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不平,是以马车颠簸,路程并不如想象中的舒坦。

    若非是能与陶昭南多共处这一时半刻,骆禅檀恨不得立刻下车骑马,在马车里反而觉得拘束。

    将近两个时辰,马车才行至京郊外的山庄。

    骆禅檀先行下了马车,陶昭南弯腰出马车时,心中已然想到他会在马车下候着。

    瞧见他朝自己伸出的手臂而非掌心,她不由一愣,第一次主动伸出手轻轻扶着他的小臂下车。

    她低头注意脚下,并未察觉骆禅檀眼底闪现出的那一丝明媚光亮。

    此山庄地处林间僻静处,一下马车便觉得空气清新,堵在心中的烦愁思绪也跟着飘散几分。

    她抬头望见山庄门口的牌匾上写着兰香庄三字。

    不同于平日所见牌匾上的端正字体,字形飘逸自然,颇有不受拘束的自由形态。

    骆禅檀不受宫中重视,陶昭南自然先入为主地以为不过是到山间小屋中过几日清闲日子。

    却不想,一踏入山庄之间,眼前所见皆是名贵花材。长廊布局更是用了心思,墙上镂空不仅通风,更是被雕刻成不同的花样,不仅有各类花目,更有趣妙鸟鱼。

    琳琅满目让她目不暇接,陶昭南讶异于山庄内的精巧,可见原先这里住着的人并不普通。

    不光要有巧妙的心思,更要有雄厚的财富,方才能建造这般巧夺天工的山庄。

    骆禅檀走在她身前半步,她的视线不禁又落在他身上。

    宫中他是最不受重视的皇子,平日里得到的责罚比赏赐要多得多。

    这庄子是否是陛下赏赐她不得而知,但依她对骆禅檀的了解,他是不会对一处一年到头来不了几次的庄子如此上心布置的。

    就是他如今常住的沥王府,也不过是摆了些许桌案,连玉器赏玩都鲜少能见。

    她在宫中时日虽不久,却也识得此处的花卉若不是精心四处收集,简直堪比宫中花房。

    还有这架子上摆着的白瓷玉盏,都非凡品,有的比她在宫中所见还要精致。

    愈往里走,她心中愈是惴惴不安。

    跟着骆禅檀不知不觉走到后院湖边,湖水中有满池莲花,隐隐亦可见绿荷下的游着的锦鲤。

    通过一旁的曲廊还可到湖中的雅亭,雅亭是五角屋檐,内有纱帘木桌。

    她站定在满池莲花前,视线凝视着那五角亭,脑中不由浮现出宫中玉兰殿外的一处亭子。

    再细细看着这些布置器具,越发觉得眼熟,与玉兰殿中数多物件十分相似。

    “这里,可是从前贵妃娘娘的住处。”

    她轻声询问,话语间一时听不出她心中情绪。

    骆禅檀向来知晓她心细如发,却也意外于入山庄不过一刻,她便能猜出这庄子的主人。

    他只说一字是,承认下了。

    正等着陶昭南继续往下问,她却不再开口。

    这处山庄是当时贵妃尚为公主时的住处,至于为何不住在公主府。

    是因为驸马离世,骆帝伪造公主离世假象,将她私藏于此处山庄,后又将其纳为宫妃接回宫中。

    贵妃曾在此处住了三个月,虽只有三个月,却各处都是用尽了心思。

    而这座精心建造的山庄,更是骆帝苦心孤诣,自心中念起便着人暗中布置的专为贵妃所设的“囚雀牢笼”。

    许久,陶昭南似是感叹地长叹了一口气。

    骆帝花了许多心思建造这处山庄,却未能真的让贵妃娘娘高兴。

    他的这些付出,终究也只是感动自己,与一些不知真相的后人罢了。

    “走吧,我累了,我想歇息一会儿。”

    陶昭南收回视线,连着那一点儿新奇与惊讶都跟着消散了。

    所幸,骆禅檀并未将自己带去贵妃的住处,而是寻了后院另一处也算雅致的院子让她住着。

    这处山庄除了陛下与身边亲近的内侍,以及贵妃同身边侍女知晓,也就只有骆禅檀知道。

    就连清乐公主都不知道。

    骆帝自然是看他寡言身边又无亲友,才让他暗中打理这处庄子。

    但后来,贵妃再也没能出宫,骆帝更是不会独自来此。

    这山庄并不记录在册,皇室并无其他人知道其存在。

    若有一日骆帝驾崩,骆禅檀有心将山庄纳为私产,也是无人知晓的。

    洗漱后更衣躺在榻上,一路马车奔波的劳累如浪潮席卷而来,立刻便昏睡了过去。

    待她醒来,天色已经被夜色笼罩。

    她对此处并不熟悉,所以唤了蓝鸢来为她梳洗。

    “姑娘,六殿下在湖心五角亭等您用膳。”

    蓝鸢心知陶昭南不喜复杂发髻,只简单为她将长发盘于脑后,用一翡翠簪子装点。

    陶昭南还未完全清醒,蓝鸢梳发的动作轻柔,等到了头上动作停止时,她才睁开双目,从镜子里去看在背后的蓝鸢。

    说来,她是不讨厌蓝鸢的。

    她是骆禅檀的人,可除却将自己的事情告知于骆禅檀之外,她做事倒都十分细心周到。

    “今日可有旁人进过这间屋子。”陶昭南问道。

    蓝鸢回话:“六殿下来过,我进屋子见姑娘还未醒。六殿下知道后便走了。”

    她的目光注视着镜子中的蓝鸢,见她不似扯谎,轻嗯了一声。

    不知为何,近来她睡下后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可醒来时又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莫不只是她的臆想。

    她往湖心五角亭走去,五角亭上挂了灯,亭内明亮。

    骆禅檀换下了京中常穿的那身墨衣,又换上了她初见他时穿的月白衣裳。

    远远瞧去,骆禅檀还真像是个温润的世家子弟。

    只可惜,她早就看透了他的本性,已然不会再被他的外表所蒙骗。

    等陶昭南的时候,骆禅檀正在饮茶。

    那茶是陶昭南近日所喜的加了薄荷叶的绿茶,夏日喝着十分清凉。

    陶昭南来了,他也为她添了一杯。

    转头对蓝鸢说:“去告诉莫婶,可以将晚膳端上来了。”

    蓝鸢应是,默默退下。

    陶昭南饮了茶水,对他说:“我睡得晚了,其实你不必等我用晚膳。”

    从前骆禅檀也常同她一齐用膳,可却是将她从蓟州带回后,除却神暗司有急事,他都是要和自己一起同桌吃饭。

    即便是像今日她睡过了饭点,他也还是等着。

    “我也不觉得饿,等你一起用,莫婶也免得做两趟了。”

    他这是疼惜莫婶劳累,陶昭南反而没了言语。

    陶昭南不说话,骆禅檀问她:“后山里有一湖泊,明日我带你去钓鱼可好。”

    陶昭南回视对上他堪称温柔的视线,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什么。

    最终,她还是只点了点头。

    晚膳陶昭南用得心不在焉,也许是因为此处是贵妃娘娘的旧居,也许是因为骆禅檀近日的举止过分反常。

    她想问他是不是真的将自己当成他的阿姐。

    可话就在嘴边,她又问不出口了。

    她既怕他说是,又怕他说不是。

    其实答案是与不是也没有那么重要,不是么。

    她总是要走的。

    她不是清乐公主,也不是贵妃娘娘,她不愿、也不会成为这金丝笼中的鸟雀。

    她看得出骆禅檀带她出京,是真的想让她开心。

    那就让在山庄里的这短暂日子,少些算计好了。

    翌日清晨,林间多薄雾,骆禅檀带她到后山到垂钓。

    小舟之上,骆禅檀摇动划桨,将船停在湖中央。

    湖水不知有几深,陶昭南有些紧张地握着船边。

    “你是第一次坐船么。”骆禅檀难得见她紧张,玩笑问道。

    “坐船倒不是第一回,只是这样的小船是第一次坐。”

    伸手就能够到湖水,小船随着他摇桨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她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坠入湖中。

    她的水性不好,只怕会溺死在水中。

    而骆禅檀似乎是有意逗弄他,小船忽然晃了一下,她更是紧张地双手紧紧抓着船边,整个人都伏低了身子,控制不住地浑身颤了一颤。

    “害怕?”骆禅檀稳住船身,眼中满是兴味地盯着她。

    陶昭南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抬眼就瞧见了他揶揄的表情。

    他是故意的。

    陶昭南气不过,抬手泼了一小把湖水到他的衣袍上。

    骆禅檀微微一愣,看向陶昭南因为心虚而错开视线的脸,不禁失笑。

    他此举幼稚,可陶昭南也不见得成熟到哪里去。

    报复的方式也这般孩子气。

    陶昭南泼完水后才觉得心虚,担心骆禅檀会睚眦必报。

    毕竟船桨还在他手上,而且她又不会游水,更不会划船。

    骆禅檀将船停在湖中央,在船尾坐下。

    他带了两根鱼竿,将其中一个鱼钩挂好鱼饵后递到陶昭南手边。

    陶昭南对着他摇了摇头,她还以为后山的湖会像山庄的湖一般有个湖心亭。

    谁知道竟然是在这么个小船上钓。

    若是她现在对骆禅檀说想回去,不知道会不会被他用眼刀杀死。

    她双手死死把着船边,是连撒手一下也不愿意。

    骆禅檀叹了口气,说:“那我就自己钓了。”

    陶昭南抿了抿唇,试图和他商议:“过一会儿要是没钓到,我们就回去吧。”

    “你这是在质疑我钓不上鱼吗?”他反问她。

    陶昭南这会儿哪能跟他唱反调。

    “那钓上来一条我们就回去吧。”

    骆禅檀瞧她害怕的样子,还真觉得新奇。

    她可是亲眼瞧见尸体都不怕的性子,竟然会怕水。

    骆禅檀丢下一句:“那看我心情了。”

    他便静静地坐在船尾等着鱼上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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