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一绝望地呼救着,湿透了的脑袋瓜子剧烈挣扎着,四肢却是无力,意识陷入混乱与空白,初冬的湖水幽寒刺骨,宛若细密的银针渗入骨髓。

    就在葵一以为要命丧于此时,有人扑通入水将她拖拽上岸。

    等再次醒来时,葵一已经躺在了床榻上,猛咳了几声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嗓子肿胀发干。

    “水......阿娘......”葵一无意识地呢喃着,等瞳孔逐渐在大红帷幔上聚焦,她反应过来自己在县府,暗暗叹息后,她拖着病躯踉踉跄跄来到梨木桌前,拎起茶壶拎了拎,发现里头没了茶水。

    门扇拉开,寒意裹夹着雪子扑面而来,葵一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拢了拢白狐斗篷,可仍旧冷得几近站不直腰,明明裹得严严实实,身上各处好似还在不停地灌风。她又连咳了好几下,咬牙撑着柱子一步一个台阶下。

    她甚至不求能找出凶手,她很清楚自己在这里孤苦无依,露出愚钝的锋芒反倒容易招来更多的祸端。她能做的就是减少与她们的接触,她只想默默无闻地活下去。

    可是她想活,别人却一心要她死。

    当那群人又涌入她屋内,脸上一个赛过一个关切地同她嘘寒问暖时,葵一本就发寒的身躯愈发止不住地轻颤。

    “哎哟,还没好利索呢?”

    “妹妹怕不是染上重疾了罢。”

    “那可真是要叫我们心里愧疚得紧。”

    “......”

    葵一的脑袋晕晕乎乎的,她看着眼前一张张一开一合的嘴,只觉得所有的声音都混杂成了一团,在耳边形成咿咿呀呀的闹哄哄的声响。

    “姐姐自掏腰包给妹妹请了神婆来除晦,看看能不能助妹妹早日痊愈。”清脆的掌声在室内响起,突然间,一个个装扮诡异的人陆续进屋,头顶鹿角,脖子上挂满了獠牙吊坠,古铜色的面容均匀地涂抹着诡秘样纹。

    她们无不手持火把,嘴里念念有词,夸张地舞动着四肢,在床榻前围成一个大圈,她们的双目紧闭着,每每经过葵一时又忽而瞪圆,额间的青筋暴跳。

    葵一被吓了一跳,连连垂头,强撑在床面的手臂快要体力不支,就在她准备换个姿势时,熊熊烈火直击面门而来。

    “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我的脸!我的脸!”

    葵一尖叫着打滚,痛苦地嘶喊着,她甚至连呼救都喊不出来,嘴唇被火焰灼烧着,话语卡在喉咙间,转成了打着颤撕心裂肺的哭声。

    被褥易燃,早在火苗沾上棉褥的那一瞬,火势便以游龙之态迅速蔓延开来。

    冰凉的赤足无力地踩在毛毡上,葵一绝望无助地扑通跪下,无声哭求着,可是无人理会,她们静静看着案板上垂死挣扎的鱼,脸上的笑冷森漠然。

    “上个儿下水救她的贱仆可处置干净了?”那张红唇微张。

    “回主母,处理妥善了。”

    “余下的就有劳神婆了。”

    神婆行礼,笑盈盈地点头。

    葵一死了。

    她死在了白雪覆盖的院落里。

    周遭的院墙高筑,像一个密不透风的蒸笼。

    她出不去了。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便不再往外爬了,而是使出最后一丝余力,将头上的梨花木簪拔下,紧紧地攥在手里。

    这短暂的一生如走马观花般在脑海闪过,意识弥留之际,她想起了她那孤苦无依的阿娘,心中的不舍、怨恨、纠结混在一起,陡然间明了了阿昭的那番话:那些日积月累的腐朽的男权思想强大而罪恶,毒害着后生,让他们成为后继者,而这一切的推手,不仅仅是男性,还是那些被男权奴化侵蚀的女性,她们已经不能再被称为女性,而只是男权统治下的工具。

    移风易俗不比更改律法,它是一个渐变的过程,待真正达成时,已有无数女性成了祭品。

    “所谓的母亲......她不再是女性,而只是男权统治下的工具。”热泪斜斜滑落,她的面颊已被烧得血肉模糊:“阿娘,葵一恨你,恨你将女儿推进此等境遇......可是,葵一又怜你,你也不过是这个世道的祭品罢了......”

    脑海最后浮现了一幅画面,是阿昭穿着那袭霁青色道袍在溪边吹箫的模样,溪流潺潺,柔和的阳光透过松杉投下隐隐绰绰的光影,清风掠过,吹动了如瀑墨发,栾树上小灯笼般的琅玕紫果实随之轻晃,宛若紧簇的小铃铛。

    死后,是不是就能见到你了......

    她的眸目渐渐阖上,残存的意识彻底消弭。

    魔界的幺娇又拎着残兵败将来鬼界大肆破坏,她们的尊主被封印,底下人自是成不了什么气候,没消多时便被击退了。

    “尊主,命格极的结界被破坏了。”

    昭的面容上有些倦态,颔首,手腕稍稍举起,五指虚虚半握,眸眼微动,眼皮再次掀开时,她已处在命格极前。

    霁青色魂力翩若惊鸿盘旋其周遭,她眸中的幽光流转,丝丝缕缕魂力坚韧缠绕,随即腾空而起,涌向残破的极殿结界。

    如蛛网皲裂的破口散发着缥缈黑雾,黑青对撞,犹如蛟龙俯冲深渊,激荡起星星点点的波光。

    不知过了多久,破口愈合,结界感受到鬼王的威压,一道繁复的鬼符随即在结界上显现,缓缓开启命格极。

    散乱密集的命格树摇曳生花,五彩斑斓,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她信步往里走,觉察到命格树未受影响,转身欲走,忽得,她的脚步顿住,僵硬地侧身,那株花枝败落的命格树映入眼帘,思绪刹那空白,她的双脚似被柳钉钉在原地,浑身仿佛坠入冰窖,心底像是有什么轰然倒塌。

    怎么会......她的命格树怎么会......

    昭艰巨地迈开腿,停在那株枯败的命格树前,手指发颤地抚上了无生气的树干,魂力凝聚于掌心,她奋力一抹,画面浮现而出。

    泪水先一步暴露她的思绪,画面中的葵一被火烧得面目全非,鲜红的血迹与白雪形成醒目对比,她的身体早已冻僵,手中紧握的,是她们初识时她赠予她的木簪。巫师将她的魂魄强行抽离又碾碎,化为一缕青烟,消散于落雪的姑苏。

    昭恍惚地退了又退,脑袋僵硬地轻晃,痉挛般的绞痛感蔓延至四肢百骸,疼得她几近窒息。

    “命格为何会变?命格怎么可能会变!”

    “尊主!”左右护法闻讯赶来,当画面映入眼帘,两人都不由得愣怔在原地。

    右护法:“命格树异变有二:其一,窥命格者正是局中人,命格树为止轨迹被毁,自起误引;其二,外力干涉,命格遭毁,遂见新迹。”

    他们自不是局中人,至于外力......

    右护法担忧地看向尊主。

    “是我,我不该出现的,是我毁了葵一,是我......害了葵一。”昭摇摇欲坠,那双眸子顷刻染上猩红,自脊背涌出的魂力青赤交融,她迈步而出,带着极重的魔祟,极强的杀戮气息。

    左右护法看得心惊。

    “尊主!”

    “滚开!”

    右护法上前阻止,却被狂烈的魂力狠狠甩开。

    一口鲜血喷出,右护法单手撑着地面,看了眼尊主,又凝着自己方才接触尊主的手,目光微动。

    他没感觉错,尊主在发抖。

    右护法见左护法要去阻,喊了声:“别拦了。”

    “为何?你可知尊主此番去人间......”

    “会杀人,会杀很多人。”右护法道:“继而滋养魔祟。”

    “你知道你还阻我?得想办法让尊主控制住情绪,要不然她很快就会被魔祟吞噬的!”

    “别白费力气了。”右护法叹了口气:“这一次,尊主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冬日少雨,但是这一夜的姑苏罕见地下起了滂沱大雨,大雨冲刷着被鲜血洇染的县府,院中的枇杷树在风雨中剧烈摇晃,发出沉钝的沙沙声,痛至骨髓的惨叫声破天震地,霹雳作响,天际宛若被撕开了一个口子,昼夜反复交替,森冷的银光打落在下颌线清晰的苍白侧脸上,墨发遮掩下的眸色晦暗难辨,掌心的力度却是杀伐果断,冷厉嗜血,雨水混着鲜血浸透了那身霁青色道袍,血污在骨节分明的指尖汇聚成滴,吧嗒吧嗒地溅落在地上。

    青赤交汇的魂力犹如磅礴的洪流,强势血腥地扫荡县府内的寸缕,一时间,尸横遍地,血流成河,无处不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息。意欲逃脱的巫师仓皇失措地往府门跑,然而她的手刚要触碰到木栓,裹夹着毁天灭地的强大魂力缠上了她的身躯,魂力散向四肢,竟将那巫师硬生生撕碎。扭曲的痛叫还卡在喉间,头颅已然掉地,伴随着一地的断肢血污。

    昭木然地踏过满地尸身,手腕一转,院落大门不堪一击地轰然倒地,激起了一地的灰尘。

    月光幽沉,在看见雪地中那小小一团时,空洞冰冷的眸子微动,泪水无声滑落。

    “我来晚了。”

    苍凉的身影笼罩着葵一,看着她被折磨得面目全非的尸身,昭的肩膀隐隐发颤,泪如泉涌。她俯身将人抱入怀,温凉的唇落在烧烂的面颊上,嗓音暗哑:“不怕了葵一,我不会再走了。”

    “想我掌管世间魂魄轮回,却渡不了你,那死守这身份又有何意?”体内的魔祟正在疯狂吞噬她的每一寸魂识,昭笑得惨淡,她的悔恨将她画地为牢,在魂识残存之际,她启动了封印阵法。

    外溢的魂力犹如鬼魅般跃动,将整个县府笼罩,狂风大作,高挂的大红灯笼晃了又晃,须臾间,府内的一人一物、一草一木都没了踪迹,诡异地变成了一座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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