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应托着腮，坐在廊檐下，看向天上明月。
《四国志》里看到过的净玥，和那不知所在的净玥行宫，以及净玥神灵之一的澈月，她都一一见识过了。
他们救了她。
她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是有神力的，是有幻境般的美景，还有真实存在能幻化成人形的神兽。
澈月还对她说，如果她愿意，她可以留下，做一名小弟子。
在这里，她可以和呈玉一起玩儿，还可以照顾其它受伤的神兽，她会辨别草药，那是和长拥学来的本事，虽然有太多仙草她还不认识，但她对此兴趣浓厚，或许她以后可以留在西异阁做事……
这样也是不错的，可是这如仙境的地方，如此惬意却又如此无聊。她还是想，在车水马龙的集市大街，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各色摊前逗留徘徊，看杂技胸口碎大石，听故事北靖二皇子死而复生……
如果上天再给她一点点垂帘，让她突然记起来自己是谁，那么，她也能跟家人团聚，或许那会是她在世的一点念想了。
她已经失去长拥和记老了……
澈月大人和呈玉对她再好，她都觉得这不是她的家。
阿应坐直了，似乎下定了决心，她站起了身，朝着澈月的寝殿走去。
澈月站在檐下，凝神听着眼前女孩的诉求，琉璃珠似的眼轻轻看了她一眼，“好。你想要离开净玥行宫，乃至离开净玥灵地，我不阻拦，想去闯一闯我亦不阻拦，毕竟净玥地是来去自由之地。但我替你想了几个问题，你看能答上来否？”
阿应很乖地点头，“你说。”
“来去途中饿了该如何？困了于哪里落脚？衣服脏了哪里换哪里洗？盘缠没了如何再有新的花？遇见劫匪该作何应对？被骗被拐该如何识别？妖魔鬼怪兽类属可以对付哪一个？伤了痛了如何治愈？”
“……”阿应咽了咽口水，眼睛眨巴了那么一下，随后很缓慢地摇了摇头。
澈月轻轻笑了笑，“还走吗？”
阿应讪笑了着道，“澈月大人，能给我些干粮，再给我些盘缠么？我日后发达了必定相还。”
澈月轻叹了口气，抬眼望向高空明月，道：“阿应，如果你觉得累了。随时可以回来。净玥行宫永远为你打开。”
阿应眨巴了下眼，笑道：“澈月大人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阿应你，是一个很讨人喜的姑娘啊。”
阿应被表扬了，甚是开心，笑得眼睛弯弯，“澈月大人也是一个讨人喜的大人。”
“去吧，明天干粮和盘缠都会送到你的房间，呈玉会舍不得你的，好好跟他告别。”
“谢谢澈月大人。”
澈月看着阿应离去的身影，那浑然天真的摸样，再不似从前那般了。
澈月脑海中浮现出她屹立群山之巅，暴风雪铺向她身，她如此冷酷，却又如此执着，她手拿利剑，一次次从山巅跳落，一次次从高处拼尽全身力气，将剑插入那厚如山川的冰墙，想要去劈开它。
她从来不会迟到，每年，在太阳照进冰面的时候，她都会手拿利剑劈冰了，就这样重复了几百年。
那样的她活得太苦，这样天真，万事无忧，对她来说，也是一种善终了吧。
*
第二日，小灵徒如约送来了盘缠和干粮，呈玉本来在阿应房中小声哭泣，以为还有挽救的余地，一看小灵徒都送来了盘缠和干粮，立刻从凳子上跳下去，一把抱住了阿应的大腿，大哭着“阿应你好狠心，你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净玥地，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我不要，我要和你一起走，哇哇哇哇……”
阿应被他缠得没办法，好生相劝，“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我一定会回来的，我就是出去看看，看得够了我就回来了，你现在伤还没好，等我下次回来，你伤又好的情况下，我再带你去玩儿好不好啊？”
呈玉哇地哭得更厉害了。
一旁的小灵徒有些无奈，这样纠缠，要到什么时候，他轻轻叹了口气，伸出了两指，轻轻点了点呈玉，呈玉张嘴大哭的神情那一刻便定住了。
样子有些滑稽。
小灵徒道：“澈月大人让我送你过海。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
阿应看着呈玉，“那他怎么办？”
“两个时辰自会解开，他要一直闹下去的话，阿应姑娘你这几日便都无法脱身了。“
阿应只好点头，将大腿从他的环抱中撤出，将盘缠和干粮装进包裹，戴上包裹准备出发，出发前，她还是有些不舍，她回头看了看被定住的呈玉，“呈玉啊，姐姐一定会回来的。你一定要乖乖地养伤，等姐姐回来。”
呈玉一直不承认阿应是姐姐，这是阿应第一次自称姐姐。
在这里有个念想也挺好。
阿应在心里默默想，自己一定要再回来。
说不定一个月的拜神坛祈福大会的时候她就会回来的。
说完，她便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小灵徒带她来到海边，坐上了小船，她来的时候身受重伤，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来的，原来要行过一片海，再一直往北走，就会出净玥地。
船无桨自动，阿应觉得新奇，趴在船边，将手伸进水里，随着船行，手感受到水流从指尖穿过，一种从未有过的舒适感觉，阿应闭上眼好好感受。
突然，船被什么东西顶起，阿应吓了一跳，还没有惊叫出声，船又迅速复位了。
“什么东西？“
小灵徒答到：“别怕，是万古神兽，鲲，不伤人。”
“鲲？”
阿应看附近的海水都被鲲的身体占满变成了暗色。
突然一个如小岛般的脑袋在不远处伸出了海面，两只小小的眼，盯着这边的船。
阿应眨巴了下眼，反应过来，开心笑道：“啊，好可爱的鲲啊。”
鲲似乎是得了夸奖，突然小眼睛一亮，兴冲冲地往小船的方向过来，小灵徒皱眉，“鲲，不可！”
但那小鲲兴奋地发出了一声远古般地叫声，随后沉入海下，将船顶起至万丈高空，小船摇晃间翻了身，小灵徒稳稳停在了半空，阿应却一头跌下，越跌越快，小灵徒准备去救时，小鲲的鱼鳍化身为翅，鲲在空中翻转绚丽化身为鹏，身影陡移，一下子就将阿应接住在了他的后背，阿应在她宽大的后背上翻了几滚，这才稳住。
小鲲似乎很兴奋，在空中来回翻腾，阿应紧紧抓住它的身，刚开始还有些惊惧不定，后来发现这小鲲似乎是和她在玩耍，心下除了惊讶，便是开心，她第一次飞这么高，第一次被传说中的化身为鹏的万古神兽带着，在天空翱翔。
小灵徒看这两人玩儿得开心，摇头叹息道：“鲲，既然你载她，便将她送到海的那头吧。我也好回去和澈月大人复命了。”
小鲲鸣叫了一声，声音悠长似从远方而来，小灵徒知是它答应了，便回船复命去了。
坐船过海要两天，但鲲化为的鹏，只需要一炷香不到的时间。
这鲲才不想一下子就把阿应送到岸边似的，拉着她兜圈转了一个又一个来回，阿应从兴奋大呼，到最后筋疲力尽，趴在鲲的背上，懒懒问，“还没到吗？” 说完，眼皮一合，沉沉睡去了。
等阿应醒来时，她已经到了岸边，小鲲不能离海，化身为鹏不能离天，他的小脑袋在不远处的海上沉浮，两只小眼颇为不舍地看着岸上的姑娘。
“谢谢你小鲲，将我送到这里。”阿应道。
鲲鸣叫了一声，声音哀婉。
“你不希望我走吗？”
鲲上下浮沉了一下，似是点头。
阿应抓起了岸上的一把沙，无意识地两手倒着玩儿，“好吧，但我必须得走了……我们下次见好不好？“
鲲又凄婉地鸣叫了一声。
阿应拍掉沙子，拍了拍身站起，“我会记住你的鲲，下次我再来，一定要来接我。”
阿应对它挥了挥手，“再见，鲲，再见。”
鲲小小的眼里，突然流下了一滴泪，随后鲲沉入了海底，不再去看一眼阿应的方向。
阿应一路往北走，路上渴了喝泉水，饿了便吃临行前澈月给她准备的干粮，她走山间小路，路途荒凉，一个人影也没见着，她有些奇怪，总得有一个砍柴人吧？
一路上也没有遇到有人家，那晚上该怎么办呢？
真的要露宿街头了了吗？
眼看天色越来越晚，阿应心里越来越担心，又行了一个时辰，转过一个山头，突然见那头山上有隐约的亮光，阿应喜不自胜，加快了脚步朝着那亮光飞奔。
等临到了，果见是一个林间小屋，黄泥搭建，茅草为瓦，又小又简陋，但在眼下在她眼中，这小小的林间小屋可堪比净玥行宫了。
阿应敲了敲木门：“请问，有人吗？”
里面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
“谁啊，这么晚了。”
“老奶奶，我叫阿应，我路过此地，现在天色已晚，附近又没有留宿之地，可否让我住上一晚？”
门内没有了声音，阿应正在疑惑之际，木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道缝隙。
老人灰蓝色的眸子通过那门缝望了过来，阿应觉得这个老奶奶虽然年纪大，但是面相骨相甚是奇妙，一看便知年轻时是一个绝色的美人。
“冒昧打扰……”阿应不好意思道。
老奶奶上下打量了她很久，这才把门全部打开，道：“进来吧。”
阿应连忙说着谢谢，进了屋，屋内实在是简陋不堪，一张床一张桌一张椅，阿应想自己今晚应该不能睡床上，那么……她看了看角落，窝在那里睡一晚吧。
老人把门插好，回头道：“姑娘要喝水吗？”
不被问还好，一问还真的有点渴，阿应点了点头，“劳烦……”
老人眼睛示意桌上的茶壶，“自己倒。”
阿应有些尴尬地忙应了两声，“哦哦。”
老人慢悠悠走过来，又慢悠悠坐在椅子上，阿应没地方坐，她便端着杯子蹲了下来，仰面看着坐在椅子上的老奶奶道：“老奶奶，这里为何如此荒凉，我走了很久，才找到您一户人家。”
老人瞥了她一眼，“你走很久？要去做什么呀？”
阿应寻思她不能说她是从净玥行宫来，便说自己要去哪里，“我想行走四国。”
“哦？你一个人吗？那你胆子够大呀。”
阿应道：“嗯，我一个人。”
老人这才开始回答她的问题，“这里快到净玥地万留城境地了，万留城是一座废城，为何是废城，我也不明白，只是从我小时起，它便是如此样子了，我想提醒你一句，姑娘要是时间充裕，不妨绕道而走，那里怨气甚重，常有妖鬼出没……”
阿应听着就有些害怕，她咳了一声，强装镇定，“那，如何绕道走呢？”
老人讲：“向西北走山路便好。西北山路绕城而行。”
阿应点了点头，“好。我便向西北绕城而走。”
“饿吗？姑娘。”老人问道。
阿应摸了摸肚子，是有些饿，她问，“老奶奶吃过了吗？”
老人点了点头，阿应便道：“我吃些干粮便罢，老奶奶不用管我了。”
说着阿应便去解包裹，解到途中，她想到什么，拿出了一两银子递给了老人。
“没有什么能给您的，一两银子当做谢礼。”
老人摇了摇头，“这地方，有银子也花不出去，你留着吧。”
阿应只好收了银子，拿出干粮来啃。
临睡，老奶奶指着角落的茅草，“把那个垫在身下吧，暖和一点。”阿应应了，连忙去做，老奶奶吹熄了蜡烛，阿应躺在茅草铺就得简易的床上，将随行的一个毯子盖在身上，窝在角落里沉沉睡去了。
再醒来是被冻醒的，缩成了一团都没法聚暖，阿应又困又冷地睁眼，哈出的气都是白色的。
“老奶奶？”阿应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喊了一声。
但她突然意识到不对，哪里还有什么老奶奶，她正睡在一个烟尘四布的街上，那小屋那老奶奶全部消失不见了，阿应连忙起身，环顾四周，周围只有荒凉的街道和房屋，一个人都没有。
“有人吗？“没有人回应她。
空气中冷意弥漫，有一种刺骨的寒冷，阿应连忙将毯子收进了包里，沿路走去。
“怎么才知道自己走得是西北方向呢？”阿应突然想到，不对，连老奶奶都消失了，她说的话还能信吗？
她走近街边一家，从门缝中往里看，屋里空空如也，只有一把椅子摆在厅堂，她后退了几步，忙朝着街的尽头跑。莫不是鬼城？这里一切都万分诡异。
刚跑了没几步，耳边边传来了呜呜咽咽哭泣的声，她的汗毛立刻直竖了起来，她的脚步停了下来，仔细辨别声音的方向，突在烟尘中看到一花白头发的老人佝偻着背，背对着她站在她的前方，他的肩背颤抖，那哭泣的声音似乎是他发出来的。
阿应心里发毛，想上去问，又不太敢，那老头却突然转过了身，四目相对时，阿应还没把魂魄吓没，那老头看到她先是一惊，而后落荒而逃。
阿应惊魂未定站在原地，平息了好久才敢往前走。
再下来，她总觉得四处有眼睛盯着她。
她每每觉得哪个方向上有人时，望过去，总是只能望见黑影躲闪。
“是有人的。”阿应心想，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呀，她还没走出城就被自己吓死了。
于是她深呼吸给自己壮胆，随后大着胆子，道：“别装神弄鬼，快出来！否则的话……”否则的话，下一句是……嘿嘿，那么多书可没白听，阿应照着说书人的语气，厉声道：“别怪我不客气。”
话音一出，先是万般寂静，而后，四周的黑影都从各个角落里出来，那是人没有错，但是诡异的地方就在于……
他们行走速度极慢，像是丧尸一类，有妇孺小孩，有士兵，有男人，他们的脸色呈现一种很诡异的紫青色，慢慢聚在阿应周围。
阿应被吓得一动不敢动，愣在原地眼看着他们渐渐靠近。
她的脑海里全都是那个老奶奶说的“怨气甚重，妖鬼出没”。
“完了……我就要死在这里了。”阿应心头一凉，万不该说出那样什么“否则不客气”的话来，真是该死。
她正准备双手合十求饶，只见一个满脸血污的士兵普通一声跪了下去，紧接着第二个士兵，第三个……老幼妇孺都跪了下去……他们眼神冰冷，一个个盯着她看。
阿应站在被围成圈的中心，看着他们一个个噗通跪地不明所以。
正在她犹疑到底下一步是该让他们让开，放自己赶快走呢？还是扶他们起来的时候。
一个白衣身影在街的那头站定，那人蒙着面纱，面纱上是灰蓝色的眼睛，阿应和她遥遥相望，觉得她又熟悉又陌生，按理说应该害怕，但是看到她，她一点都没有害怕的感觉。
一阵银铃响，四周浓雾起，阿应渐渐连跪拜在眼前的老弱妇孺都看不清了。
雾再散去，她的前方是黄土通途，而她的身后……阿应转身，断壁残垣的城门上挂着破败的牌匾，上书“万留城”三个大字。
原来她早已误入万留城，而眼下，又误出了万留城。
阿应心里一阵狐疑，但她万万没有胆子再踏入万留城去寻个究竟，她紧了紧包裹，顺着路往前继续走了。
《四国志》里看到过的净玥，和那不知所在的净玥行宫，以及净玥神灵之一的澈月，她都一一见识过了。
他们救了她。
她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是有神力的，是有幻境般的美景，还有真实存在能幻化成人形的神兽。
澈月还对她说，如果她愿意，她可以留下，做一名小弟子。
在这里，她可以和呈玉一起玩儿，还可以照顾其它受伤的神兽，她会辨别草药，那是和长拥学来的本事，虽然有太多仙草她还不认识，但她对此兴趣浓厚，或许她以后可以留在西异阁做事……
这样也是不错的，可是这如仙境的地方，如此惬意却又如此无聊。她还是想，在车水马龙的集市大街，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各色摊前逗留徘徊，看杂技胸口碎大石，听故事北靖二皇子死而复生……
如果上天再给她一点点垂帘，让她突然记起来自己是谁，那么，她也能跟家人团聚，或许那会是她在世的一点念想了。
她已经失去长拥和记老了……
澈月大人和呈玉对她再好，她都觉得这不是她的家。
阿应坐直了，似乎下定了决心，她站起了身，朝着澈月的寝殿走去。
澈月站在檐下，凝神听着眼前女孩的诉求，琉璃珠似的眼轻轻看了她一眼，“好。你想要离开净玥行宫，乃至离开净玥灵地，我不阻拦，想去闯一闯我亦不阻拦，毕竟净玥地是来去自由之地。但我替你想了几个问题，你看能答上来否？”
阿应很乖地点头，“你说。”
“来去途中饿了该如何？困了于哪里落脚？衣服脏了哪里换哪里洗？盘缠没了如何再有新的花？遇见劫匪该作何应对？被骗被拐该如何识别？妖魔鬼怪兽类属可以对付哪一个？伤了痛了如何治愈？”
“……”阿应咽了咽口水，眼睛眨巴了那么一下，随后很缓慢地摇了摇头。
澈月轻轻笑了笑，“还走吗？”
阿应讪笑了着道，“澈月大人，能给我些干粮，再给我些盘缠么？我日后发达了必定相还。”
澈月轻叹了口气，抬眼望向高空明月，道：“阿应，如果你觉得累了。随时可以回来。净玥行宫永远为你打开。”
阿应眨巴了下眼，笑道：“澈月大人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阿应你，是一个很讨人喜的姑娘啊。”
阿应被表扬了，甚是开心，笑得眼睛弯弯，“澈月大人也是一个讨人喜的大人。”
“去吧，明天干粮和盘缠都会送到你的房间，呈玉会舍不得你的，好好跟他告别。”
“谢谢澈月大人。”
澈月看着阿应离去的身影，那浑然天真的摸样，再不似从前那般了。
澈月脑海中浮现出她屹立群山之巅，暴风雪铺向她身，她如此冷酷，却又如此执着，她手拿利剑，一次次从山巅跳落，一次次从高处拼尽全身力气，将剑插入那厚如山川的冰墙，想要去劈开它。
她从来不会迟到，每年，在太阳照进冰面的时候，她都会手拿利剑劈冰了，就这样重复了几百年。
那样的她活得太苦，这样天真，万事无忧，对她来说，也是一种善终了吧。
*
第二日，小灵徒如约送来了盘缠和干粮，呈玉本来在阿应房中小声哭泣，以为还有挽救的余地，一看小灵徒都送来了盘缠和干粮，立刻从凳子上跳下去，一把抱住了阿应的大腿，大哭着“阿应你好狠心，你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净玥地，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我不要，我要和你一起走，哇哇哇哇……”
阿应被他缠得没办法，好生相劝，“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我一定会回来的，我就是出去看看，看得够了我就回来了，你现在伤还没好，等我下次回来，你伤又好的情况下，我再带你去玩儿好不好啊？”
呈玉哇地哭得更厉害了。
一旁的小灵徒有些无奈，这样纠缠，要到什么时候，他轻轻叹了口气，伸出了两指，轻轻点了点呈玉，呈玉张嘴大哭的神情那一刻便定住了。
样子有些滑稽。
小灵徒道：“澈月大人让我送你过海。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
阿应看着呈玉，“那他怎么办？”
“两个时辰自会解开，他要一直闹下去的话，阿应姑娘你这几日便都无法脱身了。“
阿应只好点头，将大腿从他的环抱中撤出，将盘缠和干粮装进包裹，戴上包裹准备出发，出发前，她还是有些不舍，她回头看了看被定住的呈玉，“呈玉啊，姐姐一定会回来的。你一定要乖乖地养伤，等姐姐回来。”
呈玉一直不承认阿应是姐姐，这是阿应第一次自称姐姐。
在这里有个念想也挺好。
阿应在心里默默想，自己一定要再回来。
说不定一个月的拜神坛祈福大会的时候她就会回来的。
说完，她便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小灵徒带她来到海边，坐上了小船，她来的时候身受重伤，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来的，原来要行过一片海，再一直往北走，就会出净玥地。
船无桨自动，阿应觉得新奇，趴在船边，将手伸进水里，随着船行，手感受到水流从指尖穿过，一种从未有过的舒适感觉，阿应闭上眼好好感受。
突然，船被什么东西顶起，阿应吓了一跳，还没有惊叫出声，船又迅速复位了。
“什么东西？“
小灵徒答到：“别怕，是万古神兽，鲲，不伤人。”
“鲲？”
阿应看附近的海水都被鲲的身体占满变成了暗色。
突然一个如小岛般的脑袋在不远处伸出了海面，两只小小的眼，盯着这边的船。
阿应眨巴了下眼，反应过来，开心笑道：“啊，好可爱的鲲啊。”
鲲似乎是得了夸奖，突然小眼睛一亮，兴冲冲地往小船的方向过来，小灵徒皱眉，“鲲，不可！”
但那小鲲兴奋地发出了一声远古般地叫声，随后沉入海下，将船顶起至万丈高空，小船摇晃间翻了身，小灵徒稳稳停在了半空，阿应却一头跌下，越跌越快，小灵徒准备去救时，小鲲的鱼鳍化身为翅，鲲在空中翻转绚丽化身为鹏，身影陡移，一下子就将阿应接住在了他的后背，阿应在她宽大的后背上翻了几滚，这才稳住。
小鲲似乎很兴奋，在空中来回翻腾，阿应紧紧抓住它的身，刚开始还有些惊惧不定，后来发现这小鲲似乎是和她在玩耍，心下除了惊讶，便是开心，她第一次飞这么高，第一次被传说中的化身为鹏的万古神兽带着，在天空翱翔。
小灵徒看这两人玩儿得开心，摇头叹息道：“鲲，既然你载她，便将她送到海的那头吧。我也好回去和澈月大人复命了。”
小鲲鸣叫了一声，声音悠长似从远方而来，小灵徒知是它答应了，便回船复命去了。
坐船过海要两天，但鲲化为的鹏，只需要一炷香不到的时间。
这鲲才不想一下子就把阿应送到岸边似的，拉着她兜圈转了一个又一个来回，阿应从兴奋大呼，到最后筋疲力尽，趴在鲲的背上，懒懒问，“还没到吗？” 说完，眼皮一合，沉沉睡去了。
等阿应醒来时，她已经到了岸边，小鲲不能离海，化身为鹏不能离天，他的小脑袋在不远处的海上沉浮，两只小眼颇为不舍地看着岸上的姑娘。
“谢谢你小鲲，将我送到这里。”阿应道。
鲲鸣叫了一声，声音哀婉。
“你不希望我走吗？”
鲲上下浮沉了一下，似是点头。
阿应抓起了岸上的一把沙，无意识地两手倒着玩儿，“好吧，但我必须得走了……我们下次见好不好？“
鲲又凄婉地鸣叫了一声。
阿应拍掉沙子，拍了拍身站起，“我会记住你的鲲，下次我再来，一定要来接我。”
阿应对它挥了挥手，“再见，鲲，再见。”
鲲小小的眼里，突然流下了一滴泪，随后鲲沉入了海底，不再去看一眼阿应的方向。
阿应一路往北走，路上渴了喝泉水，饿了便吃临行前澈月给她准备的干粮，她走山间小路，路途荒凉，一个人影也没见着，她有些奇怪，总得有一个砍柴人吧？
一路上也没有遇到有人家，那晚上该怎么办呢？
真的要露宿街头了了吗？
眼看天色越来越晚，阿应心里越来越担心，又行了一个时辰，转过一个山头，突然见那头山上有隐约的亮光，阿应喜不自胜，加快了脚步朝着那亮光飞奔。
等临到了，果见是一个林间小屋，黄泥搭建，茅草为瓦，又小又简陋，但在眼下在她眼中，这小小的林间小屋可堪比净玥行宫了。
阿应敲了敲木门：“请问，有人吗？”
里面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
“谁啊，这么晚了。”
“老奶奶，我叫阿应，我路过此地，现在天色已晚，附近又没有留宿之地，可否让我住上一晚？”
门内没有了声音，阿应正在疑惑之际，木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道缝隙。
老人灰蓝色的眸子通过那门缝望了过来，阿应觉得这个老奶奶虽然年纪大，但是面相骨相甚是奇妙，一看便知年轻时是一个绝色的美人。
“冒昧打扰……”阿应不好意思道。
老奶奶上下打量了她很久，这才把门全部打开，道：“进来吧。”
阿应连忙说着谢谢，进了屋，屋内实在是简陋不堪，一张床一张桌一张椅，阿应想自己今晚应该不能睡床上，那么……她看了看角落，窝在那里睡一晚吧。
老人把门插好，回头道：“姑娘要喝水吗？”
不被问还好，一问还真的有点渴，阿应点了点头，“劳烦……”
老人眼睛示意桌上的茶壶，“自己倒。”
阿应有些尴尬地忙应了两声，“哦哦。”
老人慢悠悠走过来，又慢悠悠坐在椅子上，阿应没地方坐，她便端着杯子蹲了下来，仰面看着坐在椅子上的老奶奶道：“老奶奶，这里为何如此荒凉，我走了很久，才找到您一户人家。”
老人瞥了她一眼，“你走很久？要去做什么呀？”
阿应寻思她不能说她是从净玥行宫来，便说自己要去哪里，“我想行走四国。”
“哦？你一个人吗？那你胆子够大呀。”
阿应道：“嗯，我一个人。”
老人这才开始回答她的问题，“这里快到净玥地万留城境地了，万留城是一座废城，为何是废城，我也不明白，只是从我小时起，它便是如此样子了，我想提醒你一句，姑娘要是时间充裕，不妨绕道而走，那里怨气甚重，常有妖鬼出没……”
阿应听着就有些害怕，她咳了一声，强装镇定，“那，如何绕道走呢？”
老人讲：“向西北走山路便好。西北山路绕城而行。”
阿应点了点头，“好。我便向西北绕城而走。”
“饿吗？姑娘。”老人问道。
阿应摸了摸肚子，是有些饿，她问，“老奶奶吃过了吗？”
老人点了点头，阿应便道：“我吃些干粮便罢，老奶奶不用管我了。”
说着阿应便去解包裹，解到途中，她想到什么，拿出了一两银子递给了老人。
“没有什么能给您的，一两银子当做谢礼。”
老人摇了摇头，“这地方，有银子也花不出去，你留着吧。”
阿应只好收了银子，拿出干粮来啃。
临睡，老奶奶指着角落的茅草，“把那个垫在身下吧，暖和一点。”阿应应了，连忙去做，老奶奶吹熄了蜡烛，阿应躺在茅草铺就得简易的床上，将随行的一个毯子盖在身上，窝在角落里沉沉睡去了。
再醒来是被冻醒的，缩成了一团都没法聚暖，阿应又困又冷地睁眼，哈出的气都是白色的。
“老奶奶？”阿应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喊了一声。
但她突然意识到不对，哪里还有什么老奶奶，她正睡在一个烟尘四布的街上，那小屋那老奶奶全部消失不见了，阿应连忙起身，环顾四周，周围只有荒凉的街道和房屋，一个人都没有。
“有人吗？“没有人回应她。
空气中冷意弥漫，有一种刺骨的寒冷，阿应连忙将毯子收进了包里，沿路走去。
“怎么才知道自己走得是西北方向呢？”阿应突然想到，不对，连老奶奶都消失了，她说的话还能信吗？
她走近街边一家，从门缝中往里看，屋里空空如也，只有一把椅子摆在厅堂，她后退了几步，忙朝着街的尽头跑。莫不是鬼城？这里一切都万分诡异。
刚跑了没几步，耳边边传来了呜呜咽咽哭泣的声，她的汗毛立刻直竖了起来，她的脚步停了下来，仔细辨别声音的方向，突在烟尘中看到一花白头发的老人佝偻着背，背对着她站在她的前方，他的肩背颤抖，那哭泣的声音似乎是他发出来的。
阿应心里发毛，想上去问，又不太敢，那老头却突然转过了身，四目相对时，阿应还没把魂魄吓没，那老头看到她先是一惊，而后落荒而逃。
阿应惊魂未定站在原地，平息了好久才敢往前走。
再下来，她总觉得四处有眼睛盯着她。
她每每觉得哪个方向上有人时，望过去，总是只能望见黑影躲闪。
“是有人的。”阿应心想，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呀，她还没走出城就被自己吓死了。
于是她深呼吸给自己壮胆，随后大着胆子，道：“别装神弄鬼，快出来！否则的话……”否则的话，下一句是……嘿嘿，那么多书可没白听，阿应照着说书人的语气，厉声道：“别怪我不客气。”
话音一出，先是万般寂静，而后，四周的黑影都从各个角落里出来，那是人没有错，但是诡异的地方就在于……
他们行走速度极慢，像是丧尸一类，有妇孺小孩，有士兵，有男人，他们的脸色呈现一种很诡异的紫青色，慢慢聚在阿应周围。
阿应被吓得一动不敢动，愣在原地眼看着他们渐渐靠近。
她的脑海里全都是那个老奶奶说的“怨气甚重，妖鬼出没”。
“完了……我就要死在这里了。”阿应心头一凉，万不该说出那样什么“否则不客气”的话来，真是该死。
她正准备双手合十求饶，只见一个满脸血污的士兵普通一声跪了下去，紧接着第二个士兵，第三个……老幼妇孺都跪了下去……他们眼神冰冷，一个个盯着她看。
阿应站在被围成圈的中心，看着他们一个个噗通跪地不明所以。
正在她犹疑到底下一步是该让他们让开，放自己赶快走呢？还是扶他们起来的时候。
一个白衣身影在街的那头站定，那人蒙着面纱，面纱上是灰蓝色的眼睛，阿应和她遥遥相望，觉得她又熟悉又陌生，按理说应该害怕，但是看到她，她一点都没有害怕的感觉。
一阵银铃响，四周浓雾起，阿应渐渐连跪拜在眼前的老弱妇孺都看不清了。
雾再散去，她的前方是黄土通途，而她的身后……阿应转身，断壁残垣的城门上挂着破败的牌匾，上书“万留城”三个大字。
原来她早已误入万留城，而眼下，又误出了万留城。
阿应心里一阵狐疑，但她万万没有胆子再踏入万留城去寻个究竟，她紧了紧包裹，顺着路往前继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