沥王府冷清,刚住进王府的那日,诺大的王府里只有她和骆禅檀二人。

    她一人睡在主屋,不知是否是换了新地方的缘故,翻来覆去始终没有睡意。

    窗外明月如照,陶昭南遂拢了外衣起身,想到院中坐坐。

    房门轻声吱呀,她拉开房门,入目便是骆禅檀一人坐在院中,手边摆了一壶酒壶和一杯酒盏,静静独酌。

    他闻声回头,一时未收起如月光清冷的视线,怔愣一瞬才开口。

    “这么晚了怎么不睡。”

    “可是睡不着。”他接着问。

    陶昭南走到他身侧隔着一石凳坐下,轻声问道:“还有多余的酒盏吗。”

    兴许喝点酒,困意便上来了。

    骆禅檀起身到屋中寻了另一个酒盏放在她面前,提起酒壶往她杯中倒酒。

    随着她将杯子举起到唇边,一股淡淡的酒香窜入鼻尖。

    一口饮入喉间,酒中有回甘,但又比想象中更烈一些。

    “这是什么酒。”

    她将喝空的酒盏放回桌上,伸手要去够石桌中间的酒壶,酒壶却骆禅檀按住。

    “这是金浆酒。” 他拿起酒壶往她杯中慢慢倒入酒水,“这酒以薯蔗为原料,酒水虽甜,却极易醉人。”

    “照你这样的喝法,明日必然要头疼。”骆禅檀放下酒壶,抬眼直视进她的眼眸。

    陶昭南垂下眼帘避开他的视线,莫名觉得不自在地拿起重新装满酒的酒杯,小酌了一口。

    今夜月明星稀,夜色明亮,院内格外安静。

    “王府里只有你我二人吗。”陶昭南不禁问道。

    骆禅檀斜眼瞅了她一眼,然后嗯了一声。

    “怎么,是觉得府中清冷吗。”

    “只是觉得过于安静了,反而让人觉得不安。”

    就像是一座不会有任何回应的囚笼,在这里住久了,陶昭南直觉自己一定会疯掉。

    她将杯里的酒喝完,忽然就有了些睡意。

    “我先去休息了。”她起身,径直往屋中走去。

    骆禅檀没有说话,她回到屋中要关上房门时,视线落在皎皎月色下独自举杯饮酒的骆禅檀。

    背影显得格外孤寂。

    陶昭南关上了房门,彻底隔绝了自己的视线。

    翌日上午,陶昭南是被一声声的敲门声给吵醒的。

    府中只有她和骆禅檀两个人,她自然而然地认为门外叩门的人是骆禅檀。

    她蹙着眉头套上外衣去开门,不悦的神色在开门后忽然愣住。

    门外的人不是骆禅檀,而是莫婶。

    “莫婶?”她疑惑地看着门外的莫婶。

    莫婶笑吟吟地注视着她:“姑娘,该起来用早膳了。”

    其实平日这个时辰她是早就醒来了,因为要去药铺做工。

    昨日一路奔波,夜里又失眠,今早才睡晚了些。

    她愣愣地看着莫婶提着食盒走进屋中,一边将食盒中的食物摆出来,一边絮叨着。

    “姑娘,我将你的衣服首饰都带来了,等等便让人搬进来。”

    摆好早膳后,她抬头环视了一圈屋内,又叹气说:“这屋里空空荡荡的,看着也没什么人气。”

    “不过住久了,应当了就好了。”

    她拉着陶昭南到桌前坐下,又闲不下来地去找人把她方才话语中所说的衣物用大箱子搬入屋内,一件件地替她整理到柜中。

    “莫婶。”陶昭南仍是一头雾水,唤她。

    “哎,姑娘。”她转过头来,“怎么了。”

    “莫婶你先别忙活了,来坐会儿。”怕莫婶拒绝,她又说,“我有话要问你。”

    莫婶应了声好,放下还有一半没整理好的衣物,走到她旁边。

    “莫婶,你坐。”

    “你我之间,不至于如此恭敬。”

    莫婶抿抿唇,显然有些犹豫,犹豫后才在她身侧坐下。

    “姑娘,你要问什么。”

    昨日府中还没有其他人,今日除了莫婶,还有刚刚搬东西的人。

    怎么她就睡了一觉,这府中忽然就变了样。

    “莫婶,你怎么突然来了。”

    莫婶疑惑地眨了眨眼,坦言:“尊使说姑娘你说府中冷清,便让我选了些人来府里伺候。”

    “伺候”这词听得陶昭南胸口仿佛被细针扎了一般。

    她不是这府里的主子,哪里需要人伺候。

    “对了,姑娘。”莫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哎哟了一声,低声喃喃自己忘性大。

    “尊使还特意给你寻了个贴身照顾的侍女,我去唤她来。”

    莫婶的性子火急火燎的,陶昭南想要叫住她,她已经风风火火地站起来往门外去了。

    不一会儿,莫婶带回来个女子,她穿着一身石青色的常服,神情并不拘谨,垂手走到她面前跪下。

    “见过姑娘。”她的声音底气很足,不像是寻常侍女。

    “这是蓝鸢。”莫婶在旁边提醒道。

    陶昭南凝视着跪在地上的蓝鸢,她腰背挺得板正,对她的态度十分恭敬。

    可就是莫名让她觉得有些奇怪。

    “你先起来吧。”

    蓝鸢起身站着,陶昭南扭头对莫婶说话。

    “莫婶,你知道我的,我不习惯旁人伺候。”

    她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蓝鸢,顿了片刻:“实在不需要什么侍女。”

    蓝鸢依旧没什么神情,也没有那种怕被主子不喜的惶恐。

    莫婶则是摇头劝她:“姑娘,尊使这段时日忙,我也年纪大了,怕是容易疏漏。”

    “姑娘身边有个人好使唤,蓝鸢这孩子也是在院里长大的,听话得很。”

    蓝鸢也是某个神暗卫的亲属吗。

    见推辞不过,陶昭南无奈地轻声叹息,说自己早膳吃好了想出去走走。

    她要更衣梳发,蓝鸢想要上手帮她,她婉拒说:“我自己来就好。”

    陶昭南将自己拾掇好了后,便离开了住的院子。

    蓝鸢一直无言地跟在她身后,保持着两步的距离,既不会太近也不会离得太远。

    突然身边多了个陌生人,陶昭南难免有些不适应,总觉得蓝鸢像是在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似的。

    走出内院到外院,果然如莫婶所说,府里多了一些下人。

    虽然零星几人,但也让府中多了几分生气。

    不知不觉走到府门边,她站住,身后的蓝鸢也跟着定住。

    她在想,自己是否能够自由出入府邸。

    她抬步往外走,蓝鸢跟上,却没有阻拦。

    轻而易举就出了府,骆禅檀竟然没有限制她的活动。

    “姑娘要去哪儿。”蓝鸢忽然开了口。

    她说话的语气几乎是一个调子,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听着像是没有感情的人偶。

    “随意走走。”

    陶昭南只是突发奇想地想试试能不能随意进出府邸,出来了自然不会立刻回头。

    她漫无目的地在京城的道路上闲逛,说起来,这还是头一遭。

    当时在京城,要么就是日日被困在神暗司里,要么就是被困在深宫中。

    她还当真没有这般随意地逛过京城。

    她对珠宝铺子裁缝铺子都不感兴趣,方才又刚刚用过膳,也不饿。

    真就只是走走。

    “陶姑娘!”一声压抑不住惊讶的声音窜入她耳畔。

    她顺着声音发出的地方转头,看见了一脸震惊的卓泽兰。

    卓泽兰向她走来,不可置信地盯着她:“你竟真的还活着。”

    说完,他又流露出痛惜的神情,低声感叹:“你还是被他找到了。”

    陶昭南没想到一回京就会遇到卓泽兰,注意到他身形比记忆中消瘦了许多,脸上更有沧桑之态。

    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吗。

    “卓大人现下可有要事,若是无事,我请你喝杯茶吧。”

    如今她对京中形势不甚了解,虽从百姓口中听说过只言片语,可那些到底都只是传言,未必可信。

    卓泽兰点点头,视线扫过她身侧的另一名女子,那女子眼神犀利,当是六殿下安排在她身边的人。

    来到茶楼,店小二将人领至二楼的厢房。

    陶昭南对身边的蓝鸢说:“蓝鸢,卓大人是我的熟识,我与他有话要说。”

    蓝鸢心领神会:“我在外候着姑娘。”

    陶昭南此举也有意试探蓝鸢,想看看骆禅檀将她安排在自己身边,到底是什么目的。

    她确信蓝鸢不是普通人,也认为蓝鸢是骆禅檀的耳目。

    可她到底要做到什么程度,是寸步不离,还是能有所余地,陶昭南不确定。

    看着蓝鸢出门后替他们掩上了房门,陶昭南松了口气。

    她替卓泽兰斟茶,顺势问道:“卓大人近来可好,我见大人清瘦了不少。”

    卓泽兰接过她手中的茶,未喝先叹气:“说实话,并不算好。”

    陶昭南正要问其缘由,卓泽兰已经看出她眼中的询问之意。

    他压低声音,直言:“陛下不大好,太医署皆束手无策。”

    “如今京中是太子主事,六殿下似乎与太子也有所往来。”

    陶昭南不言语,心中却生出许多疑惑。

    按照骆禅檀独来独往的性子,当不会向太子投诚。

    难不成因为陛下不安,骆禅檀为了前程,向骆守敬低头了?

    陶昭南直觉不是,可又想不出缘由。

    卓泽兰喝了口茶,垂着眼神色倦怠,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

    “还有,淑太妃薨了。”

    “什么?”

    陶昭南怔住,她才离开几个月,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淑太妃……是怎么……”

    她与淑太妃并无多深的情谊,可到底一起生活过一段时日,她的医术更是受她启蒙。

    还有卓泽兰,如果不是淑太妃从中搭线,她不可能认识卓泽兰。

    多亏了卓泽兰,她才能在宫中安然度过数次危险。

    她记得淑太妃与卓泽兰的母亲姐妹情深,淑太妃骤然离世,想来卓泽兰的母亲也是悲痛欲绝。

    国事与家事,都让卓泽兰如此忧心,难怪他憔悴了这许多。

    “就在皇后逝世不久,姨母就……”提及伤心事,卓泽兰不欲多说。

    “还请卓大人节哀。”她宽慰道。

    卓泽兰搭在膝上的手握成拳,深吸了口气:“其实我与家母都知晓,姨母一直对长公主的死耿耿于怀。”

    “姨母如此,是心愿已了,再无牵挂了。”

    他与陶昭南对视:“当时姨母利用了你,我替她向你道声抱歉。”

    卓泽兰比她想象得更通透,可她与淑太妃之间算不上利用,更多是合作。

    她借自己的手扳倒皇后,她也凭借她逃过一劫并成功潜伏进东宫。

    “卓大人不必为太妃道歉,太妃并不亏欠我。”

    “若说亏欠,是我欠大人一个人情。”

    她与卓泽兰之间还有一诺,她会为他达成所愿一事。

    担忧蓝鸢起疑心,陶昭南没有与卓泽兰独处太久。

    从茶楼离开,她就回了沥王府。

    晚膳时,骆禅檀来同她一起时,毫不避讳地问她。

    “你下午见了卓泽兰。”

    她根本不必多想,就知道是蓝鸢告诉骆禅檀的。

    “是。”她承认。

    “你们聊了什么。”

    “蓝鸢没告诉你吗。”

    陶昭南呛他,骆禅檀也不恼。

    “蓝鸢不是神暗卫,她的耳力还不能穿透一扇门。”骆禅檀嘲讽着。

    “你已经跑过两回了,我不过是让蓝鸢看着你,不为过吧。”

    骆禅檀没有限制她出府,让人看着她,已经是做出了极大的让步。

    陶昭南不回答。

    “所以,你们聊了什么。”话题又绕了回来,“若是你不肯说,那我只能亲自去问卓太医了。”

    陶昭南猝然抬眼,抿紧唇线,对上他逼视的目光。

    “没聊什么,不过是问了问京中的情形。”

    骆禅檀则是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你若好奇,不妨问我。”

    “我定然比他清楚得多。”

    一顿饭,最后只剩下咀嚼和碗筷碰撞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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