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展昭赶到大理寺,京畿提点刑狱司提刑使叶永堂已着手复验周沆尸身。

    “确如刑部验尸格目所录,周大人死于剑伤,一击毙命,凶器也正是这柄长剑。”展昭顺手接过叶永堂手中的长剑,此剑形制仿六面汉剑,古朴庄重,剑面浮雕蟠螭纹。展昭翻看着手中长剑,心道:我朝自太祖皇帝建国以来,重文抑武,典型的宋剑寥寥无几,且无一例外皆是文人风格,这样一柄威风凛凛的汉剑,必是武将所配无疑。展昭想着还瞥了一眼自己的佩剑,不禁摇头浅笑。

    “敢问大人,这剑是何处得来?”面对展昭的询问,杨士彦很自然的指了指桌上的供词,应道:“便是来自这位自称是天波府老仆的杨鸿。供词上称,本月初八,京城防御使杨文广戊时出行,恰杨鸿撞见,问及,只说是前往刑部大牢,直至天将破晓方才回转,初九日早,杨鸿收拾书房,见此剑被立于墙角,便欲将其收整,不料拿起一看,便见置放佩剑的地面上留下一行血印,刑部上门查案之际,老仆便呈上此剑以作物证。”

    杨士彦说完,下意识倒吸一口气,“嘶,只是,这证人有些怪啊……”展昭冷哼一声:“哼,好一个大义灭亲啊。”说罢放下巨阙,顺势拿起汉剑,指着剑鞘道:“剑鞘以紫光檀打造,文理均匀细密,其上并未见有裂痕,即便剑身沾血,可置于此剑鞘之内,血水也断然不会溢出。”

    叶永堂和杨士彦听展昭这么一说,赶紧围上来,对着剑鞘好一番细看,果如展昭所说,剑鞘光滑无痕,丝毫不见裂纹,只有底端染有血渍,展昭接着说道:“展某与杨御史曾一同缉拿凶案,其间确实见过此剑,只是,如若凶手真是杨御史,哼,一个少年时期就战功赫赫的将军,必然思虑过人,他又如何会蠢到用自己的佩剑行凶?”杨士彦思索间,叶永堂忽道:“供词上说杨御史前往刑部,不知意欲何为?难不成刑部大牢那场火,也与杨御史有关?”

    杨士彦没有作声,只是暗道:丁谓这个人,虽才能出众,可善揣人心、党邪陷正,此番草草结案莫不是也有阴谋?思索片刻,他对二人说道:“烦请叶大人往刑部走一趟,勘验现场,提审人证,将刑部大牢失火一案的相关线索一一记下,以便来日开堂。”待叶永堂离去,杨士彦才捻须看向展昭,“素闻展护卫与杨御史有些交情,不如就请展护卫先到天波府走一遭,一来安抚杨门一众,二来,也探探此中来龙去脉。”

    话说天波府,自圣上下令灭门,皆是有苦难言,有道是“君叫臣死,不死不忠”,杨家自老令公杨业时起便卫国卫君,可谓是殚精竭智,死而后已,无封侯拜相也就罢了,竟还落得个满门抄斩,如何不叫人心寒?

    “不知展护卫到此,老身有失远迎,快快请进!”展昭扣开大门进得堂来,正遇柴郡主上香回府,命人备茶后忙将展昭往花厅里请,展昭忙回礼言道:“郡主多礼。”

    宽敞的大厅里站满了杨门女将。如今老太君仙逝,夫人们这些年也都饱经沧桑,展昭看着这一门孤寡,心中五味陈杂,想当年七郎八虎是何等的兴盛?为了大宋疆土,杨门早已凋零无人了。还未等展昭开口,柴郡主便道:“前番法场落难,多蒙展护卫仗义执言,老身代天波府上下谢过展护卫。”说着俯下身就要行礼,被展昭连忙扶住,他轻声道:“展昭不过是为大宋救良将,何足挂齿。” 暗自叹了口气,他接着道:“官家近来琐事烦心,难免有所疏略,前番下令满门抄斩亦非出自本心,还望诸位莫要介怀。展某此来,也确是为了杨御史的案子。”押了一口茶,他接着问道:“案发那几日,究竟出了什么岔子?”

    柴郡主正欲开口,却闻八妹厉声言道:“也不知是哪个不要脸的东西,硬是和我们杨家过不去!”二娘听了八妹此言,即刻皱起眉,嗔怪道:“八妹,慎言!”

    展昭只是微微笑笑,并未出声,二娘将杨八妹拉至一旁,又才听柴郡主道:“不知展护卫可还记得鬼面凶神?”展昭点点头,应道:“记得,此人手段毒辣,善使一支“竹蜻蜓”杀人夺财,半月前因一起连坏命案被杨御史与展某擒获。”四娘接过话说道:“初八那日,城东醉仙楼出了桩人命案子,凶器正是竹蜻蜓,只因包大人受皇命公干在外,文广又是防御使,专管京畿治安,于是那状纸便递到了防御使司,文广担心是鬼面凶神越狱作案,这才前往刑部大牢一探究竟。”

    “杨御史几时出的门?”

    杨排风偏头想了想应道:“约莫未时。”

    “未时?”展昭默默念叨着,刑部的供词上,写的是戊时,杨排风却说是戊时。“不知府中可有一老仆,名唤杨鸿?”

    “有!杨鸿是杨家忠仆,自老令公在世时便跟随左右,只是今日恰巧被刑部传唤,不在府中。”杨家女眷还在七嘴八舌议论着堂堂刑部草草结案,展昭却是摩挲着茶杯紧锁眉头,忽然,一个念头没来由的在他脑中闪现——江湖传闻,鬼面凶神最擅易容。

    展昭意识到突破口很可能就在刑部,于是安抚众人后,起身告辞。

    而刑部这边,叶永堂也素知丁谓不是盏省油的灯,于是在还未见到丁谓之前就传唤了当日验尸的仵作以及死牢差头,可却被告知仵作突染恶疾,告假在家,故由主簿前来回话。

    主簿将那日勘验尸身的结果告知叶永堂,并道:“初次勘验,仵作验出其中一人不是死于大火,而后取银针插入死者喉中片刻,银针便现出了暗黑色,恐是因死者口中腐化物所致银针发黑,故以皂角水洗之,然擦洗之后仍不褪色,必是中毒无疑。只因解剖尸身实为对死者之大不敬,学生便不曾动刀,故复验尸身也未能验出所中何毒。不过……”

    “不过什么?”面对叶永堂的询问,主簿当也没有隐瞒,接着说道:“只因仵作突染恶疾,学生早年又是仵作出身,便由学生接手复验,复验现场那日,却在大牢排水沟附近,见到了一条蛇皮,学生本想水沟阴暗潮湿,出现蛇也不足为奇,只是那名死囚是死于中毒,学生又见蛇皮,故其疑心,死者虽已被烧得焦枯,然仍可见其左右腿粗细不一,死囚入牢均需验明正身,花名册中并未见有患腿疾者。”

    听了主簿此言,叶永堂心下已有一番盘算,他即刻命人备好器具,欲再验尸身。

    他命人取器物堵住了死者屏翳、魄门、口鼻等所有出气口,促使死者体内气体向上涌,而后拿出事先备好的鸡蛋和糯米饭团,打破鸡蛋后,将蛋清与糯米饭团混合,塞入尸体的咽喉处,片刻后,将饭团取出,取出饭团的瞬间,一股腥臭味扑鼻而来,随之可见的便是雪白的饭团变成了黑色。他又隔着手衣捏了捏死者双腿,确如主簿所说粗细不一,可尸身已然烧焦,断不可见外部伤口。

    叶永堂颔首思索片刻后,对身后随从道:“随我前往火场勘验。”

    刚要出门,丁谓便迈步进房。“有劳叶提刑,还亲往刑部走一遭。”对着向自己拱手作揖的丁谓,叶永堂没来由的升起一阵火气,道:“皇命在身,不敢自称辛劳,还请丁大人多多指教。”说完也不等丁谓回答便拂袖而去,丁谓冷冷看着叶永堂,许久才暗骂一句:“自不量力。”

    展昭离了天波府,先是前往防御使司,调来了醉仙楼一案的一干人证,他勘验尸身伤口,又捏着竹蜻蜓反复细看,并未觉出端倪,面貌能造假,兵器可仿制,只是这功夫,若是独门秘籍又当如何被旁人运用自如?可如若真是鬼面凶神所为,刑部死牢戒备森严,他又如何神不知鬼不觉溜了出来?还有,杨鸿……正在展昭一筹莫展之际,他忽然想到那位请他喝茶的玉扇公子,京城内近日来发生的桩桩件件,或许都与澶州水患脱不了干系,颜阁主那日虽说是自称机缘巧合之下得知黄河决口、大名府强压奏报,可那句“朝中势必有其党羽”似乎另有所指,亦或者,他果真知道些什么,只是碍于身份,不便言明。

    念及此,展昭又不免懊恼,那日不曾询问颜卿落脚之处,亦不知其是否已经回到扬州,现如今却到何处去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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