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林被鹤风慎重新关进了由他信任的飞羽看管的大牢,不再上朝,而是日日折磨。

    那天在朝堂之上,该问的也问了,该明了的也明了了,南容嘉蔺为了救裴林亲口承认了他们和净玥灵地有来往,为了推翻他鹤风慎,向从不相帮的净玥的神灵求救,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净玥的神灵要是早帮国事,强者会被弱者灭,那么规则会被打破,这世界也就不成这世界,那么全天下都是如南容嘉蔺般的废物了。

    可是他鹤风慎又怎么会掉以轻心,这其中一定还有他不知道的事。裴林真的傻到如此地步了吗?

    鹤风慎闭目,稳定心绪细细想来:

    “净玥灵地来的书信这一点是真的。而净玥的神灵不可能会传书给裴林。就算传书给裴林也不可能如此拙劣,让飞羽卫一查就查了出来。”

    “但是传书,确实是净玥灵地过来的。他们应该在净玥灵地有搭线人。”

    “有人搭线那也是没用的,净玥的神灵岂是他们这帮弱者能搭上的?可笑。”

    “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呢?”

    鹤风慎有些疲累,他揉了揉眉心,门外突有飞羽卫前来报,鹤染求见。

    鹤染,飞羽卫三大统领之一,其它两位分别是蜘雨和犀蓝,各有各的性子,但有一共同点,那就是心狠手辣。

    鹤风慎打手势让宣见,鹤染闻声便踏着流星步走入殿中跪倒。

    “属下鹤染有要事于国师……国君说。”

    鹤风慎不满意地瞥了他一眼,似在责怪他的口误,“说。”

    鹤染看了看四周飞羽卫,鹤风慎看到了他的警惕,于是召唤,“过来说。”

    鹤染上前凑近了鹤风慎,嘀咕了些什么,渐渐地鹤风慎的脸色变了,他先是震惊后是疑惑,再后,他发出鬼魅般的笑来,鹤染站开垂手一旁,很满意自己的消息让国君如此开心。

    笑完,鹤风慎突然下令:“来人。”

    “属下在。”

    “去挖了裴音的坟!”

    *

    裴林的伤口在潮湿阴冷的环境中已经腐烂生疮,旧的没好,新的又来。

    他无力地靠坐在长满青苔的墙壁,望着那唯一一扇被铁栏封住的窗口,从这里可以看见窗外的月亮。

    这几天,他们对他进行拷打,逼问他在净玥灵地的接线人是谁,他不明白,为何鹤风慎会突然转了风向,硬是问他接线人呢?接线人于他重要吗?

    于鹤风慎是不重要的,但是他能猜到,鹤风慎很可能怀疑他在净玥灵地暗藏了什么隐患,他猜不猜得出,今晚似乎也不重要。

    因为,他感觉,他大概是熬不过今晚了。

    他有太多的事儿还没做,但他全身都痛得厉害,他也许再也没办法看到南容皇帝重掌朝政了,再也不能看见他的小外甥了,看到小外甥成为新的国君,

    净玥的神灵果真是一点回音都不会给。他寄希望于死去的裴音,但是净玥的神灵总归是千年万年传说中不帮国事的教,没有人能帮他、帮南容了。

    裴林叹了口气,那么,就让小外甥能够平平安安做个普通人也好。

    裴林是被伤口的刺痛感弄醒的,他在刑架上被捆绑了手脚,几个飞羽正从陶罐里挖着盐巴涂抹他已经皮开肉绽的伤口。

    一个声音在黑暗中响起,那悠哉的声调尖细的嗓音,不用睁开眼看就知道是鹤风慎。

    这是他裴林下狱以来,鹤风慎第一次来亲自拷打审问他。

    “裴将军,你在净玥灵地的接线人是谁,你说还是不说呢?”

    黑暗中,就连茶碗搁在木漆桌上的声音都异常响亮。

    裴林抬起眼皮瞅了瞅声音的来向,那人坐在黑暗中,看不出身影,但他既然带了茶杯来,说明不把他折磨到开口,估计他是不会离开了。

    他想,他应该装作要说话,然后等他们拿开塞进嘴巴的布团,他就咬舌自尽。不让他保守了多年的秘密泄露半毫,否则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所以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晃动着牵制住他的铁链。

    “想说?”鹤风慎问。

    裴林虚弱地点了点头。刚才的晃动已经使出了他全身的气力,汗已经从他的额头渗出,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咬舌自尽的力气了。

    黑暗中,裴林听见有人小口嘬茶,然后放声大笑。而后是茶盅被人摔在地上破碎的声音。

    “裴将军,早点说不就没事了。现在,你还是听我说吧。”

    鹤风慎慢慢从黑暗中走出,烛光跳动在他红底金丝绣袍上,泛着诡异的光。

    细长的眼睛里满是轻蔑。

    裴林知道鹤风慎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但那一刻,他真的希望鹤风慎猜错了。

    “你的妹妹裴音,当年嫁给了南容太子,做了太子妃。两人恩恩爱爱,可是后来不知何故,十四年前的一个夜晚,南容太子发了疯,挥剑指向他的枕边人,扬言要杀了裴音,当时裴音的丫鬟一封飞鸽传书于你,你听闻火速进宫,但是你没能救回自己的妹妹,裴音命丧南容太子之手……”

    裴林心如万虫啃食。

    鹤风慎却笑着慢慢走近他,仰视着被悬在刑架上的他。

    “这些都是人人知道的故事,不足为奇。好戏确实是在后头。”

    “南容太子后来继位南容国君,南容国君从不娶妻,所以也没有子嗣……”鹤风慎笑了笑,“他唯一的子嗣应该在杀死的裴音的那个晚上,也被他杀死了。”

    “可是,好巧不巧,你猜猜我突发奇想,挖了裴音的坟,才发现……”

    裴林猛地抬头,目眦欲裂。他的手脚都被铁链束缚,但是他拼尽全力想要挣脱,喉头发出激烈的声音,如果他现在没有被捆绑,他想把眼前的这个人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鹤风慎用长袖遮嘴笑道:“不要动怒,万一你疼得晕死过去怎么能听我讲完呢?”

    “我发现啊,裴音的尸骨上没有婴儿尸骨的痕迹,却有一个类似半圆的棉絮,看起来像什么呢?像孩子还在肚中的假象。也就是说,其实十四年前,裴音下葬时,肚子里的孩子已经生出来了,你们使了计让所有人以为那孩子还在她肚中。呵,真是煞费苦心啊……”

    “所以,裴将军,你妹妹那已经足月待产的孩子在哪里呢?”

    鹤风慎突然伸出了手,拨开了裴林额头两鬓的湿发。

    裴林摇头,将他的手甩开,狠狠地瞪着他。

    鹤风慎收回手,用手巾慢慢擦着沾染了裴林汗液的手,笑着说:“哦,对了,裴音死的那年,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的裴府亲卫也死了,没记错的话,那亲卫姓肖名记,是个擅长易容术的年轻人……这个肖记,也是昨天我们找到信从净玥灵地来、从农家小院中转、最终通过暗道流向的那个别院的主人……”

    “啧啧,可真是百般小心,却还有万般疏漏啊。也太小瞧飞羽卫了。以为你的院子有人监视,你常去的这个别院就没有人监视了吗?”

    “我就不绕弯子,要我说,或许……那和你频繁来信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个肖记吧。你说,南容国君唯一的子嗣,你妹妹裴音唯一的孩子,会不会和他在一起,在净玥灵地的某个深山,正过着隐居的生活?”

    裴林慢慢闭上了眼睛,他决定从那一刻起他应该像一个死人一样。

    鹤风慎倒是还没完,他继续:“你不想说话也没关系。我已经派了鹤染去了净玥灵地了,他会一座山一座山的搜,肖记会易容,不好认,但我想十四岁大的孩子应该会很好认。”

    说罢,鹤风慎放声大笑,笑声在如地狱般空旷幽黑的牢房里回荡,让人毛骨悚然。

    “我现在不会杀你,你要好好活着,看着你的外甥是如何死的,看着南容国君是如何疯的,看着我是怎么成为君主,怎么统一四国的。”

    鹤风慎的笑声渐远,在回荡了很久以后才渐渐平息。

    裴林无力地垂下了头。

    *

    一种奇怪的触感,有什么东西划过皮肤,像冰刃在皮肤上游走,是刀吗?又在折磨我吗?等等……明明能感觉血从刀口划过的地方流出,但居然没有任何的疼痛,是太过麻木了吗?

    裴林缓缓地睁开了眼,他有点微微愣神,自己是否在梦中,或许已经死了?

    床头蜡烛晕染的暖黄笼罩着熟悉的青色锦帐,这锦帐的暗色花纹他再熟悉不过。

    他在自己的家里床上?他不是应该在飞羽看管的牢房吗?

    裴林企图抬起身,仅仅是动了一下,全身的冷汗都已经冒了出来。

    裸露的胸间,突然抬起了一个拇指般大小的黑色小脑袋,两只犄角,两撇胡须,像极了帝王的图腾——龙,但这身躯也太小了,巴掌般大小。

    那双黄中带暗色花纹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两撇胡须上还残留着血滴。

    裴林起初是吓了一跳,想动手一把拍开,但是疼痛告诉他,他动不了。

    “别动,你的伤,还需要修养。”

    一个从来都没有听过的声音在他的房间里响起,声音冷漠疏离。

    他微惊,侧转过头,就看见一个带着黑蝶面具身穿暗玉紫黑衣的男子正坐在屋中的茶桌前看着他。虽然看不到这人全貌,但那双眼却生得格外漂亮,和他对目,眼里满是冷意却因为格外漂亮又显得温润如波,但除开那双眼,全身上下连一条腰带,一颗袖口,一缕发丝都透露着冷漠与傲慢的气息,和那双眼实在不搭。

    那巴掌大黑色的小东西,闻声便窜了过去,那男子伸手,黑色的东西稳稳停在他的掌心,随后男子将它收入了囊中。

    裴林不认识他,开口问道“你是谁?”

    “我叫莫苍。”

    “我不认识你。”裴林说话间,觉察自己虽然还是一动而牵扯全身跟着痛,但自己身体状况比之在牢里时确实要好了一些,他有些不明状况,“刚刚,你那是什么魔道妖法?它在治疗我吗?”

    “我知道你不认识我。但的确是我把你从牢里救了出来,治好了你的表伤,并且还准备帮你杀了鹤风慎,如果你想的话,我还可以救出你的外甥,让他免遭鹤风慎的毒手。”

    裴林眯了眯眼,他上下打量着这个男子,就算是躺在床上,裴林的眼还是犀利得紧,他提防问道:“你能杀的了鹤风慎?他可是会妖法。对了,你能驱使刚刚那个小东西,你也是会妖法的是吗?”

    那人慢慢起身,只回答了他一个问题:“区区一个鹤风慎而已,不在话下。”语气里多了些鄙夷不屑,似乎杀鹤风慎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裴林依旧不放松警惕:“你为什么帮我?想要什么?”

    “很简单,我想要将鹤风慎取而代之,成为南容国师,但是,你放心,我只会安心做我的国师。”

    裴林像是听了什么好听的笑话,突然笑了起来,几声过后,他说:“我一个废将,你来找我谈条件,是不是找错人了?南容国君才是那个有权给你许诺的人吧。”

    “裴将军,你心里清楚,净玥的那个孩子,是南容国君的,但南容国君自己……却不清楚啊。”

    裴林突然心头一颤,婴儿的啼哭、裴音临终前的耳语、满地的鲜血……过往在他的脑海一一闪过,“帮我救长拥,他的名字叫裴长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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