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灰黯下来,暮霭掩住了城墙上的阁楼,孤雁也开始在空中盘旋,姜家小院内点起一盏萤灯。

    姜母在厨房忙碌着,颜卿坐在堂屋闭目调息,听着里屋传来展昭时断时续的咳嗽声,她的眉头一下一下的攒紧。姜松虽已回转,本想致谢,但看颜卿一直未曾睁眼,也便不曾打扰。这些人,一个个面带倦色,自午时至今,均是滴米未进。姜母和绿珠端着饭菜进屋,招呼大伙用饭,众人也都不推辞,拿起筷子就开始狼吞虎咽。

    端坐一旁的颜卿也终于睁开双眼,她站起身来,瞥眼看了看天色,这才想起被捆在柴火垛旁的白玉堂。

    “敢问神医,白玉堂因何突发癫狂?可是中蛊?”听闻颜卿发问,卫康连忙将口中的一口饭吞下去,应道:“公子料想与在下不谋而合,方才在下去柴房看过,白少侠面目青黄,双眼红肿,且神志不清,行为反常,确有中蛊之嫌。”

    可当颜卿问起解蛊之法时,卫康却摇头叹道:“蛊毒千品,种种不同,其病因不一,病机多变,故症状复杂,在下目前尚无良策。”稍微停顿片刻后,卫康接着说道:“不过,在下初入杏林之时,曾随家师做过几年赤脚医师,听闻民间有偏方,取雄黄五钱研磨成粉,生菖蒲、蒜子各四两,捣烂,置于滚水内,令病者自头至脚皆沐于汤中,洗数次,即可自愈。只是,这雄黄……”

    颜卿听到此处,心下了然,蒜子自姜家后院菜园中即可挖取,菖蒲也可自江边采的,而雄黄,端午已过,想必除了药铺,平常人家不会备有此物,虽说姜松家中药材不少,可雄黄多产于南地,恐怕一时也找不来。她随即笑道:“不妨事,且先将菖蒲、蒜子备好,少时我便进县城取些药来。”卫康一听颜卿要进县城取药,大喜,连忙放下筷子,转身进屋,不多时便拿着一张药方出来,对着颜卿道:“公子若进县城,且将这几味药一并带回,展大人伤势颇重,不宜行走,依在下看来,即便黄县解禁,也还是不要劳顿,就在此地将养最好。”颜卿接过药方,顺手从桌上抓起一个炊饼,交代宋子渊看护众人,便兀自离去。

    颜卿来到城楼下时,恰逢守城将士换值,她提气运功,攀上墙岩,不多时就消失在了夜幕中。只因城中下了宵禁令,此刻家家关门闭户,街上空空荡荡,颜卿无奈,只得进县衙寻找黄琪了。

    “谁?”

    颜卿刚刚翻身入院,就听身后一阵怒喝,还未等她开口,一杆长枪便刺了过来,颜卿连忙闪身避让,对方手持缨枪,扎、刺、挞、抨,直舞得颜卿眼花缭乱,没奈何,她只得翻身后撤,顺手自兵器架上抽出一根白蜡杆,弓步下蹲,作苍龙摆尾势,对方见状,随即双手握枪,枪身左右摆动,枪尖下拨朝颜卿刺来,颜卿枪尖上挑拦开一击,对方上步劈枪,紧接着双臂上抬,抡着花枪朝颜卿追去,颜卿扭头就走,行至墙边,足尖借力,猛地一跃而起,回身后刺,对方见这招龙转身来势汹汹,立时将枪头斜指地面疾速上右脚,伏虎提拦,将颜卿枪尖缠开,颜卿右腕被震得生疼,已经颤抖着快要握不住枪杆,对方却步步紧逼,她只得低头将枪身让到身后,右手松开的一瞬,左掌用力一推,一招八步赶蝉将枪对着那人面门抛了出去。

    “住手!”抛出去的白蜡杆被压落在地时,身后传来了黄琪的声音,颜卿暗自松了一口气,再打下去,自己可就撑不住了。“你是何人?胆敢夜闯县衙!”颜卿回过身的一刻,黄琪眼中登时闪过一丝光芒,他连忙走下台阶,对着颜卿抱拳赔礼,“不知颜公子驾临,多有得罪!”而后对着手持长枪之人道:“还不快向公子赔个不是。”

    这人名叫冯衡,是王捕头表亲,只因王捕头心生愧疚辞去职位,便荐了冯衡前来当差,冯衡自幼跟随名师习武,一手六合枪舞得出神入化,也难怪颜卿招架不住。黄琪还要请颜卿入堂叙话,却被颜卿一口回绝,“大人勿怪,私自入府,实属无奈,颜卿此来,只为求药救人。”

    “救人?”

    “嗯,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

    青白色的曙光和淡淡的晨雾交融在一起,点染着远处的山山水水,昏睡了多时的展昭微微动了动睫毛,跟着又没有了动静,过了片刻,才终于勉强挣扎着睁开了眼。看着眼前哭得两眼红肿的沈蝶和凑过来的绿珠,他扭头轻咳了几声,哑着嗓子问道:“颜卿呢?”

    原本看到展昭苏醒过来,已经喜笑颜开的绿珠,却在听到“颜卿”二字后瞬间拉下了脸,嘟囔着:“颜卿颜卿,你就知道颜卿,我家小姐在床边守了一夜,你也不知问问她。”一句话呛得展昭连连咳嗽,沈蝶赶紧抬手轻抚展昭胸口替他顺气,柔声道:“颜公子夜里出去了,方才回转,看样子有些乏累,在外头歇着呢,我这就去唤他。”沈蝶言罢起身,走过绿珠身边之时,还不忘瞪她一眼。

    少时,颜卿掀帘入内,在展昭身旁坐下,看着他惨白的面色,心里一时难受,遂低头不语。

    展昭缓缓叹了一口气,轻声问道:“究竟怎么回事?”颜卿抬眸,喟然叹道:“生死关头,仍心系家国天下,真丹心侠骨,碧血英豪!”展昭摇头叹息:“若是为了一己之私,弃家国天下于不顾,岂非枉我一生自命英雄?”

    沈蝶听到这儿,默默退出了里屋,哥哥沈让因爱马成痴而不惜贪赃枉法,苛扣军饷,公私两难之际,展昭断然依法究办,即便自己跪在马前苦苦哀求,他也还是扬鞭而去……是他错了吗?不,他没有错,他是大宋朝的青天护卫,又岂会为了儿女私情徇私枉法?自己当初跪在他面前,难道会不清楚这一点吗?是我在逼他啊……

    颜卿将前前后后的事情和盘托出,听得展昭阵阵唏嘘,永夜青山的背后不仅仅只是生她养她的故土……

    “所以,你女扮男装二十余年,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稳固令尊的皇权?”颜卿默然颔首,微微点点头,她没有去看展昭,却已料到那人眼中的惊错,她苶然叹息,颇有几分自嘲。“怪只怪,我生在了帝王家。”

    展昭看着眼前风僝雨僽之人,忽然涌起一阵揪心的疼,明白了她的煎熬和困境,自己却爱莫能助。一边是犯上作乱的逆臣贼子,一边是庸软懦弱的亲生父亲,她李代桃僵,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登州之行,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处处凶险,谣言一起便不可收拾,加之民间小报盛行,朝廷屡禁不止。有些事情,已然三人成虎,纵然她坦坦荡荡,却也难堵悠悠众口。

    本是薄雾浓云,颜卿却陌然浅笑,“还说什么自命英雄,你向王大人瞒下了青龙客栈一事,岂非因私害公?”展昭被颜卿这忽然溢出的一脸笑意弄得摸不着头脑,他也只是慨然叹息,随声应道:“左右不是你的作为,倒也算不上是因私害公。唉,倘若因此判我个知法犯法,那也没奈何,天大的罪,展昭扛了便是。”

    温声软语,却句句扣动颜卿心弦,她赧然一笑,转过身去,敛容屏气,凛然道:“如今,登州形势危急,耶律宗训有反叛辽主之心,因而故意制造鼠疫又劫杀城内郎中,欲引起两国争端,还将我,也夹在了中间,若不是收到子砚密信,我尚不知才村……急急追了出来,也只是想将两位名医请回城中,却不料耶律宗训先发制人,叫我等连登州城都回不得。”

    展昭沉思片刻,低声道:“官家尚且不知登州情形,八贤王入辽之后也杳无音信,我……我如今又行动不得,咳咳咳咳……”展昭一时气急,一阵阵不断的咳嗽,使他再说不出话来。颜卿忙抚着展昭胸口,口中应道:“你别急,好生将养,万事有我。”

    待展昭渐渐止住咳嗽,颜卿才又说道:“眼下不知城内近况,亦不知辽主作何打算,当从长计议。若是以你之名调来平海军,的确可以收复登州城,只是,恐城中百姓遭受无妄之灾;再有,白兄体内蛊毒来的蹊跷,若不尽快解毒,只恐再生事端。”颜卿思索一时,接着道:“不如,先快马上书宋帝,将登州情形告知,我亦着子渊进城打探,你与白兄就留在此地休养生息,待子渊回来,再做定夺。而我,也该会会高煜了。”

    展昭偏头看着颜卿,晨曦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她负手而立,青衫磊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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