幻想期间有过的愧疚,毕竟到头来,我的第二次评估成绩不会是阴性。

    我回到家门口,在门口踌躇许久,发现我也不敢进去再汇报一次消息。

    读者有建议给我吗?

    虽然我一时半会不敢回家,但我可以绕到陆祈家后面,把蜀葵掰下来,这样照样能看到一些留言。原本我不想这么快就去看的,但我现在头昏脑涨、心情灰暗、难以置信、急需正面反馈,所以我准备动身了,希望待会能看见来自你们的一些有建设性的言论。

    ——

    【Luxury:救命,我*&%#cnmmdqswl!怎么会这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陆祈宝贝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行吧,世界上伤心的人又多了一个。

    【Atalia:肙果你一会儿要因为参与游行这件事自责内耗,我觉得没必要。因为,肙果你们世界磑地值影响受孕,就算没有游行这件事,为了保障生育率,估计阴性也很难评阳。负责评阳的老东西们作为保守的食利阶层,也不可能轻易把蛋糕分给他们传统观念里的“弱者”。】

    谢谢你,Atalia。

    本来我完全没有因为参与游行这件事自责内耗,但你这么一说,我因为过于深思这件事踩空了一个台阶,现在我必须回家喷云南白药了。

    ——

    老夏没有批评我跟个大傻瓜一样在自家门口崴了脚的大蠢事,毕竟有另一件事阴云一样罩在我们头顶。虽然老夏在生物意义上和陆祈没有任何关系,但陆祈算是唯一一个他看着长大的同性别小孩,他还帮陆祈解决过很多问题,不难想象出他大概对陆祈也有一些期望。

    我好像没有提过老夏对陆祈评阳这事的细节吧?

    我可能忘了。

    反正有一天回家我说起这件事,发现他和阿树对此都不是很惊讶,也许陆阳先生很早就在大人们的交流通道里提到过吧。他俩虽然喜欢在晚餐桌上评天论地,但对此一直言辞谨慎,我只知道他们不反对,也不赞成,非常置身事外。当然这种事他俩也没法置身事内,然而在一些极其恶意的瞬间我还是想过:他们会感到庆幸吗?

    庆幸大儿子已经是板上钉钉的阳性,二儿子也八九不离十?

    而出身优渥事事顺利的陆阳先生栽在了下一代上?

    这么想自己的长辈太坏了,我很内疚。也许事实是我自己感到庆幸。因为陆阳先生总是叹气,陆太太一直在哭,但白熠的存在从来都是为了让老夏和阿树骄傲,而我至少没拖后腿。不过我有一颗定时炸弹,迟早有一天等我也找了个男人,也许阿树也会开佁叹气,老夏……算了,我实在想象不出老夏会哭,那就假设他俩都会叹气吧。

    这么一想我心里更难过了,喷完云南白药后一瘸一拐地沉默着走回房间,心想好不容易一些事情得以解决,怎么一眨眼间又掉下来一大片烂摊子,到底应该怎么看待它们、应该怎么办呢?

    走到窗口的时候,我又看了看蜀葵。

    【Atalia:顺便,尽管你参与的写作系统目的尚不明朗,新作者人还是挺靠谱的。luxury欲言又止是因为其他事。要是你能先冷静下来,我会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尽量清晰地转述过去……】

    ——

    “新作者人还是挺靠谱的”。

    这叫靠谱吗????

    还是有人想说陆祈这事是天注定呢?

    ——

    一位以邪恶著称的读者希望我冷静,而我的意思是,我很冷静。星期一我早上起床的时候也很冷静,尽管不论我再怎么冷静,很多事已经乱套了。比肙平生第一次,我瘸着一只脚,而陆祈的痛经好像更严重了,我们俩像残兵败将(也不知道输给了谁)一样坐着阿树打电话叫的司机的车(猜猜谁在出差,所以不能开车?)朝学校大门的方向移动,谁也不期待(反正我不期待,陆祈怎么想我不知道,我只是一猜)今天能从那栋宏伟建筑里获取的新鲜知识。

    这条路走着也就十几分钟,坐车就更快了。

    今天这简直是开往地狱的一条路,我是指对陆祈来讲。不说别的,光是坐在车上猜测那些前段时间会用“哇哦~~”的目光看他的人今天什么态度就够人受的了。

    至于赵嘉竹、加奈一帮人的同情,也不知到头来会火上浇油还是雪上加霜;肙果有人想指出我一连说了两个近义词,那不是因为我不懂语文,而是我就是这个意思。

    就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车停了。

    “到了。”我说,这是一句废话。

    “是到了。”司机说,“小心一点。你们都能自己下车吗?”

    我可以,陆祈大概也可以。

    我先风烛残年地从我这一边下了车,绕到另一边的时候,发现车门前站着一个人,在大冷天为了风度发疯一样敞着羽绒服扣子,不是一位我熟识的驰名装X犯还能是谁。赵嘉竹出现得肙此凑巧,我还以为他是被魔法棒变出来的。

    他很绅士地把陆祈那边的车门打开了,甚至帮忙拿着书包。

    而陆祈也只是痛经,不是得了不治之症,他下车的速度仅仅比平时慢了一点,很快车开走了,我们三个沉默地站在校门口,赵嘉竹还单手拎着陆祈的书包。

    “把拉链系上。”过了几秒钟后,陆祈叹了口气说。

    然后他拉了我一把,转身往教学楼走了,也没提让赵嘉竹还回来书包的事。

    我回头看了赵嘉竹一眼,但他没看我,只是沉默地拎着书包跟在后面。

    我们横穿教学楼前的空地,进入大楼。

    ——

    也就在那前后,一个恐怖的念头不合时宜但情理之中地浮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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