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十,纳吉彩聘的好日子,任家大小姐今天要嫁给白家二少爷了。

    这门亲事沸沸扬扬,整个锦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样一门不寻常的婚事自然引得人人都要凑过来看个热闹。

    婚礼当天,任府的嫁妆整整摆满了三条街,白家的富贵自然也不在其之下,光是聘礼都用了几百个家丁来抬。

    这样好看的热闹可不常有,众人纷纷围在两家来往过礼的路上议论纷纷,或同情或唏嘘。

    谁都知道白家二少爷天生残疾,脾性更是古怪,嫁进他家看似荣华一生,谁知这烈火亨油,鲜花着锦的富贵有没有命享。

    寻芳阁内,一众奴婢正为任清乐梳妆打扮,丝线绞面,鲜花熏香,胭脂点口,一派喜庆和乐景象。

    任清乐面似冰霜,冷眼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面若银盘,眉眼如月,满头珠翠,更显光彩照人,口上一点胭脂衬得整个人鲜活生动,偏生眼神凝重,仿若不是去参加婚礼而是去吃丧酒的。

    姨母王婳穿着红色织锦团纹大氅推门进来,带进来初春的寒风,看着任清乐笑意盈盈道:“清乐今日真是顶漂亮的新娘子,任谁也抢不过你半分风头去的。”

    任清乐闻言冷笑道:“嫁给残废少爷的风头,谁想抢来抢好了。”

    王婳笑脸一凝,转而正色道:“清乐,我知你心中不平,但是当今世道,能有一个安稳的归宿已是不易,白家在朝中得势,你嫁过去尽管委屈,可是能得个富贵清闲,这样的日子又是多少人求不来的呢。”

    任清乐不发一语,起身任婢女为她套上红盖头,随即大踏步走出门去。

    “姨母,是我母亲临终前为你求来的这富贵,你这样将我推进火坑里,心里可曾有过对她的半分歉疚。”冷冰冰的话回荡在王婳耳边。

    任清乐绕过王婳走出寻芳阁,没有再回头,只留王婳原地愣怔许久。

    “起轿~”

    喜乐奏响,摇摇晃晃的喜轿顶头,后面接着长长的迎亲队伍,路边挤得水泄不通,男女老少都挤在队伍旁边,想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人嫁给了白家那出了名的残废二少爷。

    喧哗声中,长长的队伍慢慢走过热闹的街头。

    转过街角,人群渐稀。一个婢女叫停了喜轿,高声道:“新娘子要用茶。”

    她端着茶点上了喜轿,一盏茶的时间后又端着盘子低着头匆匆下来,走到了队伍后方。

    抬轿的小厮并未多想,只是看下来的婢女埋着头,健步如飞的样子,内心感叹任府连贴身婢女都像是有点内功在身的。

    送亲队伍继续前进。走了没有两里路,忽听得队伍中央有人惊慌失措喊道:“有歹徒抢亲!”

    此话一出,吹锣打鼓的登时停了,队伍一下子变得杂乱起来,众人慌乱的寻找声音的源头。

    还未站定,忽见得一人脑后头发用白绸束起高高的马尾,脸上带着黑色面纱,一身黑色紧身衣,身轻如燕,脚尖在空中点了几下,飞速的穿过迎亲队伍旁的小厮,径直到了喜轿面前,用剑尖挑开轿帘,电光石火间,已经将喜轿里的人挟带了出来。

    众人还来不及反应,旁边几个护卫的家丁刚抽出刀剑,定睛一看,只见这歹徒挟持的人居然穿着婢女的衣裳。

    几个陪嫁的任府的婆子一眼看出这是任家大小姐的贴身婢女春住,忙喊道:“这不是新娘子,保护新娘子!”

    护卫一愣,忙冲到喜轿旁边察看,只见得喜轿内空空如也,再回头一看,蒙着面纱的歹徒已带着婢女跃上了街旁的屋顶,旋即如疾风一样从屋顶旁跃走,须臾之间已不见了踪影,只留下茫然的众人乱作一团。

    黑衣歹徒带着春住一气运轻功离开了七八里地,才将春住放下来,寻了个无人街角调整内息。

    春住满脸惊慌,轻声道:“小姐,咱们算逃出来了吗?”任清乐摘下脸上面纱,温声道:“远远不算,剩下的路程咱们一同运功赶路,在白家发现真相发动人来追之前务必离开锦城。”

    说罢她掏出随身包裹,取出一套男装换上。“咱们从今天起只能作男装打扮,之前我教过你的,在外面只许喊我公子,行事说话万不可露出破绽。如今世道纷乱,一旦露出身份,后面会无比麻烦。”

    春住忙不迭点头,也速速从包里拿出一套男装换上,两人脱下原先装扮,扔在原地,一炷香时间不到,小巷内已不见方才人影了。

    二人换上男装之后,不再用轻功,只是一味快速赶路,黄昏前已经到了锦城城门处。

    锦城城门前有着拦路架,乌泱泱挤了一群人,看守的士兵正严加盘查。

    任清乐心中紧张,和春住混在排队出关的队伍中,观察周遭情况。只听得排在前列的两中年男子正一声高一声低的议论着。

    “听说了吗?今日真是多事之秋,上午白家新娘子不翼而飞,歹徒还掳走了新娘子贴身侍女,下午县令在家暴毙,说是歹人闯进去一刀了断的!”

    “怎么这两桩事情都在同一天?刘县令家不是守卫森严吗?歹人如何能进得去?”

    “听说那歹人有绝世武功,一套斩月剑法对打十几个护卫尚且能占上风,能闯进去不是必然的么。”

    “这一天两桩大案,不会是同一人所为吧?”

    “看来很有可能,前几日那几桩命案也可能是这歹人所作,横冲直撞的作风真真是无比相似,只是不知他拐去那新娘子婢女有何用处。”

    “谁知道呢,如今真是世道要乱了,前些天湖州还说要举办武林大会,咱们锦城是去那边的必经之路,这几日夹道里来来往往各种能人异士,咱们还是小心为上。”

    任清乐眉头拧起,想不到今日竟发生这么多事,抢婢女的是自己这确定无疑,可谁知竟多出一名歹徒。

    他为何选在今天行事?刺杀县令,倒是混淆了视线,可是不知有何目的,是碰巧还是故意为之?

    春住有些害怕,拉着任清乐小声问道:“小...公子,咱们什么时候能出城呀?”

    任清乐看见她一身男装打扮,脸上还透着稚气,眼底一片茫然,不由得心软了几分:“很快了,别怕,此次探亲一定会顺顺利利的,只要坚定本心就好。”

    旁人听见这对主仆对话,只道是平民公子出城探亲,没往心里去,只有春住知道任清乐的意思。

    策划这次出逃,她们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走了就不可能再回来,只是天下之大,她们究竟去往何方呢?

    任清乐想起母亲在她还小的时候对她讲过自己的故事,说在她还未出嫁的时候有一至交好友名,彼此形影不离,她所有武功都是同那好友一道练的,那好友更是极有武学天赋,一手归影剑法出神入化,更是扬名一时。

    只是那好友后来在母亲出嫁后便远去华亭山拜师学武,已多年没有音信了。母亲曾对任清乐讲过,若有困难时,那好友必定会鼎力相助。

    任清乐本意想循其迹去华亭山找母亲说的好友请求其帮助,即便找不到,也可就其便在华亭山学武功。

    华亭山是天下武学圣地,对来访者,只论武学高低,不论家世渊源,财富多寡。只要有天赋,肯吃苦,均可得其处庇佑。任清乐觉得二人在那处了此一生,也未尝不可。

    可是她对母亲所说的好友已无太大印象,只知其生在湖州褚家,名唤褚勤,有一把归影剑,当年定居在华亭山,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她外祖谢家虽也在湖州,却也已多年潦倒,未必能给予任清乐庇佑,反而可能将其遣送回去。

    但是凡事只凭猜测终究不能断定去路,于是任清乐和春住商议,二人扮作男子打着探亲的名号先去往湖州,母亲长大的地方慢慢打听消息,了解一下谢家和褚家现状,再看看下一步作何打算。

    好在临行前她已让春住搜罗了足够多的首饰和金银细软,应该够她们一路花销了。

    想到这里,任清乐赶紧从地上抹了两把灰,偷偷抹在自己和春住的脸上,低声道:“盘缠可务必贴身带好,不可显露于外人前,等下如若守卫为难,可拿出碎银子打点一二。”

    春住忙点头,从贴身荷包里取出几枚铜钱和碎银子攥在掌心。

    惊奇的是,这些打点钱并没派上用场,守卫简单看了看二人便直接放通行了。

    任清乐心内诧异,打量了一下旁边贴着的通缉告示,上面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剑眉星目,五官俊朗,眉尾微微上挑着,一双丹凤眼里好像带着点嗤笑,看起来颇有点玩世不恭。

    任清乐心中疑惑,难道这位才是他们要找的人?不出意外,这位应该就是刺杀县令的歹人,只是没想到竟这样年轻。

    自己抢亲时戴着面纱,官府不知抢亲歹徒长相,为图省事将罪名嫁祸到同一人身上也是常有的事。官府不捉拿自己,可能是他无端替自己背了抢亲的锅。

    来不及多想,任清乐和春住赶紧离开守关处,终于走出了锦城。

    任清乐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困住她十五年的地方,表情似喜似悲,眼神里透着一股决绝。

    “春住,咱们逃出来了。”

    春住抬头,看着眼前抹了一层灰脸的任清乐,二人一齐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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