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已经寻到那个姑娘了。”

    骆禅檀照例到宫中汇报神暗司诸事宜,只是如今皇上缠绵病榻,朝中大事皆已由太子接手。

    太子虽然尚未继位称帝,但皇上时日无多,左不过是太医署众人拼尽全力吊着他的性命,不让他如此撒手人寰罢了。

    骆守敬身居东宫,朝臣们进宫面见都是向东宫而来,太子俨然已有这皇城之主的模样。

    他从摆满奏章的桌案前抬起头来,眼神淡淡扫过站在殿中的骆禅檀。

    “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太子殿下。”

    一声轻笑落在骆禅檀耳畔,骆守敬放下手中朱笔。

    朱笔御批,乃是圣上方能用的。

    “倒不是孤有意探听,只是见六弟近来脸色好了不少,故猜测当是少了些许烦心事。”

    他斜眼瞥了骆禅檀一眼,似是有意提点:“能让六弟如此上心的,便是先前在宫中那不知所踪的女子。”

    眼瞧着骆禅檀脸色未变,骆守敬捻了捻指腹,心中暗自思虑。

    自骆安城火烧玉兰殿,骆帝气急昏厥,太子执掌大权,谁都知道陛下时日无多。

    太医署众人皆听命于太子,骆帝是生是死,还不是太子一句话的事。

    可骆守敬偏偏没有暗中动手脚让骆帝悄无声息地“驾崩”。

    难道是骆守敬对那至尊之位没有野心吗。

    自然不是。

    一旦骆守敬成为新帝,他的母亲——皇贵妃自然而然就成为了太后。

    而太后母家,即他的舅父胤国公,身份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待那时再打压胤国公,只会比现在更加困难。

    “说来,孤近来却有几件烦心事。”

    说到底,胤国公与他算是有血缘的亲人。

    他的确有意打压舅父的势力,却也不想赶尽杀绝。

    骆守敬缓缓开口道:“前几日禁军抓到了想要杀害父皇的刺客。”

    “刺客潜入父皇的寝殿,想要捂住父皇口鼻令其窒息而亡。”

    “不仅如此,这个月光是在父皇药中动手脚的宫人就抓了不下五人。”

    当今最想要骆帝驾崩的人,自是与其有杀子之仇的胤国公。

    胤国公这样明目张胆地在骆帝的药里下毒,又寻刺客进宫刺杀,若是要严惩,便是诛九族也不为过。

    不过这样,太子也会落人口实。

    另外,一旦被人查出骆帝的死有蹊跷,难免会有口舌争议太子为登皇位不择手段。

    不免让人猜测,胤国公是否有想以此事要挟太子的可能。

    “殿下要臣如何做。”

    神暗司是骆帝的手眼,现在也成为太子的手眼。

    太子与他“商议”此事,当然是存了让他为其解忧的心思。

    “那刺客被捉住现行时就想服毒自尽,所幸禁军眼疾手快,拦下了他。”

    骆守敬垂眸落在面前的奏章上,是舅父要他册舅母侄女为侧妃的上书。

    当年为避免风头,郑微澜是德妃所选的女子,门第一般,重在品性温柔贤淑。

    而太子妃上官楚,是陛下赐婚,重在家世助力。

    胤国公要安插女子入他后宫,何尝不是另一种监视及借力。

    盯着言辞冠冕堂皇的奏章,骆守敬眼露不悦地微微眯了眯眼睛。

    他声线低沉下来:“刺客你带回神暗司审问,势必要他吐出‘幕后指使’。”

    “还有,舅父既将手伸得这般长,也该让他长点教训。”

    “让他明白皇室和皇亲国戚终究有别,别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室内静默一刻,骆禅檀便冷声回话。

    “臣明白太子殿下的意思了。”

    就在此时,外头的内侍前来回禀。

    “殿下,大鸿胪丞明大人在外求见。”

    骆帝病重,引得虎视眈眈的边关又蠢蠢欲动起来。

    这也是令骆守敬烦恼的另一件事。

    内忧外患,当真是令人头疼。

    骆守敬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抬手示意:“去传。”

    视线落在还站在原地,仿佛塑像的骆禅檀身上。

    “六弟,你先退下吧。”

    殊不知,在听到内侍口中的大鸿胪丞,尤其是那个“明”字,骆禅檀的眉头就已经往下沉了几分。

    他应声是,往外走,与朝内而来的明济舟擦肩。

    明济舟如常朝他躬身作揖,十分守礼地唤了他一声六殿下。

    当他起身抬眼对上骆禅檀的视线时,莫名从对方的目光中感受到了危险。

    那是一种猛兽对峙夺取猎物的劲敌时的威慑眼神。

    也不过一眼,骆禅檀就迅速收回了视线,步履快速地朝东宫外走出。

    “明大人,请。”内侍看不懂贵人之间的风云流动,出声唤他。

    怔了一瞬的明济舟回过神来,朝内侍轻轻颔首,抬步走入殿中。

    上一回见明济舟时,骆禅檀还未将人放在眼中。

    在他眼里,骆朝官员多是一样的,见风使舵的墙头草。

    方才他细细打量了一眼这位名声甚好的明大人,的确是丰神俊朗,身量欣长。

    尤其是他身上的那股子温润气质,他是如何也装不像的。

    这是自小教养出来的世家公子的气韵,轻易模仿不来的。

    不知为何,骆禅檀莫名觉得胸口闷得慌。

    他回王府时,陶昭南正坐在院中的树下喝茶看医书。

    听蓝鸢说,陶昭南前两日出门买了几本医书,似乎不是讲伤寒杂症的寻常医书。

    京城东市繁华,西市则鱼龙混杂一些,却能寻到许多稀奇玩意儿。

    陶昭南的医书正是从西市的胡商手里买来的。

    在王府里,蓝鸢并不是亦步亦趋地跟着陶昭南,唯有出府时才会跟着。

    这时候,蓝鸢被莫婶叫去帮着做即将到来的端阳节的粽子去了。

    时至仲夏,天气也跟着暑热起来,屋内虽阴却不知是否是朝向的缘故,风是透不进一点,不若坐在院子中的树荫下来得凉快。

    时不时的,还有微风吹过,也不算难熬。

    她更是从莫婶口中知晓,原来沥王府里还有一间不小的冰窖。

    “尊使他怕热,每年冬天都让人囤好冰块,夏日里搁在屋中也凉快些。”

    陶昭南自己泡了解暑气的薄荷绿茶,茶壶里还放了几块小冰,冰冰凉凉地从食道下去,甚是舒服。

    手里捧着从胡商那里砍价买来的医书,上头记载的都是各种奇怪的毒药。

    是毒亦是药,全看如何用罢了。

    医书并非全新,该是由人重新抄写在纸上,只是纸页用的不是名贵的纸,泛着陈旧的黄,还有点尘灰的味道。

    可陶昭南依旧看得入迷,上头还有原来持书者的批注。

    看得出来,这持有者对书上记载的毒药十分入迷,批注上还有亲自以身试药的感想。

    有趣极了。

    是以,陶昭南并没有察觉到骆禅檀已经回府,还在不远处端详了她许久。

    陶昭南今日穿了一身水色的衣裙,布料轻薄,外衣是轻薄如蝉翼的轻纱,内里的衬裙则是同样柔软贴肤而不闷热的绢丝所制。

    她长发如瀑,挽起一半,只简单地用一根色浅透亮的水色莲花簪装饰。

    她一身水色,娴静端书斜倚在石桌上翻看手中书籍,眼里不经意流露出兴趣的明亮。

    看着便如夏日的一股清风拂过,沁人心脾。

    可偏偏,骆禅檀今日到宫中觐见,身上换的是一件深色只带一点儿暗红色调的衣袍。

    他忽地想起,刚刚所遇的明济舟身上所穿,就是一件碧色的长袍。

    陶昭南身上的衣物是他命人做的,现如今却怎么看都看不顺眼。

    他走近时,日光被他挡在身后,在陶昭南身前落下一片阴翳。

    视线忽然变暗,陶昭南缓缓抬头,一抬眼就注意到了脸色瞧着跟锅底似的,一脸不愉快的骆禅檀。

    她只愣了一瞬,骆禅檀紧盯着她的面容,立马就注意到了她黯淡下去的眼神。

    那种被细针扎进心脏不得劲的感觉更明显了,不疼却酸。

    “在看什么。”他像是没话找话。

    陶昭南合上手中医书,垂眸淡淡:“随便看看,打发时间。”

    她伸手去拿被她放在桌边的茶杯,半中间被骆禅檀横空截走。

    她眼睁睁盯着骆禅檀夺过那杯薄荷绿茶,仰头一饮而尽,又将空了的茶杯放在石桌上。

    他今日是吃了火药了,这般不快。

    陶昭南不欲与他计较,他拿自己的器皿直接用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她早就免疫了。

    陶昭南到底不是他养在府里的金丝雀,更不会学着旁人可心地问他这是怎么了。

    她默默地往杯中满上茶水,然后骆禅檀拿起又是一口闷。

    茶水甘洌,却浇不灭他心头的无名火。

    陶昭南心想着惹不起还躲不起吗,起身就要去看看莫婶和蓝鸢粽子包得如何了。

    手腕被人圈住:“等等。”

    陶昭南纳闷地蹙眉回头,骆禅檀抬手将她鬓角的簪子拔下。

    “这簪子样式不好,明日我让人给你寻个好的。”

    这是犯什么毛病了,连她的簪子样式都要管。

    那水色的莲花簪是她妆匣中最简约的款式了。

    满头珠玉压脑袋不说,看着更像是被骆禅檀养在府里没名没分的侍妾了。

    女为悦己者容,她才不愿意在骆禅檀面前花枝招展。

    “随你吧。”她扭头就走。

    这一次,骆禅檀倒是没拦她。

    在她看不见的背后,那根价值不菲的莲花簪硬生生被骆禅檀给徒手折断了。

    坚硬的玉在他掌心刮出一道血痕,他视线凝在步步远去的陶昭南身上,像是丝毫察觉不到掌心的伤痕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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