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店面瞧着确实精巧,雕饰精细,卷草纹琉璃瓦当,虎兽面黑漆柱础,飞檐置有金龙戏珠的大气雕镂,宛若大户人家的正殿,同周边的青砖绿瓦形成鲜明对比,将一旁的糕点斋与馄炖铺衬得黯淡失色。

    楚清柏一点头,三小只欢脱地跑前头,还没等跨进去,便感觉饭菜的香气混杂着人拥的热气扑面而来,往里一撇,才发现内里简直是座无虚席,喧嚣鼎沸,乌泱泱的一片,阁楼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三两个小二收拾完碗筷下来,冲着下头长长地喝了声“三楼两张空”,紧接着下头就有小二领着等待的客人往上走,来往不绝,互相让着道,将木板踩得咚咚作响。

    江生被挤得都快没落脚的地了,掌柜的递给他一份菜谱,三小只无奈,只能挨着角落趴在柜面边上翻菜谱。

    一个穿着粗布短袄打满补丁的男人朝柜面走来,揣着的手从袖中抽出,掏出了兜里的银两。

    “结账。”

    掌柜的瞥了他一眼,眼底滑过一丝厌烦,边低头继续算账边道:“两贯钱。”

    那男人掀开布角的手一顿,挠了挠蓬乱的杂发,声音听上去有些痴呆:“怎的,又涨价了?”

    青年掌柜翻了个白眼,握笔的手沉沉地搁在桌面上,深色软裹巾下的眉头蹙起,语气不耐烦:“哪里涨价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个价好吧,不要睁着眼睛乱说,反省反省自己,多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这些年有没有好好替少爷看果林。”

    青年掌柜阴阳怪气地长“哦”了一句:“险些忘了,你几个月前就被老爷辞了,呵,让你看个果林,竟能让几个顽童把林子给烧了,无用之人就是无用之人,如今又流落街头了吧。少爷就是太慈悲了,才会收留你这种蠢货。”

    “喂!你怎么还骂人呢?”浮栀听不下去了,杏眸剜了他一眼:“他就算记错了价钱,你也不该这样说他吧。”

    青年掌柜看向浮栀,扫了圈她们一行人的矜贵打扮,目光落在她那张姣好俏活的面容上,立即换了副嘴脸:“贵人有所不知,这人啊,本是街头的流浪老汉,我家少爷看他可怜,给了他一个看林的活计,谁知这老头看林看得把林给烧没了,几近百亩地呢,可把我家老爷气得不行,老爷板子都要打他身上了,又被我家少爷给拦下了,最后也没打成,罚都没罚便放他走了,甚至还给了他一笔钱。”

    青年掌柜没好气地冲他轻嗤:“这种蠢笨之人活着有什么意义?除了浪费物源,毫无用处,话说,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屠老怪,怎么没把你给解决了?”

    此话一出,别说三小只了,就连楚清柏的眼皮都往下压了几分,目光冷冷地瞥向他。

    “你这人——”

    “诶?这是在吵什么呢?”卷帘被掀开,内室走出一位富商模样的老年男人,头戴前开后合的立挺东坡巾,身着宝石蓝团花紫貂毛滚边绸袍,眼皮松弛的三角眼透着犀利,快速扫了眼楚清柏等人,丰肥的脸庞上挤出几丝笑意:“几位贵客看着眼生,应不是本地人罢?”

    楚清柏对上他的目光:“嗯,前来探亲,贵店生意兴隆,我们暂且去别家瞧瞧。”

    “诶!有空座有空座,我们长鸣山向来以好客闻名,诸位一看就是远程而来,怎能怠慢了。”赵老板张罗来小二。

    小二哪能不懂老板的眼色,目光扫到旁边起身的一桌,忙指道:“这有空座!小的这就收拾干净!”

    “劳烦贵客稍等片刻。”赵老板态度恭谦。

    话都到这份上了,楚清柏也不再拒绝,微微颔首时,只听江生气鼓鼓地说道:“你雇的这人好生过分,竟平白咒人。”

    “鄙人方才听见了,着实是王二的错。”赵老板不轻不重地拍了下王二的后脑勺:“还不快同人道歉。”

    王二被打得缩头,幽幽地看向流浪老汉,不情不愿地道:“对不起。”

    明明是被欺凌的一方,老汉却显得有几分局促,两只布满了粗茧的老手交叉握着,低眉顺眼:“老……老爷。”

    赵老板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眼底闪过一丝嫌恶,面上却是和蔼:“刘老汉,近来可好?”

    “好……我很好,我犯了这么大的错,少爷还给我钱财,少爷真是个善人。”他后知后觉地补充:“老爷也是大善人,老爷和少爷近来可都好?”

    “嗯,都好。”赵老板不想继续纠缠,示意王二把他的账划掉:“既是在我手下办过事,哪有收钱的理,王二,给他免了。”

    “客官收拾好了!”小二忙不连跌地收拾完了,擦了把汗,做了个请的动作:“诸位客官请上座。”

    赵老板亲自过来请楚清柏等人:“真是招待不周,还请诸位客官见谅。”

    “无妨。”楚清柏神情淡淡,后头的江生的目光落在高挂起来的木牌凹槽谱目上,指了指最前头那个专以金箔刻下的菜名:“渊跃南海是什么菜?一道菜竟要二十两银子。”

    王二殷勤介绍:“客官有所不知,这是我们楼里的特色招牌,还算客官赶得巧,这道菜啊,一个月都不见得能上一日,今儿个让客官碰上了,可见客官也是命中带福,有吃龙肉的命。”

    许灵淳的猫儿眼微微睁大,讶异道:“龙肉?这是真龙肉?”

    “那可不,这可是我家少爷从南海捕来的黑龙,古语有云:天地无终极,人命若朝霞。【6】然,英魄南夺渊龙脊,寿灵椿,斩长鲸,直上天阙,清揽明月。生时长寿,死后成仙,故而人人趋之。”王二细细道来:“因为路途遥远,需冷藏运输,为了防止龙肉变质,肉干变硬,都是切好了块经由千里马疾运而来的。再加上龙脊上的肉可没多少,肉源稀缺而贵,所以每每挂上牌,没多久就会被哄抢而空。”

    杨宽听得玄乎,凑浮栀耳边压低声问道:“龙族哪一族落魄至此,竟还能被凡人给捕杀了?”

    “莫不是个嘘头。”浮栀掩嘴低语。

    “是真是假,尝尝不就知道了。即便是假的,若是食材美味,倒也可以给我偷偷师。”江生的厨艺过人,对各种少见的菜名自也充满了兴致,恣意的马尾轻扬,清朗少年声响起:“给我们这桌上一道渊跃南海。”

    王二拉长了调子:“好嘞客官。”

    语音刚落,一道稍带尖利的男音从门外传来:“给爷也上一道,你们家怎么个事啊?上了渊跃南海也没个人来通告一声,怎么着?在长鸣镇落了几年脚,把顶头都给忘了?”

    一只针线细密的金蟒纹锦靴跨过门槛,光晕顺着齐紫打褶长衫上的螺旋式暗纹流过,来人手握银柄长剑,干瘪的嘴角一笑,两缕八字胡子也随之轻耸,眼尾的皱纹交叠,令人不由得联想起了古树上的年轮。

    赵老板闻言如临大敌,两手交握行礼,笑吟吟道:“啊呀,县尉大人这是哪里的话,若没有县尉大人的照抚,我们店哪能有如今的光辉,鄙人哪敢忘了县尉大人的恩情。鄙人早早就派人去请县尉大人了,县尉大人没收着信儿?迟迟不见大人来,鄙人还以为大人吃腻了呢。”

    “可是爷的府上并不曾有人来过。”

    “这,定是手下人办事不利,待鄙人问问清楚。王二!王二!”

    “诶——!”王二掀帘出来。

    “我不是叫你去请县尉大人了吗?怎的县尉大人没收着信儿啊?”

    王二顿时愣住了,浑身犹如电流贯穿,当对上县尉大人的眼神时,他的脸色刹那发白,两腿打起了颤,一个扑通就给人跪下来:“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小人给忙忘了……都怪那个刘老汉!

    他那一身臭哄哄的味烦得小人竟把正事给忘了。”

    王二此话一出,众人才意识到刘老汉不知何时已经没了人影,柜面上留下的碎银不是旁人的,正是刘老汉放下的。仔细看还能注意到碎银上泛着的点点水泽,那不是水,而是刘老汉紧紧握在手中时所留的汗渍。

    “刘老汉?”县尉眉眼轻轻挑起,似是嘲讽:“你们还将这等人放进来?”

    赵老板面色犯难:“是犬子准许的,这刘老汉曾在犬子手下当差,虽说这刘老汉犯了错事早已被轰出去了,但犬子心善,其他馆子都不让他入内,犬子念及旧情,特意叮嘱,倘若刘老汉来此,务必允他进来。”

    赵老板欲言又止:“因为担心影响了其他客官,所以鄙人特意空出了一室雅间给他。”

    县尉的面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他也配享受同本官这般的待遇?呵,贵公子可真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倒显得本官斤斤计较。”

    “哪里哪里,县尉的功绩才真正是远近闻名,长鸣镇中何人不爱戴县尉大人。”赵老板一副胁肩谄媚之姿。

    “哦?”县尉两手搭在身后,两眼笑着,眼底闪过一丝阴狠:“赵老板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本官。这长鸣镇的街道近来不太安宁啊,隔三差五便有人来报被抢劫了银两,想来,是本官近来疏于管束,才让贼人起了侥幸之心,是该整整治安了,尤其是这群居无定所的流民,得抓进牢里好好盘问盘问才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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