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汝在这里做什么?”

    院落中,肖老倏地回头,动作不似平常缓慢无力。

    长拥见状有些愣住,细心的他不会没有发现,肖老的动作灵敏地有些过了头。肖老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不过很快平稳住,随即脚下就是一个踉跄,顺势要跌下的样子,长拥赶忙上前去扶,老人刚刚握在手里的白鸽扑扇着翅膀往远处飞去了。

    刚刚那只鸽子,是个空的!情形不对,南容这边没给信,裴将军说不定已经遭遇了什么不测,净玥的神灵也是拜托无门,他必须带着长拥离开这里了。

    屋里,正在边打哈欠边翻《四国志》看的阿应突然被窗台上的一个小东西吸引了目光,一点都不困了,窗台上居然停了一只全身通黑的乌鸦,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飞过来的一点动静都没有。正当阿应伸手想要抓住那乌鸦时,“咻”的一声,她的手不知道被哪儿来的弹丸射中,疼痛使得她半边身子麻掉了。

    她出于本能的“啊”地大叫了一声。

    随后阿应感觉自己的后背猛得被人击了一掌,身子重重落在了长拥的书架上,书架顿时四分五裂,还没看清来人的脸,嘴里已经涌上一口甜腥气。

    “一个女孩子?”眼前的黑衣人看到阿应后有些疑惑,但疑惑之际也不耽误他搭箭上弓,直指眼前的女孩。“男扮女装还是原本就是一个女孩子呢?”这人有些戏谑般的说道,“啊,不重要了,反正都要死了。”

    “阿应!”听到惊叫声音赶来的长拥站在门外,吃惊地叫道。待他要冲进去时,却被肖老一把抓住扯在了身后,那力道之大,让长拥有些意外。

    而就在长拥出声的时候,黑衣人的箭头已经转向了长拥,“啊。是你啊,差点认错人了。”说着,动作迅速一箭射出,肖老眼疾手快将那箭徒手截住了。

    “啊~肖记将军啊!久闻肖记将军易容术极其高明,今见果然不凡啊,要是你不动手,我还真以为你是要入土的半百老人呢。”黑衣人邪魅的笑道。

    肖记眯了眯眼,长拥也看见来人的脸,那人一张阴险狡诈的脸,从嘴唇下方有一条黑线,直没脖颈。

    “飞羽鹤染……”

    黑衣人惊讶地张大了嘴,夸张地叫道:“天啦,大名鼎鼎的肖副将居然记得我!我有那么有名吗?”

    已经从二人话里听出不寻常的长拥完全懵了。他在肖记身后看看肖记又看看黑衣人,最后眼神又落在了摔得晕死过去的阿应身上。

    他想上前去扶住阿应,但他又不能打草惊蛇,只能干着急,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脖上一凉,一把短刀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斜眼看过去,另一黑衣人朝他鬼魅地笑了笑,那人和那名叫鹤染的人一样,唇下黑线直没脖颈,只见他挑了挑修长的眉,叹了口气:“哎呀,不好意思了,殿下,钝刀不长眼,动一下可不知道会划多大口子。”

    肖记反应过来的时候,为时已晚,那人说话间已经带着长拥飞远,动作敏捷矫健。

    肖记前进一步,那人将刀子毫不客气划破了长拥的脖颈,“想试试走更多步吗?肖副将。”肖记看着血从长拥的脖颈流出,只得停步。

    “肖将军该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了吧。我还挺想看看十四年未见,肖将军还是否是当年那英挺的模样。”

    肖记阴沉着脸盯着鹤染:“你们要是针对我来的,尽管来,放了那孩子。那孩子不是你们要找的人,是我捡来的山野弃儿。”

    “哦?是吗?蜘雨,太可惜了,我们找错人了,那孩子已经没用了,那就把那孩子杀了吧。”

    蜘雨笑道,“简单。”随后匕首在手里打个转向,直直要贯穿长拥的胸腔,就在此时,不知什么时候醒转并爬起来的阿应拿起长拥平时用的石枕砸向离她最近的鹤染,大叫:“放了长拥!”

    而肖记飞身向前想要解救蜘雨手中的长拥。

    血溅了鹤染一身,同时被血溅的还有长拥。

    鹤染身上的血是阿应的,长拥身上的血是蜘雨的。

    鹤染的刀子直直插入了阿应的腹中,而蜘雨却被不知道哪里来的箭矢射中了喉管,挟持长拥的匕首应声而落,肖记眼疾手快迅速接过长拥,长拥却看到不远处的鹤染和阿应,“阿应”那两个字在喉咙里硬是出不来。

    他突然就想到,阿应之前和他说过,她做了一个噩梦,被人挖了心,被黑衣的鬼挖了心……现在她……真是应了那个噩梦,那个叫鹤染的家伙……他杀了阿应……阿应居然是因为他而死……死?不会的,她不会死……

    鹤染看到蜘雨倒下,眼见不妙,这周围肯定有高人,拔了刀子准备要走,却在半路被逼了回去。

    四面八方突然蹿出了蹿出了一些年轻的灵徒,他们头颅光洁无发,他们穿着素白灵袍,手做禅指,慢慢走近将鹤染围成了圈。

    肖记默默地看着,长拥知道这是净玥的神灵,净玥的神灵出手相救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管不了了,他挣脱了肖记,跑去看已经昏迷倒地的阿应,她的血一直不停地往外流,染湿了衣襟。

    长拥用肩头的袖子非常不雅观地擦了一把脸上的泪,忙跑去后院,从簸箕中拿了一些止血草药,放进捣窝里熟练而快速地捣成泥,他一边做着,一边流着泪,他其实知道这样的伤口靠这膏药是止不住的。

    止不住的话,阿应就会失血过多而死……

    肖记默默地站在一边,守着他,看着他将止血的药涂抹在阿应的伤口,那血还是没有止住的迹象。

    肖记走上前,“殿下,人各有命数。”一把年轻的嗓音。

    长拥抬头看了看肖记,还是那样熟悉的脸,此刻却又如此地陌生,他心绪混乱以至于都不知道该如何问起。

    另一头,鹤染已经做好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准备,却没想到,灵徒们却让开了一条道,其中一个小灵徒说道:“神灵放你一条生路。”

    鹤染皱了皱眉,随后毫不犹豫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一个年纪很轻的小灵徒走了过去,对长拥说道:“殿下,你们在这里已经不安全,可否随我们一起前往净玥行宫。护法说了,要保您的安全。”

    长拥抬起头,眼泪止不住簌簌往下流:“阿应她……”突然他想到了什么,赶忙擦干了泪:“对了,净玥神灵神通广大,是不是可以救阿应。”

    小灵徒这才把眼光挪到他怀里的人儿脸上,摇了摇头,“护法说了……”

    “你们不救她吾不会跟你们去的。”他又看向站在一旁的肖老,“您也应该知道她是无辜的,是被我们牵连的,虽然吾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长拥突然和怀里的这个人有了一种同命相连的感觉。他一直以为他是长拥,是爷爷的好孙子。但是眼下,什么都变了,他不是他活了十四年的长拥,他被别人赋予了“殿下”的身份。他会是哪一国的殿下呢?

    肖记向小灵徒双手抱拳道:“殿下心地善良,此女也确实是被我们牵连,听闻净月教神通广大,请神灵务必出手相救,肖记在这里拜过!”说着跪下了身行了一个大礼。

    一阵幽风起,一片枫叶落,小灵徒出手轻轻拿过,看到枫叶上的字,又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人,说道:“师父同意将她带回行宫单独疗伤,我会让属下办好的。殿下,您随我走吧。”

    长拥摇了摇头,“吾和她一起……”

    小灵徒微微摇头,虽带着笑意,但却是一副不容说动的模样。

    肖记看在眼里,开口劝道:“殿下,净玥既然答应帮助,必然不会反悔。请殿下放心。我们和这位小师父走吧。”

    长拥自知一个历朝纷争都不与相帮的净玥答应帮助救人已经是不易了,再提出什么要求恐怕也会多有冒犯,于是他将阿应慢慢放下,跪在小灵徒的面前,“谢神灵相救。”

    “殿下请起吧,请随我来吧。”

    长拥起身,一边走一边回头看躺在地上的阿应,直到净玥的灵徒们将她架起带走往另一个方向去,他才回头问领他们路的小灵徒,“不是都要去净玥的行宫吗?为什么是两个方向?”

    小灵徒并没回头,说道:“殿下,师父答应救她,自有安排,您不必担心。只是,我有一句话想要告诫殿下,她和您的缘分或许就此就断了,请殿下千万不要再将她放心上。”

    长拥突地顿住了脚步,回头张望,却什么也看不见了。

    肖记站在他旁边,看着眼前的少年,他一手带大的少年。

    他或许当初做了一个很错误的决定,同意长拥将一个陌生的女子救回了家,眼睁睁看着眼前的少年情窦初开,为她倾心,尽心地付出。

    但他现在却不觉得这是个坏事,心爱之人的离开是他真实看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步,以后他会看到更多的人离开,看到万事万物并不如十四年间所学所见,也并不会永远如他所愿,他会体会人情冷暖,体会万事变迁,知道有些事付出努力也不会有任何结果,他要接受现实,并寻找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情并且坚持。

    这是他成为君主的第一步。

    *

    在临走之前,肖记用信鸽传递了一封信去南容,虽然不知道这信是裴林收到还是那篡位的鹤风慎截到,对于他来说都不重要了,只要净玥相救,他们就已经安全了,这信息传出去就好,于裴林是个好消息,于鹤风慎是个忌惮。

    长拥和肖记随着小灵徒走了一天的路,从路线上来看是往南走,到了晚上,小灵徒领着他们去了客栈开了三间房。

    长拥一直随肖记生活在山里,每天山上集市家里三点一线,从来都没有出过远门,这次出行,他看到了太多新奇的事物,也是平生第一次住客栈。

    虽然已经走了一天的路,但他一点都不困,白天的场景一直在他的脑海里盘旋,鹤染说的话,爷爷说的话,现在应该不能称他为爷爷了吧……还有书中说的从来只在拜神坛上现身的净月灵徒们,居然现身在他的家里……

    白天有小灵徒在,他不太方便询问,只是悄悄地打量样子根本没有变化脚步却变利索不少的肖记。

    白天肖记从始至终,只是口渴了为他打水,饿了给他买干粮,并没有和他说过其它的话。

    客栈分房时,肖记看起来也是不愿多说的样子,拿了房牌,交给他时只简单叮嘱他会让店家将热水送入房内,让他好好洗漱,早点休息。一如往常在那深山小屋每晚叮嘱让他“早点休息”一样。

    长拥早已习惯独立,自然也不愿曾经是“爷爷”身份的肖记伺候他。

    只是他想要肖记的解释。告诉他为什么他们的生活被打破,为什么称他为殿下,为什么被人追杀,为什么净玥的神灵会救他。

    洗漱完毕,他上床歇息,静耳听隔壁房间的动静,这客栈隔音效果不太好,他能听见再旁边几间房商旅的大声吆喝,却听不见与他一墙之隔的肖记的动静。

    他没有心烦意乱,只是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待旁边商旅大声喧哗的声音都归于平静,四下无声时才掀被下床,披上了衣服,摸着黑打开了房门来到隔壁屋前。

    肖记的房间还亮着灯火,长拥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还是鼓起勇气想要敲下去,正在他要敲门时,门却开了。

    长拥抬起的手愣在了半空,眼前的人哪里是他的爷爷肖记,而是一个眉目俊朗,身姿挺拔的青年。

    肖记单膝跪下:“臣肖记,见过殿下。”

    长拥吞了吞口水,呆呆地站了半晌,肖记抬头微笑道:“这个时候,殿下需要说‘平身’。”

    长拥没有说那两个字,而是拉住了肖记的胳膊往上拉了一把,肖记看他脸上的惊讶与惶恐,并没有再次去纠正他,随即起身。

    长拥有些迟疑地问道:“所以……以后吾不再叫你爷爷了?”

    肖记点了点头,“殿下,这十多年,为了您的安危,不得不隐瞒您的身份。属下知道这个时候一定会到来的,这十多年,您做得很好……”

    肖记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他小小年纪已经有遇事不畏的冷静和沉稳,是他想要看到的君主的模样,甚是欣慰。

    长拥张了张嘴,还想问什么。

    肖记笑道:“殿下进屋来吧。有什么想问的,请尽管问,属下皆如实相告。”

    长拥进了屋,肖记关上门,两人促膝长谈,转眼,天已转亮,已到小灵徒来敲房门催着赶路的时候了,他似乎不奇怪长拥在肖记的房间里,只是敲了两下门,在门外说道:“二位请随我继续赶路吧。”

    大概是因为听了一个漫长而离奇的故事,长拥陷入久久的沉思,小灵徒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肖记起身披上斗篷,带上斗笠,说道:“殿下,我们该启程了。”

    长拥起身,抬眼盯着眼前俊朗的青年,沉默了一会儿,双手渐渐抱拳,“肖将军一表人才,若不是为了吾,现在或许早已娶妻生子,多谢肖将军的抚养之恩。”

    肖记有些讶然,他讲了整晚,提及他自己的只有一句,那就是太子妃裴音死的那晚,忍痛生下了长拥,裴音的哥哥裴林将满身还是血、皮肤乌青的婴儿交给他,让他将他带入净玥灵地隐姓埋名,躲过一场浩劫。

    他临危受命,从来都没想过自己的十四年要在净玥灵地的深山里度过。他未曾给眼前的男孩讲过,他当时年仅二十岁,不知如何照顾一个婴儿,一路敲开刚生育完小孩的人家,问人家要一点奶水给怀里的婴儿。

    在深山,他便易了容,从此以爷爷的身份开始抚养他长大。学会挤新鲜的羊奶喂养他,再长大一点,教会他辨别有毒的植物,再大一点教会他认字、背诗、学史,可以自己做饭时便教他做饭,自己可以下山去卖药而不被坑蒙拐骗时便放由他自己去,自己每次都在后面偷偷跟着不让他知道。

    他未曾有过孩子,但是他试着把他当自己的孩子养,却又时刻告诉自己,那不是自己的孩子,那是一国的明君。

    他未曾想要过半句感谢。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听完长拥说的这些话,自己内心是怎样的一种情绪。

    他对长拥微微点头,“这是属下职责所在。”

    长拥看了他一眼,想要说什么,终究是忍住了,随后开口:“肖将军,那,我们走吧。”

    长拥知道,属于他和记老的十四年,在这里就算是彻底结束了。

章节目录

仙官她怎么不灵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Tealot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Tealot并收藏仙官她怎么不灵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