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她,我便让你活。”

    一把匕首旋转着被踢到跪在地上的男人的面前,慢慢停下。

    瑟缩在地上的男人目眦欲裂地盯着落在他眼前锃亮的匕首,打磨光亮的刀面倒映出他血红的双目。

    正是这把匕首屠了他家满门,他恨极却也惧怕极了。

    “杀人凶手”就站在不远处。

    他单手背在身后,面上毫无波澜,深黑色的眸子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兴奋,勾唇犹如随意出门闲逛的轻快。

    倘若忽视他另一只手上拎鸡仔似的拎着的女娃。

    他提溜着那女娃的后衣领,孩子因着惊吓过度呆若木鸡地怔愣着,连哭喊都忘了。

    女娃面容稚嫩,瞧着不过五六左右年华,水灵灵的大眼睛蓄满了泪,乍然见了疼爱她的父亲才刷地滴下豆大的泪。

    那是县丞家唯一的大小姐,打小就娇生惯养,向来是个一呼百应的主儿。

    半夜梦醒,小姑娘睡眼朦胧地从卧房里出来找娘亲。

    一踏出房门,入目院里血光滔天,平日里照顾她的丫鬟们个个被抹了脖子,死不瞑目地倒在院里,血流成河。

    “啊……”她惊吓着发出一声尖锐的尖叫。

    她何曾目睹过这般炼狱,往日里父亲连惩治下人都刻意避开她,不愿她沾染这灼人的污秽。

    她惊慌失措地踉跄跑到娘亲的房门口。

    “幺儿。”

    女人惊恐地瞪大了双目,望着门口她冰雕玉琢心尖儿上的女儿,她欲奔上前护住她。

    迈步朝前的步子还未迈开半步,人便轰然倒下,朝小女伸出的手来不及靠近。

    门口的小姑娘眼睁睁地瞧见娘亲被人一刀断了性命,血溅当场。

    惶恐地瞪大了那双遗传了母亲的澄净双眼,霎时就失了声,张大了嘴抽噎着跌坐在地上。

    “竟漏了你这么个小东西。”男子啧叹出声,移步走到她身前。

    那把沾满了浓稠鲜血的剑尖指向她的脖颈,她丢了魂儿地坐在门槛边儿,不敢动弹,亦或是忘了动弹。

    那男子轻佻地抬了下左边的眉头,像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冷笑了一声,提着她的衣领往不远处的院子跨步离去。

    男人犹豫着捡起匕首。

    “去……死……”

    他死攥着匕首,猛吸了口气,饱含怨气地奋力朝害得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挣力刺去。

    直朝着小女孩而去的匕首在即将触碰到小女孩身子时,临时转了个方向直朝着男子的心窝。

    刹那间,男人脖子上喷射的血液就温热地溅到了小女孩的身上脸上。

    话语未落,人先应声倒下了。

    这一下,刚刚还呆滞着的小女孩身子猛地颤栗,目瞪口呆地又一次目睹惨绝人寰的死相。

    而这人,正是她的父亲。

    “不自量力。”男子嫌恶地把挡路的尸体踢到了一边。

    他瞠目不甘,眼里饱含着愤恨与迷惘,脖颈上的鲜血喷溅,最终又缓缓在地面扩散成一滩血泊。

    “真没意思。”

    男子遗憾地甩了甩手,踢起掉落在地上的匕首,收回刀鞘。

    他本以为,为了生存,这贪生怕死的男人该是毫不犹豫地对自己的女儿下手,竟然还能无端生出怜悯之心与反抗之意。

    困兽犹斗,螳臂当车。

    不知自量。

    他将手里的女娃丢无用的劳什子似的扔在了男人的尸身上,小女孩疼痛地想要啜泣,却因为失声只能发出奇怪的声音,像是初生毛犊小兽呜咽。

    “吵死了。”男子性情大变,蹙着眉头,“陪你家人去吧。”

    一脚踩在纤弱的脖子上,没了气息。

    人命在他眼里,譬如蝼蚁,不足为惜。

    他抬眸打量这角落里手脚都被麻绳捆着的女人,低垂着眉眼,事不关己地坐在地上。

    方才,他的余光就在观察着这个女人。她静静的,目睹了发生在她面前的惨案都毫无反应,犹如傀儡,旁观者一般瞥了两眼就垂头不愿再看了。

    就像是看了一场无趣的闹剧,情绪毫无波澜。

    他一步一步地靠近那个被麻绳束缚着的女人,瞧见他停在她面前连头都不抬,当真是不怕死。

    旁人兴许会以为她在害怕,但是杀人如麻的骆禅檀知道,这个女人,胆子大得很。

    被派遣来这穷乡僻壤办事,又只给了半月有余的期限。

    一路快马加鞭路途劳累,骆禅檀此时的情绪可谓是差到了极点。

    按理来说,清水县本该同县名一样清贫落后,可真来了这儿,才算真意识到这里定是有些猫腻在里头的。

    那他这一趟也不算是白来了。

    这几日打听消息时,听闻这县丞家最喜掳掠貌美女子,又频频抢劫财物,是个实打实的贪官污吏。

    只是颇为蹊跷的是,清水县百姓对他的议论两极分化,一边赞叹他治理有方带着民众都过上了富庶的日子,可也有不少人怒骂他是个肮脏的商贾。

    官商勾结不是什么稀奇事,可直接骂县丞是个黑商的,还真少见。

    不知明日这清水县的百姓知晓了县丞一家被屠,该是什么反应。

    骆禅檀越想越兴奋,嘴角也扬起淡淡的笑意。

    不过当下,他先要杀了这个女人来替这一家子祭祀,红色主大喜,血色最是鲜艳。

    一身大红色婚袍披在外,不正是祭品的象征吗?

    红色,可是这世间最美的颜色了。

    脚踏红莲生花,血祭喜事妙华。

    冰冷的剑刃抵着她的下巴挑起她的脸,使她不得不直视自己。

    这一瞧,却把骆禅檀惊骇在原地。

    “骆……清乐。”他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个名字。

    女人蒲柳身姿,柔弱不堪风吹,面容姣好,五官拆合都挑不出错来,是个名副其实的美人胚子。

    青碧色的衣裙外随意套了件大红色的婚服外套,必是被这贪色的县丞掳来的无辜女子。

    她分明长了一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眼,若是笑了,定是倾国倾城的容貌。

    可惜了,一湾死水没有生意,白白瞎了这副皮囊。

    可就是这双眼睛,像极了骆清乐。

    昭南顺着剑锋视线朝上,月白色的衣袍上溅满了鲜血,宛若一朵又一朵的曼珠沙华盛开在凄凉的月色里。

    剑眉星目着白衣,面如冠玉似谪仙。

    若是忽略了他身上浓重的血腥气与白袍上突兀的血色,常人只当此人是个风度翩翩的富家公子,还是饱读诗书翩翩有礼的那种。

    衣冠禽兽。

    陶昭南冷笑着勾了勾嘴角,闭目等待一瞬间的疼痛。

    他不会放过她,无论她是否无辜。

    这是她的直觉,来自于前世遭遇培育出来的敏锐直觉。

    人皮最善伪装,人心最难藏浊。

    她一看到这个男人,就从他浑身的气质里瞧出了虚与委蛇的模样,故作温润,笑里藏刀,如毒蛇吐信,温柔缠绕遂束缚窒息。

    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既不是穿书亦不是穿越回了古代,而是一睁眼便来到了这个架空世界。

    许是她八字不吉,便就是投胎再转世也逃不过这悲惨的命运。

    俗话说,人死前都会出现走马灯,她的脑海里不由地回忆起前世的记忆。

    她出生于一户贫穷落魄的农户人家,重男轻女的思想将这村落的里的人们浸了泡,泡了浸,深深扎根,深深染透。

    父母不喜她女儿身,便为她取名昭南,谐音招男。

    虽说封建迷信信不得,却还真让他们如愿二胎得子,一出生就捧在手心里如珠似宝地娇宠大了,名为贵南,谐音贵男。

    小小年纪的孩子懂什么事呢,起初不过是觉得父母对她情感稍稍淡薄些,只要自己乖巧,他们定会多疼爱自己一些。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性别即是原罪,第三年贵南出生,她从父母欣喜若狂由内而外洋溢着的喜悦中知道了。

    他们是真的不喜欢她,不喜欢她这个人。

    他们不仅不喜欢她,还要将她看做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血袋,寄生虫般寄生于她,不压榨尽最后一滴血誓不罢休。

    既然生了,便要利用好她的每一分价值。

    她成绩名列前茅,却不得不高中辍学为不思进取的弟弟赚取学费。

    她在外打工赚钱,十年里不得一分积蓄,全都进了那败家子的口袋。若是她想要存点私房钱,那茹毛饮血的父母电话里污言秽语辱骂催着,甚至来店里闹。

    就连最后自己的婚嫁之事,都要被当做敛财的手段,嫁给村里的霸道乡绅换那十万块钱的彩礼。

    生不由己,她无法决定自己的出生与家庭,但死不同,她不是没有想过求死。

    是什么支撑着她活着?

    许是见证过旁人的鲜活,也曾怀抱一丝希望能够肆意而活。

    她有一个愿望,去看看瑞士,曾有个温暖的男人告诉她,那是个没有烦恼的城市。

    怎么会有城市没有烦恼呢?又不是乌托邦。

    但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生出期盼。

    一旦嫁给了那个乡绅,自己就永远成了笼中鸟。

    她不愿,不愿如此。

    这灰暗的人间,已经没有值得留恋的了。

    用一次痛楚彻骨,换永世安宁。

    于是,在一辆轿车直直朝她冲来的时候,她直接闭上了眼。

    她知道的,自己是躲不过的。

    比起恐惧害怕,她反而感到一阵轻松。

    他们会惋惜吗?会为她落泪吗?

    应是不会的,他们只会气急败坏,到手的十万不翼而飞。

    心冷,远比体冷来得寒凉。

    再睁眼,就到了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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