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一直在追你吗?”

    苏棠眼中的笑意有一瞬凝滞。

    随即,她坐正了身,连下巴也端正收起来。

    她捏起藤柄,不疾不徐给自己又续上一杯茶,才重新抬眼回:“知道。”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答案,但对只是最近一段时间怀有猜测的某人来说,来得太过直截了当。甚至不是今天偶然撞到那一幕,他或许永远不会把这个问题问出口。

    出于他也说不清的原因。

    沈幕川大手覆上面前一直放着的那杯茶,茶水的热度隔着薄瓷壁温吞吞传来。

    对于一杯合格的茶来说,它已经冷了。错综的心情让沈幕川无心去注意这些细节,当然,或许是冷茶才更适合此刻的他。

    他垂下眼,端起茶杯送到唇边。

    薄绿茶汤清晰映着个人脸,那上端持一晚的矜平躁释正被一道道波纹割裂。

    沈幕川默默饮下一口温茶,不紧不慢重新掀起眼帘,漫不经心问:“哦,什么时候?”

    苏棠刚要回答,桌上的手机恰好振动起来。

    苏棠朝那亮起的屏幕瞥过一眼,是没有保存姓名的一串数字。手机还在振动,手机的主人却恍若未闻,苏棠用眼神示意他有电话来了。

    向来懂得察言观色的人却仍在盯她,和桌上一直振动的手机一样执拗,盯她却又对她的眼神示意视若不见。

    手机连续振了三次后终于放弃,在桌上安静下来。

    沈幕川又重复问了遍:“什么时候知道的?”

    闻言,苏棠低头笑了下,柔顺的长发滑落挡在两颊,弯起的嘴角藏在阴影里让人看不出在笑什么。再抬头,一双淡棕色的眼眸带上些无奈:

    “法拉利的车钥匙,难道不是你特意放在桌角,给我看的吗?”

    沈幕川在手机第四次响起的下一秒立马接起,密不透风贴在耳畔,那头的人说了什么,他却一个字都没听清。

    脑中只有炸裂成各种颜色形态的“第一次见面”,震耳欲聋反复响着。

    ***

    陈嘉阳昨晚睡得比狗还晚。

    或许用“昨晚”并不合适,毕竟他凌晨才得以爬上床,他拉上被子,释怀闭上眼,慰劳自己一句 “明天又是全新的一天。”

    不曾想,第二天他还会完美应上俗语的下半句——“起得比鸡还早。”

    和昨晚的晚睡不是出于本心一样,今早的早起同样是出于强权压迫。

    一大早,天还未亮,鸡都没打鸣,陈嘉阳就被他亲哥两个体型彪悍的保镖从被窝里架出来。

    架出来的时候,他赤条的躯体还散发着热腾腾的被窝气息。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

    以致于,陈嘉阳被按在转椅上,被两个不知道英文名是不是“Tony”的发型师一左一右摆弄头发时,上眼皮仍在“负隅顽抗”,“蠢蠢欲动”几度要搭上下眼皮。

    直到头顶传来熟悉的染发水味,陈嘉阳才再度惊愕睁开眼,大声惊问:“你们在干什么?!”

    两位“Tony”和其他健谈的同行不同,回得格外简单:“染发。”

    陈嘉阳有了不好的预感:“染什么颜色?”

    两位“Tony”异口同声:“黑色。”

    陈嘉阳立马双手捂头,严正抗议:“染个屁黑,小爷上周坐了一下午,才染出的银色!”

    两位“Tony”没说话,默契朝站在身后、一直严阵以待的两位保镖看了眼。

    西装保镖也是意外地话不多,一左一右上来擒住陈嘉阳的双手。

    陈嘉阳的一头银发再度失去了主人的保护,落在两个残忍的“Tony”手里。

    陈嘉阳扭着身子不让他们得逞,嘴里发出呼救,企图引来别墅内其他人的关注。

    人确实来了,但却是这一出的幕后之手,陈泊年。

    看见陈泊年的瞬间,陈嘉阳仿佛被推了满满一管镇定剂,瞬间失去了行动力。

    瘫在了转椅里。

    陈嘉阳认命闭上眼,任两个“惨无人道”的“Tony”在他头上施为。

    陈嘉阳告诉自己,大丈夫不拘小节;大丈夫要谋定而后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太阳照常升起,陈家一家四口安静吃过早餐,陈嘉阳起身却被陈泊年叫住。

    五分钟后,陈嘉阳被迫坐上了陈泊年的劳斯莱斯的后座。

    全家上下,陈嘉阳最不喜欢坐陈泊年的车。他哥就是个变态,就算数九寒天,鹅毛大雪能把孟姜女从头盖到脚,他哥车上也不开空调。

    陈泊年的车载空调,全天下独一份,永远只吹冷风。

    陈嘉阳左边,毫无疑问,坐着他亲爱的大哥。哎,人老人家可是天赋异禀,都深秋了,还穿着单层的西服呢。

    陈嘉阳认命靠在椅背上,把长风衣拢成个筒,把自己尽量缩进去。

    他目视前方,盯着前排唯一的人司机老张。

    从前嫩得跟青葱的小伙,早在不知不觉成了沉稳可靠的大叔,称呼也从小张变成了老张。二十年的磨练,老张开车稳得一批,陈嘉阳疲惫的眼皮渐渐耷拉下来。

    再被叫醒,陈嘉阳看着窗外熟悉的陈氏集团大楼,竟有些恍惚。怎么一睁眼,就到了公司?缓了几秒,才忆起一大早悲惨的过往,认命般去开车门。

    却意外发现,门被锁了。

    他回头去看,却意外发现原本只有空气的副驾不知何时多了个人,他的秘书白经年。

    “把外套脱下来给白秘书。”陈泊年并不朝陈嘉阳看,声音不容置喙。

    看到车窗外把脖子缩进立领里的路人,陈嘉阳下意识捂紧外套,警惕看向伸手而来的白秘书,冲白秘书叫嚣:“凭什么?!”

    陈泊年继续吩咐:“把你准备的平光镜给你老板,让他戴上。”

    白秘书微笑,他可真是太重要了,上达天听,□□民情,全靠他一人。

    陈嘉阳继续对着白秘书叫嚣:“我又不近视,戴什么眼镜?!”

    依旧,没有人回答他。

    于是,陈嘉阳就这样,在霜冻的早晨,被拉开车门,恭敬迎下了车——

    定制的西服贴身笔挺,金边的平光眼镜在晨光下敛尽了商业精英的模样,落后稳重矜贵的陈泊年两步,被身后的秘书保镖簇拥着,气宇轩昂走进了陈氏集团的大门。

    ***

    专用的电梯门一合上,陈嘉阳也不顾陈泊年还站在前面,赶紧扯来大衣穿上。

    陈嘉阳声音嘀嘀咕咕却字字清晰怨愤:

    “妈要是知道,有人把她亲手递来的外套从她宝贝小儿子身上活生生扒下来,一定要骂死某人!”

    陈泊年头也不回,声音比他身上单层的定制西装还凉薄三分:“最慢一个小时,她就会在微博上刷到她的宝贝小儿子终于如她所愿——。

    “有了一分陈氏继承人的模样。”

    “你猜,她是会先把她宝贝小儿子的西装照片分享给姐妹们,还是会先拿着照片来质问我,她的宝贝小儿子怎么没穿外套?”

    陈嘉阳:“……”杀人诛心啊!!!!

    ***

    陈嘉阳一甩上办公室的门,立马质问白秘书:“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一大早,搞这么一出?”

    面对质问,白秘书显得从容许多。

    其实,只要陈嘉阳静下心来细看上白秘书几眼,便能发现白秘书今天打扮得格外用心。

    发丝梳得一丝不乱,手工皮鞋擦得一尘不染,从上到下无不低调彰显着主人的用心,浑身散着隐秘而蓬勃的喜意。

    “陈总,你在社交媒体上火了。”白秘书说着递来平板,“昨天晚上八点左右,集团的某位员工把咱们年度推荐书籍的册子Po到了微博上。”

    白秘书点开早就准备好的博文,点进图片,从首图向后滑到最后一张。

    第一张,是大红色的书封,上面印着金色国徽,下面两排白色的大字「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法」。

    第二张,是翻开的陈氏集团年度推荐书籍的册子,印有陈嘉阳名字、职务、推荐书籍、推荐理由和他照片那一页。

    第三张,前面那张图陈嘉阳西装半身照的放大版。

    第四张,是红色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法》和陈氏集团深蓝色的年度推荐书籍册子合影。

    白秘书退出了图片,陈嘉阳这才看到了配图的文字:「别羡慕,这么帅气正经的男人,是我家小老板!@陈氏集团」

    白秘书贴心帮吃惊张大嘴的老板向下滑评论:

    「只要我们小老板一天不娶,我就要在陈氏集团工作到死!!!谁也别想拉走老娘,羞涩o(*////▽////*)q」配图也是红色的劳动法和陈氏集团深蓝色的年度推荐书籍册子合影,只是比po主的第四张图还多了个右下角伸出的比心手。

    「啊啊啊啊啊啊,是谁家小老板会推荐员工看劳动法?为什么我只配天天看劳什子《职场精英的工作习惯》!愤怒jpg.」

    「这么心思单纯、毫不做作的好老板到底去哪里找?@前程无忧找工作」

    「凭什么!!!我要自己去书店,自己掏腰包,自己买劳动法,自己挑灯夜读,自己去搞劳动仲裁。一转眼,别人家的老板,大手一挥,全公司人手一本?」

    「这是什么阳间新闻?嫉妒的眼泪从嘴角留下来,呜呜呜呜~」

    「从前,是别人家的老公(#^.^#)

    现在,是别人家的老板,(#^.^#)」

    「不就发一本书,还值得发网上来,可真显着你了~以为谁没有啊???」配图:一摞颜色整齐划一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

    陈嘉阳看完满脸问号:“谁发的???”

    白秘书:“网络上的评论一面向好,从大陈总的态度来看,他无意调查具体是哪个员工发的微博。”

    陈嘉阳:“这玩意儿都发了多少天了,这人怎么突然想起来Po到网上?”

    白秘书:“不知道。”

    陈嘉阳皱眉:“这条微博,是怎么火起来的?”

    白秘书:“不知道。”

    陈嘉阳不满:“怎么问什么,什么不知道?我要你干吗?”

    白秘书:“这条微博发于昨晚八点十八分。十点左右就上了微博热搜榜。”

    “今天下午两点,有《新商业》的采访。”白秘书见他老板怒目看来,添了句,“大陈总安排下来的。”

    “今晚,大陈总参加的商业晚宴,交待您也要出席。”

    陈嘉阳震惊按住两边扶手:“那我岂不是下午和晚上都要忙?只有上午能摸会儿鱼!”

    “不是,”白秘书微笑递上一个文件夹,“这是《新商业》的采访问题,还有秘书室拟定、大陈总亲自审核过的回答。”

    陈嘉阳两眼一闭。

    他一定是还没醒。

    ***

    陈嘉阳这一天忙得像陀螺。

    同时回复三个妹妹的微信都没这么疲惫过……

    陈泊年,他不是人,纯纯无情的压甘蔗机器。

    为了公司,连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都榨,榨得一滴都不剩……陈嘉阳盯着陈泊年和人寒暄的背影,狠狠饮尽了杯中的最后一滴香槟。

    妈的,他在这里强颜欢笑,沈幕川那狗东西一准儿趁他不在,赖在书店里在人面前肆意撒欢,摇尾巴摇上天。

    怎么感觉有哪里……“不对”?

    香槟杯上的手指越捏越用力。

    “先生?”小心翼翼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陈嘉阳低头看过去,是个还算打眼的女侍应生,端着摆满香槟酒的托盘。

    陈嘉阳了然,把手里的空杯放在托盘上。见人还不离开,又拿起杯新的香槟。

    人果然离开了。

    陈嘉阳垂着头,继续思考那违和之处到底是什么?突然在气泡不断上泛的香槟液面看清了自己的脸……

    啊,是脸不对!沈幕川的冷脸配上“肆意撒欢,尾巴摇上天”的身体……岂不是活脱脱的末世来临,僵尸来了?

    好惊悚啊!

    哎,还是得他这张帅气阳光的脸,尾巴摇上天来,才能惹人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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