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倔,说走就走,我还没来得及跟你当面道别,你那头影子就已经没了。”电话那头的女孩声音听起来十分不满。

    “说什么再见,我只是换个地方住,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着呢。”许然试图安慰着对方,却不料让对方更加恼火。

    “你!许然你给我等着,要不是最近生意忙,我现在就来找你!”

    “好呀,欢迎,到时候我亲自下厨。”

    “下厨?你给我下毒还差不多,自己什么手艺心里没点数吗?”顾微言尖锐地戳破了许然虚伪的友善,惹得她有些心虚。

    “哎,别这么说呀,对了,我到地方了,回聊。”

    许然嘴里一边胡乱地给自己找台阶,一边手快地挂了电话。

    她有些费力地拉着箱子穿过观海街的人流,停在了一栋有些破旧的小别墅前,又低头看了看表,发现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几分钟,便站在屋前,看着观海街往来的行人打发时间,等着前任业主过来交钥匙。

    “哎呦喂,是许小姐吗?可算是见到您了,久等久等。”一个烫着卷毛的阿姨小跑过来,一见到许然就开始和她寒暄起来。

    “没事,我也刚到,进屋看看吧。”许然只是客气地笑了笑。

    卷毛阿姨趁着开门的功夫打量了一下许然,女孩看起来二十余岁,穿着浅蓝色的针织衫和米白色的长裙,偏偏手边那个黑色的行李箱上画着夸张鲜艳的涂鸦,和女孩恬静的气质格格不入。

    有些生锈的大门被打开,不算宽敞的小别墅一览无余。

    “许小姐,房子我搬出去的时候已经收拾干净了,里头的电器都找师傅看过了,没什么问题。”

    “这屋子呀,看着老,但实际上住得舒服得很,冬暖夏凉的,站阳台上还能看得到海。”

    许然没接上对方的话,毕竟她知道这屋子夏天虽然算得上凉爽,但冬天靠北的墙是有些漏风的,别说暖了,要是没有取暖设施待久了能把人冻得六亲不认。

    还有那小阳台,夏天太阳太烈,冬天也对着风口,没事在那看海纯属找罪受。

    不过话说回来,她小时候还是挺喜欢这个小阳台的,一呆就是大半天,有时候奶奶看不下去就把她从阳台拖回里屋,给她削个苹果让她在屋里头慢慢啃。

    卷毛阿姨见许然没说什么,便想快点结束看房环节,生怕对方一会看出什么破绽要和她纠缠不清。

    “许小姐,我该交代的都交代了,钥匙一共两把全给您了。”

    许然没多说什么,只是一个人抓着那串钥匙看了好一会。

    “您搬过来后没换锁吗?”

    “没,我一个老人家在这住也没啥贵重的东西,您这怎么看出来的?”

    许然勾了勾嘴角,毕竟这钥匙她从小看到大,连上面的划痕都认得清清楚楚。

    “我这看钥匙有点年头了,听你说就在这住过三年,就好奇地问了问。”她不想聊太多,便随便说了些搪塞了过去。

    “许小姐眼神真好,反正咱这合同也签过了,该办的都办了,你要是不放心就去换个锁。”

    “好。”许然点了点头。

    卷毛阿姨一听许然没打算让她破费换锁,心里头乐开了花。

    “得,那许小姐我就走了,有什么问题你联系我,不过我马上就要跟儿子搬走了,不常在淮海。”

    “好,那您慢走。”

    卷毛阿姨跟许然摆了摆手,心里美滋滋地,毕竟这小姑娘付钱办事都很爽快,这小破别墅看着有模有样,其实地方偏设施老旧根本卖不上价,这回终于找到了下家,她可以安安心心的去盛安市享福喽。

    至于许然,她只当是乱花钱的文艺青年,反正钱也收了,合同也签了,许然后来再怎么不舒服也跟她没关系了。

    许然看着卷毛阿姨的背影逐渐和观海街的人群融为一体,终于转身关上了门,看着这屋子陷入了沉思。

    除了柜子和一套桌椅,其他的家具都被挪走了,电器的话还少了台冰箱,她得想法子添置一台。

    她又在屋里头绕了一圈,最后席地而坐,一个人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意识慢慢跟上本能,理智才真正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况。

    她这次走得很急,刚还完的房贷的房子火急火燎地就租出去了;机票则是连夜抢的;人是风风火火的赶路的。

    急到没有和自己的好友顾微言打声招呼就走了,甚至自己也事后也半天才反应过来。

    如果说突如其来的变故是咄咄逼人的刃强迫她离开盛安市;那么巧合般刷到的房屋出售消息便是命运的鞭子,驱使着她的本能回到了起点。

    真的回来了,她摸着斑驳的墙壁,恍惚中混着种安心的怀念。

    斯人已去,故地蒙尘。

    但起码,她还有些什么一直在陪着她。

    她一边任记忆转动,一边收拾着屋内,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深夜,她疲惫地一头栽倒在松软的大床上,余光瞄到窗外的小楼。

    那是一栋华丽的别墅,里头曾经住过一位意气风发的少年。

    现在的他已经成了聚光灯下万众瞩目的钢琴家了吧,不像自己,一腔热血惹得满身尘埃。

    她关掉了床头灯,在夜色里自嘲地笑了笑。

    寂静的夜晚会让擅长伪装的人卸下强颜欢笑的面具,许然躺在床上捏着柔软的背角,莫名的悲伤让她想在被子里头大哭一场。

    但混乱的意识和夹杂着酸痛的疲惫感让她不一会便睡过去了。

    只是梦里并不安稳,她站在一地狼藉中被悲伤和愤怒勒得喘不过气,最后一脚踏空坠入黑暗,强烈的实感让她惊醒在初春的凌晨。

    许然把手伸出了被窝,微微的寒冷感让她在混沌中清醒了些,她默默的安慰着自己这不过是一场噩梦,眼睛却还在止不住的流泪。

    她翻了个身,避开枕头上被泪水打湿的部分,侵袭的睡意让她再次闭上了眼,也不知是睡得太沉还是压根没睡着,她隐约听见了朦胧细碎的钢琴声,像是盛夏爬满青藤的窗外。

    这一次,眉头舒展,一夜无梦。

    许然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

    她强迫着自己从床上爬起来,拉开厚重的窗帘,明亮的阳光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打开手机,才发现自己的各个社交软件被顾微言轮番轰炸了个遍。

    “许然!你已经一个小时没说过话了!”

    “淮海市怎么样?新环境可适应?”

    “新房子还好吗?住得还习惯吗?”

    “许大小姐,百忙之中能不能回我一句消息?”

    “许然!你已经三个小时没有和我说话了!”

    “夜深了,睡了吗?”

    诸如此类的消息有很多,许然花了半个钟头才逐字逐句的把它们看完——虽然都是些的无厘头的关心和吐槽。

    最近的一条是早上八点发的——“早上吃饭没?没吃别自己动手,我给你点外卖。”

    顾微言是许然艺考集训时认识的好友,开始顾微言单方面将许然视作竞争对手,后来对着对着竟对顺了眼,再后来两人一同考上了同一所大学,一段不解之缘便莫名其妙的开始了。

    十八岁的顾微言打死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像个老母亲一样时刻关心着这个当初在画室里根本看不顺眼的玩意的死活。

    虽然顾微言的碎碎念有些冗长,但却让许然有了个开心的理由,她在逐条回复对方的消息和冒着被骂的风险打电话之间选择了后者——顾微言给她发的消息着实有些多了。

    她拨通了顾微言的电话,接通后发现对方正在通话中,许然估摸着对方生意上有什么事,便本着不打扰的原则挂了电话,一个人开始忙活起来。

    洗漱完毕后的许然觉得神清气爽了很多,她仔细的端详了一下镜子前的自己,五官虽然够不上三庭五眼这样苛刻的条件,但也说得上灵动大气,没来得急梳的头发错落有致的散着,显得她慵懒却不凌乱。

    许然打小就喜欢在忙里偷闲的时候欣赏一下自己,高中上课的时候喜欢对着窗子上自己的倒影临摹;集训的时候喜欢一边洗笔一边照水池上头的镜子;工作的时候工位上也藏着一个小镜。而且每次欣赏完自己后,她都会颇为自恋地得出一个尤为惊人的结论——她是个美女。

    欣赏完自己的美貌后,许然心情大好,兴致一来,把顾微言不要下厨这一叮嘱全然抛在脑后,带着一番雄心壮志打算给自己摊个饼。

    想法是好的,空荡荡的灶台却给许然重重一击,她哭笑不得的摇摇头,真是把自己睡糊涂了,昨天才搬进来的房子哪来的厨具和食材让她大展身手。

    熟悉的地方总是能唤起熟悉的记忆,许然想起她上高中的时候总赖床,奶奶就趁她洗漱的时候在这摊个蛋饼,再往里头卷点腌好的小菜包在袋子里,让她在上学的路上捧着热腾腾的早点边走边吃。

    奶奶爱她的时候是无微不至的,但恨她的时候,估计也是一心一意的。

    她就这样倚在灶台边贪恋着记忆的余温,可笑着笑着心里却有些酸楚,刚刚整理好的心情又乱作一团。

    当初许然去盛安市打拼的时候有多少的热情,现在回淮海市就有多狼狈,她平息不了奶奶临终前神志不清地哭喊和浑浊却又尖锐的眼神;挣脱不了漫天飞舞的流言蜚语和莫须有的罪名;当她在盛安市摩天大楼的天台绝望透顶看着收件箱里头数不清的质问与指责时,许久之前关注的二手房屋交易软件阴差阳错地给她推了这条房屋买卖的消息。

    这及时的广告像是黑夜里的启明星,给了她冥冥之中的指引与信念。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许然的思绪,她接通了电话,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真不容易啊,我们许小姐终于记起了她失散多年的挚友。”

    “不过是一周没见面,就失散多年了?”

    “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而我——已经和你阔别了二十一个秋天了。”顾微言猝不及防的冷笑话逗得许然哑然失笑。

    “行了,不跟你贫了,你听说了吗?每良锌公司的股价最近因为主美更换大跌。”

    “也可能是因为前主美涉嫌抄袭和贿赂老板导致的。”

    良久的沉默,明明顾微言有一肚子的嘘寒问暖还没说,却哪句也说不出口。

    蒙冤者的罪名已经洗脱,但舆论的碎石早已堵住前行者的前程。

    许然似乎发觉了这微妙的气氛,怕顾微言担心,便半开玩笑地说:“没事了,你别太担心,我现在挺好的,不用早起不用加班还天天住海景房,不是有句诗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顾微言知道许然的性子,什么不好的事都只往自己心里头藏,一天到晚哪怕是天要塌了她见到谁都还一副云淡风轻大彻大悟的样子,甚至兴致来了还能给你讲两段人生哲理,但所有人都散了,她就会一个人躲起来偷偷难过。

    但听着她电话里头那副悠然自得的口气,她不忍心戳破许然脆弱的体面,只能叮嘱她好好照顾自己,又反手给对方点了份外卖。

    过了半个钟头,顾微言终于把所有无用但能说的叮嘱都嘱咐了一遍,知道自己着实没什么可说的了,便挂了电话。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毕竟面朝大海的人,怎么能看到春暖花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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