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艇行驶了很久,久到仲月睡了一觉才抵达目的地。

    套好太空服,仲月将四肢舒展成一个大字,悠哉游哉出了门。

    眼前的美景让她近乎失去呼吸的本能,硕大的玫红色星云海悬在头顶,近在咫尺的层叠晕染宛若天神倾酒,醇厚的芳香开出一片绚烂夺目的玫瑰,向四周无限延展。

    “哇,好漂亮啊,你怎么发现这个地方地方的?”仲月举起拍照设备,“咔咔”声欢快响起。

    “迁徙的时候意外看见的,和我的家乡很像,但2083没这里好看,有点暗。”

    “哇,你老家这么好看!”仲月一声惊呼。

    徐准伸出一只手来从背后护着她,再一手握住相机,教她怎样拍出的照片更好看。

    “为什么突然带我来这儿啊?”仲月问道。

    徐准望着眼前玫红色的星云,神情微敛,似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人生计划:“你有想过吗?抛弃所有的一切,负累、枷锁、责任、出生、使命,来一次浪漫的出逃,远走高飞,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仲月低头仔细想想,好像在学业繁重、父母唠叨的时候真的有过此番白日梦境:“想过。”

    徐准转过头来望着她,话语中蕴含着点点惊喜:“做了吗?”

    仲月抿唇,好像是做了吧,来这儿又何尝不是一种远离出逃呢,不过她未道,这是一个不能言说的秘密,她随即反问道:“你呢?”

    徐准也不答,或许他也有一个只能埋藏在心里的秘密,发生过,或是在此时此刻正在发生。

    他调转话头:“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你更像是一个看客,或者说像是个来这里游玩的旅人,不问所有的一切,只是观测,插不进去,也不想介入,观测出什么了吗?翻译员?”

    真是个有趣的比喻,仲月失笑:“为什么这么说。”

    “学过旅游吗?”他问。

    仲月摇摇头:“没有,你有研究?”

    “一点点。书上说人去旅游的时候,往往是在逃避惯常地的一切,去一个从未踏足过的领地,然后找寻自我中心的过程,我觉得你和我很像,像一个旅客。”

    “是吗?是指从2083来到这儿。”

    徐准望着天空,长叹一口气:“算是吧。”

    手边的星星灯发出蛋壳般活跃却又温柔的颜色,远处的玫瑰红氤氲一片,蔓延着浪漫的底调,仲月这才惊觉一觉的时间,或许他们已经走了很久很久了,好在飞艇的能源还剩一半,刚好够回程。

    她转过头,看向一直注视着自己的人:“那你找到自己的内心了吗?”

    徐准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他也没有颇为准确的答案:“不知道,不过没关系,无论如何,这是一次很有意义的出逃,无论之后发生什么,我都会永远记得它,记得美丽的拂晓星座,玫瑰色永恒的星云。”

    仲月站起身来,朝着飞艇走去,山崖上气温逐渐减低,他们该回去了。再不回,还不知道那些人给她堆了多少工作。

    不过这儿的景色确实美,远方看起来应该更美吧。

    仲月摇摇头将这些繁杂思绪全部抛掷脑后——有工作,有责任,偷得浮生半日闲已经很知足了。

    “我也会记得的!永远记得。”她朝身后挥手扬言道。

    身后传来低声的祝福:“祝你好运,能找到心安处。”

    解决了一个大麻烦,明天又是一个好天。

    “将军,通话断了。”

    “又断了!第几次了,他们1001的那帮废物究竟在干什么?”

    “他们说是我们当时放的炸弹影响的。”为首的褐色卷发小兵唯唯诺诺地回答。

    将军冷笑一声:“放屁,那颗弹不是还在我们头顶飘着呢吗?睁眼说瞎话!1001坐标恢复了吗?”

    “没,没有。”小兵的声音越来越小,逐渐细若蚊呐,“被炸的太,太彻底了。”

    “该死,一个叛国求荣的老头儿喝酒喝死在指挥部,我还没嫌他晦气,他倒好,喝也不喝完把火点起来,他窝囊让我们倒霉死。2083的备用点呢?”

    “将军,2083今早不是被炸没了吗?成星星了。”

    中年人一抖胡须,气愤地赏眼前地中海一个响亮的头瓢:“我要你说,老子知道,我问的是抢救出来设备了吗?”

    “没有。”小兵害怕得捂着脑袋,都快哭了,今年是他进入部队地第一年,本想混个职位摸鱼等死,怎料死的速度能这么快,外星人都打到家门口,摸鱼想都不要想,只能忙忙碌碌地等死,现下还遇到这样一个上司。

    “废物!继续打,给我通讯轰炸1001,放话出去,要是不管我们,就让这儿的1001的人全死掉!”

    小兵如临大赦,领下任务后脚底抹油,一溜风跑了。

    0387的大街上比以往都要热闹,人头攒动,但确是绝望麻木的最后狂欢。

    几乎人人都成了艺术家,破纸烂菜漫天飞舞,人们醉醺醺的,试图保留下最后一点属于自己的存在印记。

    没人生产,却在拼命消费享乐,毕竟人都快死了,那些也就是废纸,不如榨干它最后的价值,也算对得起自己曾经的劳作。

    于是,通货膨胀,0387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经济危机,街边到处都是抢劫打杀的乞丐流氓。

    但没人关心这个,因为这件事相比生存来说是在太过微小,无暇顾及。

    因为比经济下行更可怕的,是民备武装。

    0387的人早已对政府失去信任,而那么帮人为了自己的地位不被撼动,将默许外航探查殖民地的探路者推出来,挡住民备武装的子弹,以求自保,谁具备威胁,他们的立场就偏向何方。

    那围在D64炮弹外围的小人,便是殖民之时恰巧碰到外星人的探路者,至于他们是否抵达高等文明居住星系并不重要,这只是一个借口,是一个高等文明给予的,不容抗拒的威压。

    而可爱小人的头顶,已出现死亡倒计时,当秒针归零,0387上地所有人都会以不知名的方式死亡。

    此刻距离外星文明的最后通牒仅剩一个月。

    0387的科学家和富豪拿出私用飞艇,妄图逃命,但此刻的0387蛋黄一样,被一层看不见的粘腻包裹着,谁都逃不出去,任何想要逃走的人都会在旅途终点,看到早已逃离的0387。

    所有的技术,都被无形封锁,无人能幸免于难。

    于是,便有一批民备武装揭竿而起,试图杀死全部探路者以求原谅,他们自封朝拜者,并随着死亡恐惧笼罩的密度逐渐增加,民备武装的力量也日益强大。

    0387政府大楼的门前,政府人员缩在楼里,不敢出头,被退出的探路者跪在门前,密密麻麻一长排。

    这里面大部分人是因为没有钱,而听信政府的话,豁出去挣卖命钱的。

    此刻,他们并没有一朝龙在天,底层人,始终都是凡土脚下泥。

    民众举着枪,成为审判者,居高临下,围成几圈。

    探路者多米诺骨牌一样随着枪声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直至一人。

    “说吧,还有什么遗言。”朝拜者喝道。

    跪着的男人轻蔑地摇头:“你识字吗,有什么资格审判我?”

    “放肆。”滚烫到散发糊味的枪口抵到额头。

    男人眸光微动,这把枪,谁知道杀了多少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呵。”男人不屑一顾,反正要死了,还不如死之前将一生郁郁吐个痛快,“别老把自己说的那么冠冕堂皇,哥几个外头搏杀的时候你们这群才自封的朝拜者在干嘛,跟个小娇娘一样候在屋里头屁都不喘一个,吃老子们挣来的,用老子们拿来的,现在掠夺派出事情了你们倒光荣了,不就想在死之前给自己脱罪拿我们当理由嘛,你踏马都当婊子了还立什么贞节牌坊,你们搞的清党行动和我们有什么区别,你们的屠刀对着自己人,你们比我们更恶心。”

    “嘭——”

    血流如注。

    “下一个,杀一个还要废这么长时间。”身后一人擦了擦枪杆,嚣张地走向下一人。

    此刻,在一个看不到的角落里,一个六岁的小女孩缩在男子的怀抱里,怀里的布娃娃破破烂烂,和主人一样将头扭到一边,不忍再看。

    “向哥哥。”小姑娘糯糯的声音传来,“为什么他们要杀自己人,为了坏蛋外星人杀自己的人。”

    “因为他们不确定外星人要干什么,他们再猜,试图用自己认为的鲜血换自己活着。”

    关于人性地讨论对小女孩来说显然晦涩难懂,她懵懵地继续十万个为什么:“那为什么要猜啊?”

    “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揣测他们会如何做,那是因为我们弱小,我们之间的实力太过悬殊,如果我们有强大的力量,就可以用黑黢黢的枪口对准他们,让他们听我们的指令做事,就像殖民者对拉美地区做的那样,就像我们对外星人做的那样,只不过如今在刀俎上的变成了我们。”男人说完,摸了摸小女孩毛茸茸的头发,“哥哥前面给你的东西保护好了吗?”

    “嗯。”小姑娘乖乖点头,但还是听不明白,想要再问,但向恩淮早就探查到小姑娘的心思,塞给她一个棒棒糖,成功转移十万个为什么的注意力。

    小女孩叼着糖,将疑惑忘的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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