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清晨,春喜客栈内并无客人,堂内只有角落一桌坐着四人,正围坐一处谈着话。

    柳娘子拿手帕抹着泪,声音凄切:“大小姐那时还在闺中,并未出嫁,我是她身边贴身女使,她对我是极好的。大小姐从小订了娃娃亲,眼看快要出嫁,我本来是要随着她一道嫁去任府,可小姐知道我与西街那卖绢布的刘家情投意合,私下放了我身契,将许多财物连同这家客栈一并送给了我当嫁妆。”

    柳娘子红着双眼,打量着这家客栈:“这春喜客栈是大小姐亲自设计的,所有厢房,庭院,都是照着小姐自己喜欢的样式打造的,就连这绿植...”说着指了指堂前一盆迎客松:“这些都是小姐亲自挑选的。”

    “大小姐为这家客栈付出了很多心血,我知道开客栈是她的一个梦。便想着为她守住这个梦。十几年前她无奈嫁去任家,留我在湖州。我是个没福的,丈夫前几年也因病走了,多亏乔小姐给我留下的这个客栈,我们娘俩还能在这乱世中过活。我为小姐打理了这家客栈十几年,想着万一有一天她会回来看看。”

    说到这里,柳娘子泣不成声:“谁知道大小姐如此命苦,嫁进任家后没几年便香消玉殒。”

    “大小姐嫁进去前些年,还时常与我通信,询问我近况,可是没两年便没了音信。我那时刚怀上小九,不能去锦城找她,小九慢慢长大,不再需要日夜陪在身边时,我让我丈夫带我去了一趟锦城,谁知到了任府,却知道了大小姐难产去世的消息。”

    柳娘子像是回忆起了伤心的往事,通红的眼睛满溢着悲伤:“我在任府前捶门想最后看小姐一面,却被打了出去,我至今还记得打我那家丁的样子。”

    “任权后又娶了谢家的表小姐,我知道那表小姐不是个善茬,但是我毫无办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嫁过去,默默祈祷她看在大小姐的面子上对她的孩子好一点。”

    说到这里,柳娘子拉住任清乐的手,面上似有悲戚:“乔小姐只你这么一个孩子,打从你一进门,我便觉得你长得像她,可是你当时扮成男子,我只得告诉自己是我想多了,直到看到你那玉佩,我才猜出来你的身份。前些天我听说任权将你嫁给白家那残废时气的差点晕过去,可是我只是乔小姐的婢女,我无法阻止一切,后来听说你失踪了,一半是担心一半也是庆幸。”

    柳娘子此时满是泪花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好在,好在天可怜见,小姐你逃出来了,是大小姐在天上庇护着你呢。”

    “小姐你生的真像她,真像。”柳娘子眼泪又扑簌簌往下落:“小姐你又聪明,又会武功,刚刚我看你那套拳打的极好,想必大小姐她在天上也该放心了。”

    任清乐此时脸上也全是泪花。原来,原来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这许多故事。在那宅院里逼仄的地方生活那么久,时隔十年,她已记不清母亲的样子了。她以为自母亲走后,这世界上便再无惦记自己的人,没想到,在这样的异乡,竟能感受到难得的牵挂与真心的疼爱。

    任清乐一时说不出话,只剩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柳娘子擦擦眼泪,收起了情绪,强笑道:“不说这些伤心事了。小姐,你快跟我讲讲你这一路都怎么过来的,遇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吧。”

    任清乐还未整理好情绪,刚刚一直在旁听着的春住便叽叽喳喳开口了,从假扮劫匪抢婚,到破庙遇险,从客栈玉佩被偷,讲到马市买马,柳娘子听得一时眉头紧皱,一时又忍不住笑出声。

    柳娘子好似想起什么,问道:“小姐,你逃婚这么久,路上可有遇见来追捕你的人?”

    任清乐摇头:“没有,出城的时候也只看见搜捕那个朝廷逃犯的告示。”

    “这就奇了,你逃走后我也着人打听过,白家并没有另行再娶,任家也并未因此事而受牵连,若说白家不计较罢,可我分明听说这白家二少爷是最心胸狭隘之人,这次损了好大的颜面,怎会将此事轻轻揭过?”

    任清乐心中一凛:“那就是和任家之间达成了其他协议?”

    “也有这样的可能。总之小姐务必小心,我琢磨着此事若一点浪花都没有,反而有些古怪。小姐还是不要放松警惕,务必隐藏好身份。”

    “我省得的。”任清乐点头。

    晌午时分,任清乐和春住去马厩看了小炬和小红,和小马驹玩闹亲热了一番。小炬一开始在马厩里靠边趴着,无精打采的样子。看见任清乐来了,站起来亲热地朝她打着响鼻,任清乐喂它什么都乖乖吃下,眼里全是信任和亲近,两人两马玩的不亦乐乎。

    柳娘子为庆相聚之喜,客栈直接关门打烊,亲自下厨做了好些个菜,色香味俱全,看得人口水直咽。

    满满当当摆满一桌,柳娘子招呼大家用饭,脸上挂着欣喜的笑容:“小九,快喊大家来吃饭!”

    小九是个白净秀气的少年,羞涩地来马厩喊二人过去用饭。从他知道任清乐和春住是女子后,行为更是羞涩拘礼,不敢多抬头看一眼。春住倒是不在意这些,自觉和小九已然很熟悉,又有任清乐母亲这层关系,直接大大咧咧地挽着小九的胳膊去吃饭。任清乐看着小九双颊爆红的样子,没忍住笑了出来,上午回忆往事时的那些悲伤也一同飘至九霄云外了。

    席间用饭时更是一片谈笑声。说着说着,任清乐想起此行的另一个目的,不由得开口问道:“柳娘子,我逃婚后来湖州,一方面想去武林大会看看,另外一方面也是想去外祖谢家看一看,毕竟是我在这世上唯数不多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可是我逃婚引起这么大的风波,谢家情况我又实在不了解,实在不敢贸然前去。”

    听到此处,柳娘子表情凝重起来:“不瞒小姐,这谢家如今可比不得当年了。”

    “二十年前,谢老将军还在世时,谢家何等鼎盛辉煌,大小姐更是这湖州城里数一数二尊贵的存在。若不是自小被谢老夫人定下了娃娃亲,定不会嫁给你父亲那种无德无势之人。”

    “十几年前,谢老将军奉旨带着谢家一众子孙去边疆打仗,可惜子孙尽数陨落在了那蛮荒之地,谢家便如没了根的枯树,元气大伤。谁知谢老将军带着唯一的侄子回来后,朝廷竟不念功德,几年里多番贬斥,谢老将军死后更是因一件小事剥夺了谢家爵位,树倒猢狲散,谢家再也回不到当年了。”

    “如今谢家人丁稀薄,只有当年随谢老将军回来的那个侄子那一房的孩子,就是你昨天问的谢家少爷谢幕重。”

    “现如今谢家家主早已多年不管事了,谢家主母是个刻薄寡恩的主,就是她在你母亲死后把自己的妹妹嫁去任府,磋磨了你这么些年。你若以真身去了谢家,我担心她给任府通风报信。谢幕重虽不随他爹娘脾性,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可他终究难揽大权,你若只是想进谢府看看,倒可以走他这条路。”

    “如何走他这条路?”任清乐问道。她倒不是那么在乎是否能进谢家看看,只是有一样东西,这么多年没有弄明白来历,她想去母亲长大的地方,看看是否能弄清楚一些事情。

    “我帮小姐递上拜帖,只说是切磋武艺,谢幕重是个实打实的武痴,你讲的桀骜不驯些,他必会邀你进府切磋,届时小姐再试探他几句,若真是个能藏住话的,品行端正的,再袒露身份,小姐便可由他带着去谢家各处看了。”

    “只是,小姐一定要在此之前藏住身份,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暴露。”柳娘子忧心忡忡道:“小姐,春住,你们这装扮虽乍一看是男子,却还是有许多纰漏之处,一旦细看可能就要被发现了。”

    “真的吗?”任清乐和春住面面相觑,任清乐不由得脸红了,自己在深闺大院里多年,与外界接触不多,只知道将头发挽起,束上胸穿男人装扮,声音再压得低沉些,便以为天衣无缝了,便是这些还是从话本里看来的,怎知道自己身上还有纰漏?

    柳娘子看着慌乱的二人,不由得哑然失笑:“等下我给你二人贴上假喉结,假胡子,再换个发型,你二人耳洞也需遮一遮,鞋码换个大些的,脚后跟用棉花塞住,如此这般便才真脱了女子的模样,至于相貌秀气...”说罢看了看小九,笑道:“相貌秀气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在这些细节上做足功夫便好了。”

    小九脸又涨的通红,二人笑着忙不迭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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