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庭带着任清乐翻过十几座房屋,将身后的吵嚷声远远落下,终于到了一处偏僻无人的屋顶。

    他将任清乐轻轻放下,随即简单察看了下她身上伤口。

    任清乐有些不自在,轻捂住手臂:“没什么大碍。”

    申庭没再说话,丢了一小瓶药给她,旋即坐在了她旁边,望着远处,好似在想什么事情。

    任清乐打开药瓶给自己左臂上药,听见申庭清冽的声音响起:“你真名叫任清乐?”

    任清乐怔了一下,想到他应该在旁边听到了全程,于是承认道:“是。”

    “你便是锦城逃婚的那位大小姐?”

    任清乐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申庭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于是气氛又重归于沉寂。

    任清乐想到今天在那间屋子发生的事,开口问道:“你,拿到昭仁堪舆图了吗?”

    申庭想到什么,眸子有一瞬的黯然:“没有。”

    任清乐望着身旁这惜字如金的人,安慰道:“没事的,我刚刚那么多金子也丢了,咱们都白打了那么多场。”

    申庭听到身旁这人有些许天真的安慰,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不复往日的冷冽。

    任清乐见他笑了,大起胆子问道:“你要那堪舆图有何用处,要夺这天下吗?”

    申庭没有回答,周身气息凝固住了。

    任清乐正欲打个哈哈换话题,忽然听到申庭冷冷开口:“你知道昭仁堪舆图是什么东西吗?”

    任清乐摇头。

    “二十五年前,西戎国比今天还要强盛,在我景国边陲处驻扎军队,屡屡犯境。当时景朝建国不久,内忧外患,兵力不足,谢老将军带着谢家一众子侄与西戎国交战,子孙尽数陨落,胜负数却依然只是堪堪持平。眼看国将不存,于是朝中提议,用和亲这一方法暂时换取两国和平。于是,昭仁公主便从景朝出发,去了西戎和亲,嫁给那七十多岁的西戎国主。”

    “昭仁公主?”任清乐喃喃道,难道这堪舆图是昭仁公主所作?

    申庭仿若没听到她自言自语,嘴边噙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狗尾巴草,自顾自地说着。

    “西戎民风剽悍,皇室内更是粗鲁无礼,昭仁公主嫁过去没两年西戎国主便死去,他的儿子们争得皇位后,不顾人伦纲常,将公主强纳为妾,逼其就范。景朝国力不足,对此也只能无可奈何,昭仁公主忍辱负重,饱经折磨,在第三任皇帝上位之前便去世了。”

    任清乐心下嗟叹,身为女子,从出生到死亡,一生有多少的身不由己,又有多少的无可奈何。

    “昭仁公主缠绵病榻,即将去世前,派其侍女送出了这份昭仁堪舆图,作为进献景朝的礼物,祝景朝千秋万代,和平长存。由于谢老将军熟悉边关地形,他便奉命去西戎护送此份堪舆图回京。谁料一路风险异常,也不知是谁放出的消息,得这堪舆图可得天下,各方势力听说后纷纷派人前来劫取。谢老将军为保图顺利抵京,将其碎为三份,分别遣人护送,谁料还未到京城,这几份图,均不翼而飞了。”

    “先皇闻此大怒,欲降罪谢立威老将军,可朝中有人阻止,由于谢立威一家子侄尽数陨落在战场,劳苦功高,先皇只得作罢,但几年内仍寻由头削去了谢家爵位,并放话从此不再重用。”

    说到这里,申庭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任清乐一眼,然后道:“这些是明面上的风波,暗地里,先皇怀疑谢立威私藏了此图,派人几度去谢家搜寻,仍不得其果。谢家经此事后,也元气大伤,几年后谢立威去世,谢家在朝堂上简直销声匿迹了。”

    任清乐听到这里,想到自己母亲便似是谢立威护送此图那一年出的嫁,也正因此事,母亲才躲过了谢家之后的风波,但父亲却因为朝堂上的暗流涌动,对母亲经常没有好脸色,并在之后因为母亲的遗言才勉为其难的娶了谢家的亲戚王氏女。

    申庭讲到这里就停住了,任清乐不由得开口问道:“可是我还是不懂你要这堪舆图为了什么。”

    申庭笑了一下,眼中划过一抹浓重的悲伤。开口道:“为了报仇。”

    任清乐听到他话中决绝的语气,上药的手也停住了。

    二人沉默了一瞬,申庭转而问道:“那谢家已然强弩之末,你若想寻求他们庇护,怕是不能的。那谢家主母只怕要敲锣打鼓地将你送回给白家。”

    “我知道的,原先也没打算回去。”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申庭想到刚刚在檐上听到的话。白敬尧追到此处,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今日未能将任清乐带回去,日后还是要卷土重来。

    “需不需要我帮你杀了他?”申庭侧头看着这个脸上虽染灰尘,仍不掩容貌清丽的人,声音中透着几分凌厉。

    任清乐讶异的转头看向他,见他表情不似作伪,于是摇头道:“不用。白家刚官升至户部侍郎,且对这残疾的白敬尧万分宠爱。你若杀了他,白家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现在只凭着白敬尧一人,还不能将我怎样。”

    申庭没再坚持,清俊的面庞掩在月色阴影里,有种让人琢磨不透的意味。

    任清乐想到申庭刚刚问自己的问题,不知怎地生出几分信任来,边收起药瓶边说道:“大不了就带着春住去普陀山隐居,我听说那里远离俗世,而且还能学武功,白敬尧他们追不到那里去的。”说到这里,任清乐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她虽然习武,但是向来不爱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只想要平静安稳的生活。本来在湖州城遇到柳娘子,她过上了几天安稳幸福的生活,她本想着拿到黄金,几人可以无忧无虑的在这个小客栈里过下半辈子,可惜现下白敬尧找来,谢幕重又知道了自己身份,难保不会有人拿着自己去白家邀功领赏。此地终究不是长留之地,还是去普陀山隐居更好些。

    月色里,申庭听见她提到普陀山,目光窒了一瞬,眼里竟生出几分欣喜来,他收敛住情绪起身,对任清乐道:“走吧,我们已在此逗留太久,你婢女该担心你了。”

    任清乐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他拉着运轻功飞离了这片屋顶。

    任清乐刚回到春喜客栈门前,柳娘子春住一干人便围了上来。春住脸上泪痕未干,拉着任清乐的手不放开,焦急的哭道:“小姐你刚去哪儿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柳娘子也是一脸担忧道:“娘子,你没受伤吧。”

    任清乐看见一群人围着自己嘘寒问暖,忽而鼻子一酸,但还是强忍道:“没事,我被救下来了,好好的呢。”

    春住听到此处突然大哭起来:“小姐,我以后一定好好练武,不偷懒,再也不拖累小姐你了。”

    任清乐摸了摸春住的头,温声道:“没事的,不怪你。”

    眼见春住哭的越发凶,任清乐无奈只好转了话头,对着柳娘子道:“娘子,如今白家已然追到湖州城,我们只能离开了,这里已不能继续留下去。”

    柳娘子闻言,决绝道:“小姐,我刚已和小九商量过了,我们把客栈卖了同你们一起离开。”

    任清乐摇头道:“娘子,一则,这是我母亲置办给你的嫁妆,你又付出了这么多年的心血,怎能随意变卖?二则,我这次武林大会赚了不少的金子,虽然今天遗失了一部分,但是去普陀山也绰绰有余了,况且我们也带不了那么多。再者说,此去普陀山,一路上人越少越不容易引起注意,如今世道乱,我们一行女子在路途不知要遇到多少风险,我和春住会武功还罢,你们不会武功,若真遇到危险,如何保护自己?”

    柳娘子忍不住抹泪:“话虽如此,可我放心不下小姐一人去那么远的地方,想贴身照顾着小姐。”

    任清乐闻言语气不由得柔和许多:“娘子,我们会武功,且有春住照看我,你全该放心的,待我去了那边再给你来信可好?”

    柳娘子无奈只得点头,任清乐见她面上难掩的难过,又开口道:“娘子,你和小九在此处安心守着春喜客栈,待我在普陀山学到武功,此事风波过去后,一定在再回来看你们。”

    柳娘子听得此处,面上眼泪才慢慢止住,低声道:“小姐什么时候走,我给小姐收拾收拾行李。”

    任清乐沉吟道:“明早就走,白敬尧已然找到我们,我们尽早出发,以免夜长梦多。”

    浓重的夜色下,一墨色身影正在静谧的湖州城内疾步潜行。他轻跃回跳,像一支上弦的箭,在这个城内畅通无阻的穿梭着。

    申庭悄无声息的摸进了一处院子,接着掏出一柄利刃,来到一处亮着灯前的屋子,几个呼吸之间,已利落的将利刃刺进门前看守的护卫咽喉。

    屋内,王朝正对着昏暗的灯光,细细端详一幅画卷。画卷上是一副小女孩嬉戏玩乐的画面,落款处写着:婉兮六岁留。

    王朝端详了许久,眼眶微红,正欲收起时,只见堂屋门突然打开,随即一道影子略过耳畔,一把刀稳稳地落在了自己脖子上。

    “解药交出来。”申庭捂住了王朝的嘴。

    王朝心下大惊,但仍不动声色,打手势表示自己有话要说。

    申庭皱了下眉头,没有理会,快速将一块破布塞进了王朝口中,手中利刃仍抵着王朝喉咙,低头在他身上迅速翻找。

    翻找无果,外面突然嘈杂声起,申庭意识到不能再多待,于是用绳子绑着王朝放在前厅,立刻翻身到王朝今日去的那面屏风后翻出那块机关物,放在书桌下的空隙中,密室门随之打开。

    几瞬之间,申庭已从其中抱了下午那盒子出来,他将仍在书桌下挣扎的王朝拖出,冷声在他耳边道:“我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利刃划过,王朝浑身抽搐,瘫软在地,桌上那幅画仿佛有感应般掉落在他的脸上,盖住了他所有的视线,也盖住了地上汩汩的鲜血。

    王朝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耳边仿佛响起一道稚嫩的童音。

    他眼前浮现出一幕幕景象。

    一个小女孩拉着他的手甜甜的喊着父亲;一张忧愁绝色的脸披上红盖头;八百里加急送来公主病故的消息。

    婉兮,我还没能替你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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